“休要胡说!”她脚步微颤,向着墓碑行了个礼,“祭拜本就是心意,倒香之人再重新上三柱,老祖宗勿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炉子里插的香那么多,谁能分清到底是谁的。
旁人不知晓,曲槐心却记得清楚,最边上的两根,一根是他的,一根是那名宠妾弄河的。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出去重新上香时,原本在人群正中央的二皇女却冷着脸走上前,从赵慧手中又取回三根香。
曲槐心与弄河也跟着上了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燃了香叩拜后插进香炉,只是这次格外仔细了些,找的都是香灰较为结实的地方。
本以为只是个小插曲,可第二日一早,整个赵府都被一名小侍的尖叫声给吵醒。
“啊!”
他一打开门,三皇女夜宿在此,彼时正躺在红木雕漆架子床上闭眼熟寐,面上被溅上点点鲜红色。
而她身侧的男子正仰躺着,四肢瘫软垂在身侧,头已经没了。
鲜红的血染了一床,甚至在地上也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门前,腥味扑面而来。
墙上也是血红淋漓。
小侍没注意,进来就一脚踩在血上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三皇女闻声幽幽转醒,看见面前一幕时却无甚反应,眼神忽明忽灭,叫人琢磨不透。
只是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赵府,坐落在山脚下隐居多年的宅子瞬时被不安和恐惧笼罩。
弄河死了。
脑袋被刀砍断了。
说是刀口又齐又锋利,像极了当年赵大将军在阵杀敌时所用的手段。
更有下人透露,就连一直供在祠堂中的魁风刀今日似乎也能闻见血腥味。
再联想起那日他上的香莫名倒下去,就有人开始传些风言风语,说是他上香时心不诚,对先人不敬在前,赵将军一怒,便将他的命给取了。
第28章 轮到你了
“昨天日头那么大,山顶也没风,他敬的香都能倒,八成是惹了大将军的亡魂不快。”
“是啊,你没瞧见他那日上山时自命不凡的模样,硬生生从旁人身上挤过去,能是诚心去祭拜的?”
“我被指去收拾那屋子,到处是血,还一股子臭味,人被席子一卷就带走了。”
“可那日倒香的可不止他一人啊,会不会……”
两个小侍头凑在一起边走边说,经过曲槐心屋子时,还不忘意味深长地朝里看了一眼。
饶是曲槐心和柳含霜不太与旁人接触,可府里里外都在议论,想不知道都不行。
柳含霜一向最怕听到怪力乱神的东西,抖抖索索地一把推开隔壁屋子的门,扯着嗓门喊道:“槐心!”
屋内的人还在小憩,睁开眼回头一看,只见他额间系着一条泛着毛边的红绸,粗糙得很,一看就是方才从哪儿撕扯下来的。
“你这戴的什么?”
“红的,辟邪。”两个人在一起,柳含霜稍许安定了些,但说话时气息仍旧不稳,“听说了没?外头传得玄乎得很,说是大将军索命来了。”
曲槐心将他那条松松垮垮的红额带摘下来:“我看未必,大将军是忠义之士,又跟他无冤无仇的,怎么会杀他?”
“说是因为看出他不是诚心祭拜去的……”
“那日我的香也倒了,难道我心也不诚?”
“……”柳含霜知道以曲槐心的为人,断然不会有不敬之心,但一夜之间死了个人是不假的,顿时有些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不管真假,他到底是死了,你那日同他都倒了香,可得注意些。”
本来曲槐心是不怕的,可现下被他这么一提醒,背后顿时也冒起一股凉意。
那人昨日与他们同行时还高傲得很,只过了一晚,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具无头尸。
是鬼怪作祟亦或人为根本不重要,香倒人亡,下一个岂不是该轮到他和二皇女了?
