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原本满心怒火。
结果这会看着易醉趴在结界上兴奋地往里瞅的样子,宛如一个快乐又无知的傻子,再听着他在那儿叭叭叭,这股怒火竟然便奇异地被压了下去。
她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这么想易醉不太对,但是再想到他兴师动众神神秘秘,结果最后说虞寺和风晚行拉了个手,她又肯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所以孙甜儿到底行不行啊?
别不是在九宫书院这么长时间,这么多机会,竟然还没有找到机会和易醉单独说话吧?
易醉一张嘴叭叭叭个不停,先是抒发了阔别一个月的离别之情,再描述了一番对她和小师叔的思念之意,最后又夸了一通自己的丰功伟绩,在如此情真意切地说了一番之后,易醉一顺嘴,说漏了自己已经和宿影阁的人干了一架的事情,这才猛地止住了话头。
他顿了顿,眼神微虚地扯开话题,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诶我们进去慢慢说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我还在大阵之外?!”
虞兮枝:“……”
对,她刚才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是个傻子没差了。
她和易醉小傻子计较什么呢?小傻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指不定橘二都能比他聪明点儿呢?
程洛岑黄梨和云卓:“……”
你才发现自己还没进去吗?!
“我看你说挺好,就想等你说完。”虞兮枝气定神闲道,她抬手摸了一把大阵,然后一拍脑门地“哎呀”了一声:“瞧我这记性。”
易醉有些紧张:“怎么了?”
虞兮枝挑眉:“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我来了也没用,还得你小师叔开大阵。”
易醉:?
他伸出手,欲言又止地看着虞兮枝踩着剑飘然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为什么总觉得二师姐哪里怪怪的?像是有些生气,又也不是非常生气,但现在却十分快乐的样子?是我的错觉吧?”
错不错觉也没人知道,总之几个人鱼贯而入了千崖大阵后,虞兮枝和谢君知看起来都十分正常,显然已经无恙,大家自然终于放下心来。
于是程洛岑去盘点自己芥子袋里新增的库存,云卓认真打扫卫生,将原本就挺干净的千崖正殿内外又清洁一遍,再去扫自己守山小木屋的灰尘。
而黄梨看到自己种的花如此盛开,自然十分高兴,挽起袖子便要去做一道在九宫书院新学会的玫瑰饼。
虞兮枝看着黄梨忙忙碌碌,疑惑道:“九重书楼里还有食谱吗?”
黄梨有些不自然地顿了顿:“倒、倒也不是。”
虞兮枝盯了他片刻,黄梨和面的手越来越快,不仅耳朵有些红,鼻尖都冒了些红意,虞兮枝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临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心道要么是九宫书院的小少女爱吃玫瑰饼,要么是她家祖传做饼。
念及至此,虞兮枝便顺口问道:“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送过去给她?”
“她说吃的时候能想起她就行,倒也不用专门送……”黄梨猛地顿住,再有些惊恐地抬眼看虞兮枝。
如果说少年方才只是鼻尖耳根发红的话,那么此刻便是整个人都像是红透了的虾子。
虞兮枝忍不住笑了一声,却又看到了黄梨刚刚剪下来、已经去了枝干上尖刺的玫瑰花。
她伸手拿了一只看起来最漂亮的,不再为难实在窘迫的黄梨。
她手里拎着花,却没找到花瓶,正想去问问易醉的芥子袋库存里或许会不会有一支花瓶,正好路过了谢君知面前。
谢君知伸出一只手过来:“我已无碍,可以把剑意还给我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背负着满山剑意,便是出千崖峰都有些困难,他自己早已习惯,却也只能在昆吾山宗之内活动,甚至更多的时候,连千崖峰都懒得下。
虞兮枝虽然看起来好似无恙,但世界上自然没有人比谢君知更知道,被这么多剑意无时无刻切割吹拂的感觉。
虞兮枝也不是不还给他,只是到底还有些担心:“你真的已经完全好了吗?不要强撑着哦。”
他说还给他,虞兮枝边问,边已经下意识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再摇摇头,微微一笑,应他之前的那句话:“其实还好,也并没有十分特别辛苦。反而是我的境界因此而稳固了许多,与其说辛苦,倒不如说我反而从中受益良多。”
她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又因为谢君知莫名其妙逃避了她几日,更是没机会去问,此刻既然提到满山剑意,虞兮枝自然便想起来了什么:“对了,秘境里的事情你都还记得对吗?那个长泓和尚你之前有见过吗?”
