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苏缨记忆中的那个不耐烦的暴躁样子,他动手把碗从她手里夺过来。
一瞧,碗里的面根本没动几口。
“这就吃完了?不饿了?”陆翀语气凶巴巴的,又是苏缨熟悉的样子。
合着她是小猫进食呢!
苏缨刚要点头,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好大一声。
陆翀舔了一下唇,乐了!
他把碗重重地搁到苏缨面前,扬一扬下颚,示意她继续吃。
苏缨尴尬的小脸涨红,浓密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面颊饱满得像颗水蜜桃。
陆翀牙痒痒,想啃一口。
苏缨卷着面条送进口中,快坨了的面现在吃起来,好像更好吃了!
这般想着,脸上就带上了情绪,眼睛弯弯,浅浅地笑起来。
“你做什么?”陆翀还在偷摸地看她,忍不住问她。
“嗯?”苏缨不解,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的凤目。
“做什么笑得这么勾人”,这句话是在陆翀心底说的,他哼哼一声,臭着脸:“吃你的面。”
他还等着洗碗呢!
陆翀趁她吃面的功夫,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艹,怎么这么烫!不会红了吧。
苏缨吃完一整碗面,撑住了,捏着绢帕挡住唇瓣,轻轻地打了一个饱嗝。
陆翀耳朵多灵啊!想装作听不到就不行,指尖扶住额头,唇角微扬,只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
苏缨结结巴巴地说:“正,正常反应。”
她这样更好玩了,不过陆翀还没开始逗她,有人敲门了。
苏缨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还是陆翀还买的物件,外头敲门的是给他跑腿的。
陆翀却是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难得正经地看向苏缨。
好在这会儿时辰尚早,庭院里没多少东西,把晾在外面的衣裳收进净房,关上门窗,就瞧不见陆翀生活过的痕迹了。
苏缨回头瞧了眼庭院,没有破绽,她站在门后:“谁呀?”
“缨缨是我。”宋博文文弱的声音响起。
苏缨惊讶,忙拔下门栓,打开大门,宋博文提着食盒站在门外。
“缨缨安好!”宋博文拱手作礼。
“表哥,”苏缨微微欠身还礼,“你怎么来了。”
若是按照正常礼数,定是要邀请客人进屋喝茶的,但是她屋里面还藏着一个男人呢!
苏缨顿时紧张起来。
“上回在城里偶遇,说过要来探望你,”宋博文声音很温和。
苏缨看他晒得泛红的脸皮,算算时辰,他今天应该很早就出门了吧!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表哥,你不用这样的。”
“上回也只是玩笑话。”
宋博文却误会了:“缨缨你是不是怪我们太长时间没来看你,所以你生气了,我们,我们都是有理由,你听我慢慢解释,舅舅他……”
“不是的,不是的,表哥,我都懂,年岁渐长,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长辈们忙碌前程,我们不能像小时候只知道玩啦!”苏缨笑眯眯的模样,好像就真的不在意一般。
大家都有理由,大家都很忙,所以父亲渐渐的不来看望她,一起长大当亲哥哥的表哥也渐渐的疏远,她都理解呀!
而且她也一直安分地待在雁衡山,没有给他们添麻烦。
宋博文只能讷讷地点头,脸上透出愧疚:“缨缨,缨缨理解就好。”
相顾无言,气氛陡然尴尬,宋博文好像才想起来他还拿了东西:“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吃食,食盒有些重,你可能提不动。”
宋博文望了望周围,才想起他们站在门外,并没有放食盒的桌子。
苏缨手指揪了一下裙子侧摆,思量着该如何开口:“表哥,屋里……”
“我就不进屋了。”宋博文着急地说道。
他薄薄的脸皮有些红,前些年,他和母亲也常来此处,知道院落小巧,只有一间正经待客的地方还连着她的卧塌。
他们早已过了孩童时期,身边也没有长辈看顾,冒然进去,实在不合适。
宋博文将食盒靠墙放在地上。
“谢谢表哥。”苏缨松了一口气。
宋博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今日的来意告诉她:“缨缨,舅舅任期已满,决定下个月月底举家搬去京城。”
今日书院修课,他起早跑这一趟最主要的就是想把这事告诉她。
苏缨恍惚了一下,脑袋中乱糟糟的,艰难地分辨着他口中信息。
搬去京城是什么意思?
