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仿佛玉石击打般清冷冷的声音也传入耳内。
“颜路清,你答应过什么?”
“......”是的,她答应了不喝酒。颜路清已经感到自己又开始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受,顿时换了一副面孔,手指着虞惜,“这真的不是我要喝,是她非要拉着我喝。”
虞惜全身都是僵硬的。
她想过再见到顾词会是什么样子——他可能被颜路清折磨得相当不堪,可能变得阴沉寡言,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穿着一身这样好看的白色,甚至称得上语气温柔地对颜路清说话。
而顾词只是顺着颜路清手指的方向看了虞惜一眼,一瞬而过,又重新垂下眼睫看着颜路清。
“起来回家,不要在这出丑。”
颜路清如果穿着平底鞋,那肯定能走得毫不犹豫,但她今天穿的是漂亮的细高跟......
“顾词......”颜路清眼巴巴地看着他,“我长这么大就没求过什么人。”
顾词笑:“颜小姐,你两天前刚求过我。”
“......”颜路清忍气吞声,“那就,再求求你。”
幸亏此处是颜路清为了躲颜父颜母找的角落,光线相对昏暗,也距离侧出口非常近,压根没被别人看到。
——除了虞惜。
她眼睁睁看着顾词在她面前,明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却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反而把颜路清打横抱起来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虞惜喊:“顾词,你等等!”
顾词顿住脚步。
虞惜指甲掐着手心,仍然找了一个理由:“......颜路清逼你,但你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顾词这才回过头。
他动作优雅,哪怕怀里抱着一个人。两人的衣服颜色一模一样,看起来相当和谐。
虞惜死死盯着他,顾词却模样很是漫不经心地反问:“我看起来,像是被逼的吗?”
-
从侧门出去的时候,大小黑也立刻迎上来。
但两兄弟怎么也没想到,出来的两个人有一个并不是站着出来的。
大黑看向顾词:“颜小姐又喝酒了......?”
顾词没答,但答案很是明显。
“太奇怪了,以前就算发病,颜小姐也是滴酒不沾的,”大黑早已把顾词当成了自己人,挠了挠头发,低声说,“您看您能不能劝劝她去看心理医生……毕竟,毕竟颜小姐比较听您的话。”
顾词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看情况。”
大黑走在前面,带着二人绕到停车处。
晚上九点,外面的晚风吹在脸上温度刚刚好,对颜路清这样喝高了的人有明显降温作用。
她先前没听到顾词和大黑的对话,被风一吹才清醒了点,此时靠在顾词怀里,浑身无力,突然恶狠狠骂了一声:“……草!”
“……”顾词瞥她一眼。
颜路清右手挂在顾词肩上,左手抬起,像个弱智一样自己敲了一下自己脑壳:“草,顾词,我好烦,我以前喝酒从来都不会喝醉。”
压根不知道,十分钟前,她的保镖才说过她“以前滴酒不沾”。
听到她嘴里吐出的“以前”两字,顾词脚步蓦地顿住。
原地站了几秒,才继续向前走。
“嗯,继续。”
“哈?”颜路清懵懂抬头,看着顾词,“你要我继续什么?”
顾词并没看她。
他半垂着眼看着前路,从外表,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半晌,那没被阴影遮到的唇角露出一点弧度,顾词笑了笑:“继续说……你的‘以前’。”
第25章 没逃 颜路清躺在了他腿上。
顾词走得慢, 所以两人比前面带路的大黑要落后几米的距离。
颜路清听到顾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两声:“哈哈,你要我说我以前啊……”她在顾词怀里换了个姿势, 稍微直起上半身一点,“我以前跟现在一点都不一样, 我在高中有超——多朋友。”
她把“超”字拉得很长,还把胳膊伸开比划了一下, 证明真的很“多”。
顾词嗯了声。
颜路清便继续叭叭:“她们都说我自来熟,很好相处, 跟我说话很开心,所以我身边一直很热闹, 都是叽叽喳喳的漂亮妹妹。”
想到这等美事, 颜路清又忍不住咯咯直笑, 等笑完了才说, “不过,我朋友多是多, 真正关系很好的也就一个……唉, 我还挺想她的。”
顾词自然而然地接话:“想她的话,为什么不见她。”
“因为——”颜路清卡壳了一下,声音顿住。
她想要再试一次:“因为——”
结果又是在这里卡住。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压根说不出口。
颜路清被搞得很烦躁, 既然此路不通,干脆就换了个说法,“又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她耸耸肩膀,“反正目前是见不到人啦。”
不等顾词再说什么,她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讲:“诶, 还有呢!我还没说完我的以前,你先别打岔!”
