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自我修养——越十方
时间:2021-05-18 10:07:54

  她目光微冷,声音也不露怯,只是那质问的语气让李绩隐隐皱了皱眉,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
  “你想要知道什么?”
  “四哥可以说什么?”
  李绩看着她,两眼里暗藏着审视:“我如果什么都不告诉你呢?”
  容卿眸色微动,心头隐隐有些失望。
  “沈和光。”
  李绩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夹杂了半分不耐,像是被逼迫着说出这句话似的。
  容卿一下子抬起头,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李绩蹙眉看她:“沈和光这次再出京,就是他起事之时,威武城的兵马确有其事,只是现在不在那了,他的人应该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成事,在这之前,你报完仇,我就带着你走。”
  几句话,便道出了他所有计划的事,抛开细节不谈,如果这话让外人听去,绝对是能撼动朝局的大事,每一个字都是死罪。
  容卿不知他为何又突然改变了心思,将一切都告诉她,可是她却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我们何必要等到沈和光造反再出手,如果四哥有能逃出去的能力,现在杀了他不行吗?”
  李绩沉默半晌,忽而道:“父皇身上,还有我需要的东西。”
  “是什么?”
  “传国玉玺。”
  容卿眸光微缩,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节,李崇演是一个非常敏感谨慎的人,传国玉玺乃大盛太子的标志,得之则正,不得是为贼,于史书上写,便是偷得皇位,来历
  不明,因此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从来都是随身携带。
  四哥苦苦寻不到传国玉玺,也能证明李崇演将它藏得有多隐秘。
  容卿心中忽然冒出疑问来:“既然是这样,四哥为何从没跟我说过呢?”
  让她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不是最方便吗?
  李绩轻嗤一声,语气满满不屑:“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
  容卿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对面的人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凑近一步,将她逼仄到狭窄的角落里,神色也认真起来:“我不用你拿传国玉玺,你也不许轻举妄动。”
  “是不想我拿到,还是不愿我以身涉险。”容卿不甘示弱地看着他,想要在他脸上寻求一丝答案,然而只是徒劳。
  李绩的神色无坚不摧,再锐利的视线也无法攻破。
  “你好像总觉得我在利用你。”李绩有些不高兴,黑沉的双眸下涌动着一丝危险,他低下头,左手钳住她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的不满总是表现得那么强烈,容卿睫毛一下一下扇动着,似乎在想着什么,而后她抬起头,忽然问了一句她压在心底里很久很久的话。
  “四哥多早开始,就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了?”
  李绩微怔,然而容卿好像没要等他回答,又问了一句。
  “我总是会想,到头来,如果发现四哥也是像陛下那样的人,该怎么办呢?”
  他是李崇演的儿子,或许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一样的血,一样的薄情寡义,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冷漠决绝。
  李绩却觉得她很阴险,总是这样以弱示人,总是这样面露失望,总是这样挠捏他的心,让他莽莽撞撞地想要做点什么,来急于补救她心中的空缺。
  是他表现得还不够吗?
  云层拂过月亮,微薄的月光慢慢散落,照进那一方洞口,两人半面银华罩笼,半面陷入黑暗,一明一暗交替,让眼前人变得犹如梦境一般虚幻。
  周身一切骤然消声,万籁俱寂。
  地上相对的两道人影,忽然紧紧交融,交缠不分。
  是月色太美,景太撩人,眼前人的失望都叫他欲罢不能,也或许是之前尝过了甜头,他本就日思夜想着,然后超越他期待的一次私会,就给了他这样一个借口去释
  放。
  容卿也不知道他怎样的回答是正好,怎样认真才能让自己全然相信,但李绩的热切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她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从来拿她当妹妹看待的人,会有一日这样沉醉地亲吻她。
  纷乱的呼吸被虫鸣声盖住,片刻的放肆将一切冷冰冰都化为热烈,李绩放开她,一手搂着她后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而怀里的人还在喘息,神志都有些不清醒。
  李绩的双眼却清明一片。
  “我不是父皇,也不会成为他。”
  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沉稳地撞击心灵,让人莫名信任。
  他就是李绩,不是别的人,所以悲剧不会在他和她身上重演,那时候容卿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她没想到另一种可能。
  我不是父皇,也不会成为他,我会成为,比他心肠更冷的人。
  “四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容卿偎在他怀里,声音带了一股孩子气,难得这么毫不顾忌地问出露骨的话。
  李绩没有否认。
  “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绩微顿。
  “不知道。”
  容卿抬头,看着他坚实的下颔。
  “那你会永远都不放下我吗?”
  这次李绩没有迟疑,只回了一个字:“会。”
  容卿回到灵秀宫的时候,嘴角的笑意都没抹去,和离开时的心事重重完全不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知道了想知道的事,她心下像落下一块重石,觉得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可青黛看她这副样子,眼中的担忧却更浓烈。
  终于在容卿快要安寝的时候,青黛忍不住叫住了她。
  “县主……”
  两人隔着一道薄薄的青纱帐,容卿本要安睡,听见声音后转过身去看着她模糊的身影:“怎么了?”
  青黛顿了顿,然后跪在床边正对着她:“有句话,奴婢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和县主说一说,皇后娘娘将县主托付给奴婢,奴婢是真心为县主好的。”
  容卿听她如此认真,慢慢撑着床坐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谁知青黛丝毫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抛出一问:“县主是不是喜欢殿下?”
  容卿心中一震,她伸手将青纱帐撩开些许,看清楚青黛的脸:“为什么这么
  问?”