“没事,你……你放心,我今晚在此陪……陪你。”柳含霜安抚一般地拍了拍他,可平日时常眯起的眼睛今日瞪得格外大,里头塞满了恐惧。
这副模样,到时候没人来自己估计先吓个半死。
还没等他开口拒绝,外头忽然有人来传,说是女帝召所有人去前厅,要询问昨夜的情况。
萱花杻案前,三皇女倚坐在内,长发未冠,两手垂在身侧,双目无神,隐约能瞧见星星点点的红血丝,而她的侧君则在一旁默默轻抚着她的背部,似在安慰。
赵德琴拄着拐杖站在一侧,原本意气风发的面庞此时也略显枯槁。
“昨夜的事想必你们都听说了。”女帝冷声道,“到赵府才两日就出了人命,简直荒唐。”
杨贵君见三皇女很是憔悴,颇为心疼:“硕儿平日最疼弄河,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见不得他好!”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
主母十分难为情:“贵君,府里出了这种事,老朽我难辞其咎,给老祖宗蒙羞了。”
“可怜了弄河,昨夜醒着时还同我说了许多话,没想到今日已经天人相隔。”三皇女痛心疾首地说着,甚至眼角都有些湿润。
杨贵君也抹了把泪:“行了,女子有泪不轻弹,陛下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可有人素来与他有积怨,或是昨日起了争执的?”女帝看向众人。
底下几个皇子面面相觑,有胆小的张了张嘴,但没敢说出口。
“但说无妨,无论是谁。”
一位个子刚长到人腰部的小不点走了出来:“是四哥哥,昨日那人从山下挤过来,四哥哥与他吵了一架。”
四皇子一愣,登时急得跺脚:“不过是口角之争,总不至于到死人的地步,再者说要真谈有仇,王侧君才该是与他积怨已久,听闻近来皇姐宠他得紧,怕是有些人怀恨在心,生怕旁人要爬到自己头上来。”
“你少血口喷人。”正在帮三皇女按着太阳穴的男子站直身子,声音有些凄切,“陛下,弄河他是被人生生砍下了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哪来的这本事。”
“陛下,王侧君说的不无道理,他是被人砍了头,怕是只有习武的女子才能做到。”赵德琴跟着点了点头,随后在厅内扫视一圈,“可这弄河常年在皇女府中,又怎么会与旁的女子有瓜葛?”
“该不会……真是赵将军来索命了?”杨贵君幽幽道,吓得众人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惊叫出了声。
“老祖宗生前光明磊落,断不会做这等上天害命之事。”赵家主母将愠怒写在了脸上,抬起拐杖重重点了下地。
可底下没几个人愿意相信这句话,个个仍是一脸惊恐地小声耳语着。
“行了,别吵了,此事还得再细查。”女帝见半天未有眉目,向赵家主母吩咐道,“今日劳烦主母增派些人手,多加些府里巡逻的班次,另外再询问一下每个人昨夜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可有人能证明,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凶手找出来,不能污了赵将军名讳。”
赵德琴见女帝不信那鬼魂索命一说,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至于其他人,今夜都待在自己院内,莫要惊慌,更不得四处散播谣言。”
赵府坐落在深山脚下算得上是与世隔绝,此番断然不会惹祸上身,那若是皇家人动的手,传到外头去确实有损皇家脸面。
“是。”众人异口同声应到,行了礼便退了出来,几个被吓破胆的甚至手拉着手要一齐走。
来了前厅一趟曲槐心倒也冷静了不少,冤魂索命之说他是不信的,可有什么人要大张旗鼓地去杀三皇女府上一名宠妾?
不过凡事皆有因果,他与那些人无甚交情,刀子应当砍不到他头上来。
一想到这儿他定了定心神,看向那边仍吓得目光游离的柳含霜。
此时恰巧已有人先一步走过去,两道纤长的身影瞬间挡在他面前。
“你害怕?”
曲槐心只听到有人在问,声音不太真切,心里不由对何浅陌刮目相看,这人虽花心多情,但宠着人的时候对他倒真是关心。
但柳含霜似乎有些担心自己,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瞟,随后越过两人径直朝他走来。
“槐心,今夜我们同殿下在一起就不会害怕了。”
何浅陌也转过身来,嘴角紧绷,似在隐隐期待什么。
“不用了,我不怕。”曲槐心嘴角一勾,转身便走,他可不想去欣赏他们你侬我侬的场景。
可他又没看到,女子脸一黑,嘴角瞬间挂下来。
入夜。
隔壁屋子始终黑着,柳含霜应当是不回来了。
曲槐心吹熄烛火,脱了外袍正欲休息,忽然外头起了风,一下将他微开着透气的纸窗吹得哗哗直响。
“啪——”
木框打到墙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撞击声。
风漏进来,将床上的纱帘掀得四处翻飞,架子上摆的书册也被飞速地沙沙翻开,惹得他心里不由打起鼓。
强忍着内心的不安,曲槐心轻轻走下床,逆着风将窗户关上,声音戛然而止,屋内的纱帐与书册瞬间归于平静,只是窗缝之间还能隐约听见尖细的风啸。
深更半夜突然起了风,还真是怪吓人的,他着实有些后悔方才没答应柳含霜的提议。
又等了片刻,见没别的动静,曲槐心才渐渐平复,生出了些许倦意。
刚躺下,他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对。
这间屋子门上无窗,但与门槛间有一条不算窄的缝,前几日夜里都有光从缝中漏出来照在屋内的地上,可今日却没有,只剩漆黑一片。
他屋外有人!