顾词微微侧过脸笑了一下,“行,你继续。”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回程的车旁边。
大黑帮忙开车门,两人坐到了后座。
颜路清很有排外感,倾诉欲只对着顾词——坐上车后一直等驾驶位的隔板升上去,彻底隔绝了驾驶与后排座位两处空间,她才又开始滔滔不绝:
“我以前不认识像你这样长得这么帅的男孩子。”颜路清皱了皱鼻子,“我本来觉得那个追我的学长在三次元里面就算很帅的了,因为当时我拒绝他之后,姐妹们全都说我不知好歹,说我绝对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帅的……哇,我真该让她们来看看你!”
——让她们来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公主,男公主才是最棒最好看的。
不过最后这句颜路清没有说出口,因为即使是在醉酒的前提下,她也知道这种言论不可以舞到正主面前。
听她描述,不光朋友多,追求者也多。
顾词还没等说什么,余光突然晃过一抹白色,紧接着便感到腿上一沉——
颜路清坐车坐得头晕,她非常顺畅地往侧面倒去,这么往下一躺,长度正合适,她的脑袋刚好搁在了顾词的腿上。
车内一阵沉默。
“……你朋友说的没错。”顾词中肯评价道,“你确实很自来熟。”
颜路清仰着脸迷茫地出声:“啊?”
“没事,”顾词默许了她这种做法,“继续。”
“哦,继续……”颜路清想了想,“我以前啊,没有现在有钱。”
她躺下之后舒服了不少,但语气却明显没有刚才欢快。仿佛整个人沉静下来,现在才有了点儿回忆往事的味道。
“我没住过那么大的别墅,没被很多人照顾过。”随后颜路清语声一顿,像是有点低落似的尾调滑了下去,“也没有被很多人害怕过。”
她那种似有似无的低落感萦绕在狭小的空间内,仿佛一下从刚才的晴天变成阴天,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情绪转变的太快,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我以前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家人。”
颜路清是仰面躺在顾词腿上的,她的脸正对着上方,视线也直直对着车顶天窗。车窗外不断划过的霓虹灯光偶尔照进来,在她的五官留下斑驳的光影。
顾词看着她眼睛上方的一个小小的光点,看着她突然抬起手指,掰着手指说:“我数了数,也就院长、院长老婆和我几个朋友同学,我会想起他们。其余的……我竟然也没几个人可以想。”
说完,她的表情看起来特别茫然空洞,和平时欢脱又精灵古怪的样子判若两人。
现在这样的情况,大概只要在稍微延伸一下,问她什么她都会回答。
但顾词原本想要问的,却又全都不想开口了。
“颜路清。”
“嗯?”
“只要有人可以想,哪怕数量很少,哪怕见不到,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顾词听起来依旧平稳磁性的声音里掺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她耳边。
他很少说长句子,所以哪怕此时脑子转得慢,颜路清也听得很认真。
“真正不好的事情是……”顾词声线停顿,唇边挂上了习惯性的笑意,喃喃低语,“你所想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
颜路清在这一刻,混沌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在这个瞬间里,她清晰地意识到顾词说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小家庭美满,生活幸福顺遂,却因为人为的飞来横祸家破人亡。
他能够想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了。
他在用自己的经历来……安慰她。
顾词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侧脸线条漂亮冷淡,眉眼却又显得很温柔。
颜路清突然觉得莫名难过。听懂了他的安慰,比刚才自己胡乱回忆的时候还要难过。她现在组织不了什么语言,只是满心想要说些什么来驱散这种压抑的感受。
“其实我说那些,并不带着羡慕,一点都不。”颜路清压下去那股难受,继续顺着两人之前的话题往下聊,“因为我以前比现在好看多了——真的,顾词。”
顾词垂着眼,睫毛像鸦羽一样覆盖出一片阴影。他声带笑意地回:“哦,有多好看?”