“已经都好了,未曾见过。”谢君知摇摇头,神色依然淡淡,眼中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多了杀意:“等到有机会,杀了便是。”
虞兮枝的目光正巧落在他手中的书上,发现那竟然是一本有关于释法的,她又想到临出秘境之前,谢君知比此刻更加杀气腾腾地说出的那句要削平般若山的话,到底忍不住道:“可你不能出千崖峰。”
谢君知一顿。
半晌,他低低笑了一声:“总会有机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微垂,整个人好似变了一个样子,他总爱挂着点温和的笑容,就算说着杀气腾腾的话,却也还是漫不经心而轻飘飘的。久而久之,便让人觉得那似乎是他真实的样子。
而此刻,他仿佛终于去掉了这层面具,露出了内里真实的模样。
――就像是她初见他时,他出那一剑的模样。
虞兮枝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她有许多问题要问,许多话语想说,最终却只是认真点了点头,道:“嗯,总会有机会的。”
两个人旋即便沉默了下来。
说话的时候,两只手的肌肤相触时的感觉便自然而然被弱化,此刻既然沉默,这份被遗忘的弱化就重新盘桓在了两人的感官之中。
谢君知手指微冷,一动不动。
虞兮枝掌心滚烫,纹丝不动。
谢君知一直在垂眸看着两个人搭在一起的手,少女的手常年握剑,掌心算不上多么细嫩,手指却依然纤细,这样放在他的手背上,传来她掌心过分灼热的温度,几乎让他想要将手抽离回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收回手,可他却有些贪恋这样的温度,只骗自己说,且等一等,她似乎有话要说,总不能打断她的话。
等她说完,他就……
如此静止了许久,虞兮枝终于慢慢抬头:“所以……要怎么还给你?”
谢君知:“……”
行叭,原来是这样。
他按捺住满心思绪,才要开口,却听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两人愣了愣,齐齐侧头,循声去看。
却见易醉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手中拿着的书散落了一地。
他的目光在谢君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再慢慢转到虞兮枝脸上,仿佛在确认面前的两位真的是自己认识的两个人,最后再一寸一寸挪移到两个人交叠的手上。
他的眼神有些痛心疾首,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恍恍惚惚,声音更是气若游丝:“啊……怎么会这样……”
虞兮枝心底一跳,刚想问一句这样是哪样,又下意识觉得易醉这厮怕是要有什么惊天之语,觉得他还是闭嘴了好。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易醉如梦游般继续道:“拉手手好啊,拉手手妙啊,大师兄和风师妹拉手手,二师姐和小师叔拉手手,易小醉也要去找个妹妹拉手手,嘶,易小醉你在想什么,你只能左手拉右手,哪来的妹妹,哪来的手手。”
虞兮枝:“……”
第135章 化神大圆满。
虞兮枝愿自己永远都不用回忆起那一日的尴尬。
易醉左手拉右手, 压根没有任何想要听虞兮枝解释的机会,就这么直挺挺移开目光,落寞梦游而去。
而他身后, 原本这个动作真的只是为了移交一番剑冢剑意的两人,已经双双窘迫到不太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虞兮枝怕谢君知发现自己实在不太正常的心跳。
谢君知怕虞兮枝看到自己躲闪的双眼和不自然的神色。
两个人于是一并自觉不动声色地躲闪对方, 是以便双双都没有发现对方的不正常,还心有灵犀地一起刻意跳过了易醉来过的这一茬。
谢君知语气努力镇定地指导了一番要如何移交剑意, 虞兮枝僵硬着手指,努力认真地听完,再击中精神, 原本好似并不多么难的事情, 她竟然试验了足足三五次才成功。
成功的一瞬间,交叠的手错开,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人分别悄然松了口气, 再于心底生出了一点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虞兮枝发誓,真的只是一点点。
毕竟她的掌心太烫, 而谢君知手指冰冷,本就理应中和一下温度。
对, 就是这样而已。
那可是小师叔, 她怎么会对小师叔有什么想法呢?
小师叔给她买糖葫芦, 只是因为之前他摔坏了她买来的那一只,小师叔拉她的手,就像是长辈牵着后辈一样,是关怀,是慈爱, 小师叔玩她的头发,刮她的鼻尖, 是、是……
虞兮枝编不出来,但她觉得,反正无论如何,无论到底是什么,肯定不是易醉想的那样!