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这一瞬间,苏缨仿佛沉入海底,深渊不见底,一拥而上的海水将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让她窒息。
“缨缨!缨缨!”见她神色不对劲,宋博文喊道。
苏缨面色苍白,右手攥紧左手手腕,捏得死死的,编绳硌得她手心发麻,骨肉挤压而来的闷疼的感觉让她微微清醒。
“我不知道舅舅是作何安排的,但想来还是要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你也好早些为自己打算。”宋博文低声说。
他再犹豫了片刻:“明日舅舅他们要去法隐寺拜佛求路途平安,你若是想,若是想……你可以过去找他,寺里人多,舅舅他,他爱面子。”
苏缨知道自己这个表哥向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身上背负着姑母的期望,从小到大都不曾叛逆过,更不曾耍过阴谋诡计。
能为她说出这般话,怕是在心里念叨好几百遍了。
“表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一门之隔,陆翀装作不在意,闲逛着,磨磨蹭蹭地站到墙边,正好听到苏缨和外面的人道谢。
表哥?
陆翀想起那日逛街时见到的男人,酸溜溜地想,原来是他啊!
“支呀——”一声,苏缨提着重重的食盒进了院子,看到陆翀楞了一下。
陆翀装模作样地说:“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苏缨摇摇头:“没有什么。”
陆翀看她一眼,挪开眼神:“哦!”
苏缨缨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心里存了事,苏缨忽略了陆翀的打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股无力感从心底蔓延。
陆翀心思敏锐,收敛了情绪:“苏缨缨,你……”
你不开心!
苏缨歪头看他:“周玄焱你说,每个人都有父母吗?”
像是疑问,又像是无奈的叹息。
又藏着隐隐的恨意。
这样的苏缨缨让陆翀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把脖子送到自己掌心的模样,这一回,他心里除了惊诧还有一丝害怕和担忧。
陆翀声音发涩:“有。”
苏缨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她莫名其妙的提问的答案。
她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刚才的颓然好像转瞬消失,她忽然指着食盒对陆翀说道。
“周玄焱,你瞧这是什么,中午我们有好吃的啦!”
她往屋里走,嘴巴里还嘟哝着:“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陆翀跟在她身后,沉默了许久,慢慢眯起了眼睛,不加掩饰的探究,目光盯着苏缨不放。
苏缨自顾自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细点一一拿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端了个雕了花的点心:“你尝尝这个,看看好不好吃!”
她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
陆翀暂时把心放回肚子,走过去,瞥一眼:“都是你那个表哥送的?”
苏缨啄啄小脑袋:“是啊!是啊!”
陆翀鼻音幽幽地哼笑,心里不太爽。
夜深人静,苏缨和陆翀隔着布帘闲聊。
忽然苏缨开口说:“我明天想去一个地方。”
陆翀还在和她胡扯兔子会不会吃自己的便便,闻言只说:“随你!”
说完才反应过来:“你去什么地方!”
“去法隐寺啊,明天中午我们在寺庙里吃斋饭好不好?”苏缨小声说。
“我也去?”陆翀眉梢一挑。
“那你不去吗?”苏缨柔柔地问,这几日他们基本上都待在一起,所以她下意识地帮他做了主。
陆翀平躺着,翘着腿,漫不经心地说:“这是邀请?”
苏缨看不见他,却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声音软软的:“是邀请啊,那你愿不愿意陪我去?”
陆翀轻咳一声,勉为其难一样,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黑夜中仿佛什么秘密都可以掩藏,就像湿润的墙角中青苔悄悄蔓延生长,就像结实的胸膛里心跳扑通扑通加快,就像圆弧的眼睑上睫毛忽闪忽闪轻颤。
第16章 十六枝春 无视
苏缨缨是个傻子!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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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法喜寺人来人往,看过去,乌泱泱的一大片,全是人头。
陆翀拧着眉,拉一把苏缨,让她别走散了。
苏缨仰头看他,他大汗淋漓,面颊脖颈都在淌汗,不好意思的小声说:“对不起啊!我忘了今天是十五了。”
法隐寺在这一带小有名声,初一十五上香礼佛,因此香客比往常更多。
早想起今天日子特殊,苏缨就不叫他来了。
苏缨脸蛋上也全是湿漉漉的汗珠,她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心中有些迷茫着,也有些挫败,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
苏缨忐忑胡乱猜想,脚底一空,踩空了一个台阶,脚尖点地,小腿一软。
陆翀心一提,轻“嘶”一声,拎起她的胳膊。
苏缨控制不住的向后半倚着他的胸膛,手指捏着他的袖口,面露惊慌。
看她没有大碍,陆翀没好气地说:“不会走路了?”