怕他不信,少女的声音突然加重,“就是连我姐妹都跟我说过,如果不是我这性格,就冲着我的脸也不会跟我关系那么好——因为害怕喜欢的男生喜欢我。”
颜路清也忘记自己姐妹说没说过,反正她确实没撒谎,以前自己的身体不管哪儿都比现在好看多了。
“我以前也不会被当成精神病……”
“我以前不会走两步就开始喘,不会莫名其妙哪哪都疼。”
“还有啊,我以前头发超级多,发质超级好,”喝醉了大概有点健忘,颜路清说完好几条,很快就把自己说得也开心起来,“就是隔壁班不熟悉的漂亮妹妹也会来问我用什么洗发水的那种程度。”
不像现在,天价洗发水也救不回来从发根开始干枯的发质,只能勉强维持罢了。
顾词笑意加深,嗯了声。
一个简短的音符,引得喉结上下滑动,在夜色里看起来莫名性感。
颜路清盯着他欣赏了会儿,突然灵光一闪,又想到一点。
但是又怕隔板不隔音,不想给前排司机听到。
于是她仰着脸对着顾词勾勾手指:
“顾词,你过来,你把耳朵伸过来。”
但顾词并没有听她的话。
颜路清还是躺在他腿上,她仰着脸,他半阖着眼,和她沉默着对视。
颜路清看着那双湛黑漂亮的眼,深邃得仿佛有种魔力,盯久了会把人吸进去一样。她心里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直接把人拉到跟自己一个高度——
颜路清在他耳边很近的距离,用很轻的声音道:
“突然想到,我以前,身材也超好!”少女声音压不住兴奋,“虽然不到C吧,但绝对是顶层B!”
“…………”
-
颜路清没想到自己喜欢喝酒这么多年,会在某一天冒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喝酒了”的念头。
现在,也就是章老爷子大寿的第二天清晨。
一个爱酒人士在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深刻的忏悔。
颜路清一边回忆昨晚,一边深深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她连床都不想起了,连梦幻城堡都不想抠了——颜路清觉得自己还是跳楼试试能不能穿越回以前的世界比较合适。
颜路清崩溃了会儿,从被子里抬起头,再次呼唤玛卡巴卡。
“玛利亚……”它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颤抖,“我知道你很崩溃,但是有顾词在的时候,我真的连不上你……”
“我知道,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自己爱喝酒我自己得承担后果。”
颜路清是想到了自己被顾词询问的时候,莫名其妙喉咙无法发声的状况。
那场景似曾相识……颜路清使劲思索,似乎在不久前她和顾词掉下山坡后,顾词开玩笑问她为什么那么沉,颜路清想解释不是自己掉下来的时候,也是遭到了同样的阻止——仿佛喉咙被封印般的失声感。
她简单跟玛卡巴卡描述了自己这两次的经历,“这是怎么回事?”
玛卡巴卡:“因为穿书系统不会允许宿主说出有关‘穿书’和‘系统’的字眼,比如上次你掉下去的真正原因是系统,昨晚你要回答的那个问题,真实原因是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也是被系统禁止的。”
“……”行吧,也算给她留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但是——剩下的那些以“我以前”开头的话又要怎么解释啊???
怎么会这样。
顾词会怎么想??
“以前”这个词,他会理解成这个身体的以前吗?——不,傻子也不会这么理解,更何况顾词。
可是……如果他真的理解了她所谓的“以前”是什么,他为什么看起来接受得那么快,接受度那么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