之后的一段时间,虞兮枝也不是没有想过和易醉解释一下,但易醉从那天以后不是在入定就是不见踪影,完全没有给虞兮枝任何机会。
等到日子久了,再去专门解释的话,就会显得反而太过刻意,所以直到虞兮枝自己也闭关入定,竟然都没和易醉说上半句话。
至于谢君知,虞兮枝虽然坚定觉得是易醉想歪了,但自己到底有没有几分心虚,只有自己知道,总之,她小心翼翼地刻意错开了点儿与谢君知相见和相处的场合。
比如吃面时,她总是去的比平时晚几分,为了掩饰,她还要捧一本书,亦或直接让黄梨送上门来,她自己则不是在画符,便是在炼丹。
如此这样被各种杂事分了些心神,虞兮枝在某一个午后,非常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要入定了。
之前数个秘境和昆吾选剑大会接踵而至,她一直都在练剑再拔剑,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已经许久都没有认真沉淀一番,入定自省了。
更何况,虽然谢君知有让她不要着急,她也的确没有着急,可情急之时,到底一步到了化神。
既然化神,下一步便是突破到大宗师的雷劫了。
雷劫此事,对于虞兮枝来说,可以算得上是熟悉又陌生。
熟悉在于,她为虞寺易醉等人突破伏天下时,便画了仙门独此一份的引雷符,为了这符,她亲自试验,被雷劈了不知多少下才成功。
至于陌生,自然是指,她如此一路破境至此,竟然还从未迎接过一次属于自己的雷劫。
上一次怀筠真君入大宗师的雷劫她也看到了,如今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惊心动魄。更何况,所谓雷劫,便是走修仙这条逆天之路时,天道给予的某种刁难和劫难。
也不知当天道发现她这个没有渡过雷劫的漏网之鱼时,会不会雷劫比怀筠真君的还要更恐怖一些。
除此之外,她对于这个境界的破境还有些茫然,而她体内的灵气也需要稳固和疏导。
入定此事,只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其实没有什么固定要求的姿势。
比如易醉喜欢坐着,是以格外讲究椅子舒服。
再比如,更多的那些大能们则讲究仪式,更喜欢盘腿打坐,还要背脊挺直,仙风道骨,力求入定醒来时,若是有人在一侧护法,也不会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虞兮枝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只是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这次入定或许会用挺久时间,又有点怕错过比剑大赛,所以她思忖再三,还是去找了谢君知一趟。
谢君知当然早就感觉到了虞兮枝这段时间来,稍微有些躲着他,便是见到他了,看起来好似还是自然地打招呼和相处,但个中区别,别人看不出,他自然当然一清二楚。
这其中的原因,谢君知刻意地不让自己去想。
毕竟稍微推测一下,便可以得出结论。
无非要么是虞兮枝或多或少觉察了他的想法,被吓住了,难以接受,要么是虞兮枝有事情瞒着他。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让他高兴,所以干脆不去想。
是以这会儿见到虞兮枝主动来找他,谢君知还有些诧异。
“我可能要入定一段时间,如果小师叔有空……不知道能不能帮我看着点。”虞兮枝挠挠头:“入了化神境以后,我都还从未自观过,也不知会用多长时间,若是有什么事,还请小师叔叫醒我。”
听完这话,谢君知的心情倏然好了许多。
这样突然的变化让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失笑,觉得自己委实有些自欺欺人过头,便是干脆不去想原因,此刻听到虞兮枝这番像是佐证了他后一种猜想的话,竟然还是会忍不住高兴。
“你想在哪里入定?”既然没有被发现,谢君知连坐姿都变得随意了很多,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微微一顿:“我给你护法。”
虞兮枝想了想:“在我的房间?”
谢君知没多想,只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忘了说了,你的后天剑骨看来已经大成了,入定以后,记得疏导一下经脉中的剑气。”
之前谢君知就提过剑冢中的剑意或许可以硬生生为她磨出一身剑骨出来,只是期间事情太过繁杂,她一时之间也忘了这件事,此刻听谢君知提及,虞兮枝不由得眼睛一亮:“真的?”
她喜于言表,谢君知便跟着她勾起唇角,颔首道:“我何时骗过你。”
“说自己没事的时候?”虞兮枝下意识应道。
谢君知:“……”
虞兮枝话才出口便有些后悔,毕竟说到谢君知自己逞强,便会衍生出后续发生的一些事情。
她着急再找话题,岔开这个对话,于是想起了自己在发现谢君知写的枝字符之前,她想问他的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