苏缨惊魂未定只有发髻上的朱钗垂珠在她耳尖上方轻轻地摇晃。
陆翀黑着脸,心里忍不住发酸,也不知道她今天要来见谁。
早起在妆匣前捣鼓了许久,簪了他送她的发钗,手指轻轻地扶着鬓边,歪头问他话。
他没听清,回了她一句,好看。
过后看她红扑扑的面颊,才察觉她问的是,她戴得对不对。
陆翀打算这辈子都不会提到这件事。
总不会她今天要见的人还是她那个表哥吧!
想到这儿,陆翀气都不顺了,装作不在意地问:“他来了吗?”
苏缨摇摇头:“我不知道。”
陆翀的俊脸比方才更臭了,死死地盯着苏缨看了两眼。
苏缨却是扶着他的手臂,踮脚在人群中张望。
陆翀心中冷笑,漫不经心地说:“他这人怎么回事啊,也不约定个时辰,看你脸都晒红了,不靠谱啊!”
陆翀暗搓搓给她上眼药。
苏缨抬眼看他:“你是不是饿啦?”
陆翀噎了一下,法喜寺在雁衡山右峰,从她那小屋到这儿也要走半个时辰的,现在的确是有些饿了。
他嘴硬道:“没有。”
这会儿日头正旺,再过不久也该用午餐了,苏缨担心过会儿斋堂人多,她们挤不进去,现在去用斋饭正正好。
“我们去斋堂吧?”
陆翀狐疑地瞥她一眼,确定她没有看破他的心思,想强调他不饿,但苏缨已经拉着走了。
像苏缨这样想错开人流的人还不少,苏缨带着陆翀排队。
“我们等一等,很快就到我们了。”苏缨站在他身后好脾气地说。
这还是陆翀第一次到寺庙吃斋饭,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周围的人,闻言一边点头,一边反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嗯。”
他做得顺手,苏缨却愣了一下,陆翀身前投下一小片阴影,苏缨正好站在圈圈里面,一下子就凉快了。
苏缨拿出绢帕转身递给陆翀:“擦擦汗。”
“我自己有。”陆翀低头看她,说着就掏出了他的绢帕。
他那方绢帕也是苏缨的,是上回苏缨用来给他挡木屑灰的,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他洗干净了。
绣着粉色小花朵的绢帕叠得方正被他攥在手心,苏缨面颊有些热,背过身,捏着绢帕轻轻地擦拭自己脸上的汗珠。
陆翀指腹捻着手中柔软的绢帕,犹豫了一下把它放回衣裳的怀揣中,抬手将苏缨准备收回去的绢帕抽出来,挑挑眉:“谢了。”
“诶!”苏缨轻呼一声,他不是自己有吗?
而且这张她擦过汗了,已经脏了呀!
陆翀耍无赖,捏着她的肩将她往前推:“快走,快走,到我们了。”
他擦完汗,没有还给苏缨,自己缴获了。
两张绢帕正好,他总要换洗。
“施主。”打斋饭的僧人对着苏缨作揖。
苏缨也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才说:“大师,我们两个人。”
陆翀没有作揖,只微微颔首,表示他就是苏缨话里“我们”中的另一个。
僧人笑笑,给他们打饭。
斋饭很简单,一人一个馒头一碗青菜豆腐汤,取了餐就进了斋堂。
斋堂里摆了六张又长又宽的桌案,此时已经坐了大半,两人挑了个人稍少的桌案挨在一起坐下,苏缨拿起馒头,馒头很实,苏缨将她的那一个掰开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了陆翀。
陆翀食量大,一个馒头肯定是不够的,而她半个就能填饱肚子了。
陆翀知道她胃口小,也不跟她客气。
斋堂里又吵又闹,还有孩童在间隙中跑跳。
其中两小孩玩闹着跑过来,玩着玩着,不知道因为什么争执起来,手舞足蹈的,一不小心就会打到人。
早有香客不满地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