第29章 救了我也不爱你
周围的气息一下压抑骤沉, 如针芒在身,曲槐心不禁屏住呼吸,心中盘算着是否该重新将烛火点燃。
在这格外闷热的夏夜, 他竟觉得有些冷,不由攥紧了身旁的薄被。
只余下寂静。
明明门口的地面上反常地漆黑一片, 可却没有丝毫动作, 安静得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
可就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门缝时, “吱呀!”
门响了。
他瞳孔骤然紧锁, 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背着光的人影成黑乎乎的一团,慢慢向内靠近。
门重又被关上, 方才还些许亮堂的屋内重新被黑暗笼罩。
曲槐心一时不知道该闭眼还是睁眼,只好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挡住自己的脸,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那人越来越近, 他抓住被角的手也跟着不住轻颤。
被子另一边紧了紧, 应当是那人在拉,力道还不小。
曲槐心再也忍不住, 认命一般睁开眼,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袭来, 玄色的衣袍与黑暗的空气交织摩擦在一起,映衬着那人白皙明逸的脸。
“是你?”曲槐心吓得拍了拍胸口,“你在我……唔。”
何浅陌瞬间冲上前来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不要说话。”
女子冰凉的气息直冲他的耳后与脖颈, 萦绕在他周身, 语气比以往严肃太多。
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身子已被带起移到床角,女子伸手将薄被掀起, 发丝微动,只觉头上一黑,直接将两人拢在其中。
曲槐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晕乎,他想挣开,手却倏忽被女子握在掌心里:“不能出去。”
他只好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怎么来这儿了?”
她不是该和柳含霜在一起吗?
一想到柳含霜白日里被吓得发抖的模样,此时若被独自扔在那处,想必不好受。
“嘘。”女子食指放在唇上,曲槐心见她不似在玩闹,瞬间也噤了声。
薄被里的空间小得可怜,为了能将两人包裹在其中,曲槐心只能缩在何浅陌怀里,他又只着中衣,方才一挣扎右边的一片已滑至上臂处,露出白皙精致的肩骨。
可这狭小幽闭的地方漆黑一片,后背贴在她的身前,紧张之余也莫名有一丝心安,这种矛盾的感受让他的心咚咚直跳。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曲槐心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腰间的软肉忽然被捏了一把。
这个淫贼!
曲槐心怀疑她是不是在耍自己。
就在这时,拱起的薄被外霎时响起细小的动静。
“哒……”
“哒……”
很规律,但几不可闻,若不仔细听很容易叫人忽略。
什么人过来了。
女子身上很凉,可与他一起被禁锢在这里,渐渐也有了温度。
她似乎也变得警惕许多,呼吸声短而促狭。
“铮——”冰冷的刀鸣响起,头顶的被子同时掀开,明晃晃的大刀就横在两人头顶。
何浅陌看准时机一把将薄被蒙在那人身上,抬起腿一脚踹在那人腹部。
只见那人影身着黑色夜行衣,面部被面巾遮住只露出眼睛,眸子里流出惊讶,腹部一吃痛,另一只手连忙捂住后退几步。
曲槐心心中发怵,谁知女子仿佛能感知到似的将他拉着裹在自己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才继续与那人对峙。
黑衣人一见是她,眼中滑过狠厉,重新稳住身子,提刀向前砍来,何浅陌紧紧环住曲槐心一个转身躲过其攻势,左手从腰间抽出折扇狠狠劈在那人手掌上,惹他一颤,差点刀就脱了手。
那人面露一丝不解和疑惑,见自己不敌,也不愿与她再胶着,利索地收了刀向门口飞速移动。
虽武功不算上乘,但轻功却了得,如鬼魅一般蹿了出去。
从方才看见这人第一眼曲槐心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人影消失在黑夜深处他才意识到为何。
用刀之人一般都身材魁梧,孔武有力,而那人却格外苗条,却一举一动间还带着男子气,与手里的庞然大物显得格格不入。
凶手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