  “奴婢就是想劝县主一句,及时止损,千万不要将自己一颗真心抛出去。殿下心中有大抱负,将来若真成功了,是要登上那至尊宝座的,可纵观历代皇帝,哪个不是后宫姬妾成群?奴婢就怕县主陷得太深,将来会和皇后娘娘一样……”
  一瓢凉水挨着头顶浇下来,容卿觉得后背寒凉,她垂着眼想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东西。
  “奴婢只是不想县主受到伤害,人心,本就是最没有办法琢磨的东西,一句两句承诺算不得什么,他今日跟你说,明日或许就会对别的人说,县主要有多少心力,却应付那么多人?感情这玩意,一旦认真了,容不得一点沙子,虽然县主眼下还感受不到,但真等到那天,或许就晚了。”
  青黛的话像是鞭子一样一下一下鞭笞着她,让她在被欢心冲昏了头之后,余下满脑子的清醒。
  她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眼睛也闭上了,但是很久之后,她还醒着。
  她说了句话。
  “我想相信他一次。”
  那是很单纯的一句话,青黛听着,总觉得眼眶发热,她刚入宫,被分到皇后身边,那个跟了皇后一辈子的老嬷嬷也曾和她学过这句话。
  历史,是无数的轮回。
  青黛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景仁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三,终于到了大盛皇帝的寿辰,李崇演在庆阳宫设宴,王公大臣皆受邀参加,容卿在宫中地位尴尬,本以为出席不了这样的场合,谁知道大清早就有宫人来传话,不仅要容卿到场,还要她盛装出席。
  “陛下说,要给你个名分。”那宫人说道。
 
 
第20章 、皇后二十课。
  月华初上,庆阳宫动火通明。
  悠扬的宴乐在平湖上荡过一遭,席卷了仲夏的燥热,靡靡之音正侵蚀着人们的清醒,踩着月色的宫人们恭谨地端着手上的托盘忙碌着,穿梭在觥筹交错之间。
  偶有瞧瞧睇过宝座之上的目光,最终也不过是带了几丝玩味戏谑的笑意别过眼去,每个人都好像看不到龙椅旁边多出来的那个人。
  容卿小小的身子坐在高处,头顶贵重的发饰,两手叠放在腿上,相比在场上的所有人,她的存在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但她尽力在支撑着。
  她目视前方,视线扫过宴席之上的人,捕捉到每一个人的神色变化时,都未做闪躲。
  坦荡,又问心无愧,这是她最后的坚持。
  卓家出事后,她一直隐蔽于后宫之中,见到徐亥沈和光之流,她从没露过出一丝一毫的胆怯,可今天,李崇演第一次将她推至到风口浪尖之上,座底下有奸佞,有小人,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纯臣,亦有同卓家交好,到现在仍不愿相信卓家会造反的人。而他们看到的是,卓家最后一个女儿,此时坐在无情帝王身旁,将来还要承圣恩。
  容卿大致能读懂那些人的眼色。
  “你的骨头难不成是软的吗?”
  他们好像在这样说。
  然后眼底的不屑、讥诮、讽刺、鄙视都揉捏成一团丢过来,无形地甩在她脸上,也许心里还在为卓家生出了这样的女儿而扼腕痛惜吧……
  容卿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个王朝不如就此翻覆倾塌了才好?大概就是她如坐针毡地坐在这里时。
  整个大盛从外到内都坏透了。
  “在想什么呢?”
  微酣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容卿一怔,偏过头去,便看到李崇演端着酒杯呵呵笑着看她,因为醉酒而脸色通红:“是歌舞太无聊了吗?”
  “不是……”容卿垂下头,躲避的模样像是心中羞涩,“是卿儿还有些没习惯这样。”
  李崇演哈哈一笑,抓着龙椅的扶手又靠近一些:“不要怪朕今日在寿宴之上说要立你为后的事,这些日子朕也听了不少流言蜚语,于你很不好,朕也是怕你受委屈,所以才
  急于给你名分。”
  话说得很好听。
  容卿却知道他绝不是因为怕她受委屈。这些日子李崇演看太医的次数越发频繁了,太医院查不出病因人人自危,眼见着一个个同僚被拉下去砍头,心中害怕,便言说是因为陛下吃了弘文道长炼的丹药才会这样。李崇演去了一趟仙玉观后,回来依旧不能人道,他只是害怕容卿知道真相后再出变故,为防多生波折,所以才要早早抓住她,只要告诉所有人她将是皇后,于容卿来说,就再没有后悔的机会和退路了。
  毕竟,谁敢要皇帝的女人?
  “卿儿明白陛下的好意。”
  容卿低声应着,声音越发小了,像是因此而惶惶不安,不安中又心存感激,李崇演喜欢她这般做低伏小的模样,心中更加快意。
  他正要再凑近些,张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哦?沈爱卿还要献礼?”李崇演听了张成的话面露惊疑,扭头看向下面,发现沈和光已经不在了,便兴致勃勃地笑了笑,“朕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说完,张成点了点头,直起身子连拍三下掌,宴席中央正在跳舞的舞姬们便掩面退场了,众臣见又要有新节目,也纷纷停住话音,往中间看去。
  最先响起的是一阵鼓声,沉闷浑厚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击在人们心上,显得有几丝神秘,乐风不似中原那般宛转悠扬,紧接着,就有人踏着鼓点行来。舞者弯着腰,两手覆在膝盖上,扎着马步一下一下向前走。
  为首的那个正是沈和光,他换了衣装,头发也未树冠,而是扎成了无数的辫子,袒胸露腹,随着越发密集的鼓点,手舞足蹈地摆活起来,模样甚是滑稽。
  李崇演一下就笑了:“哈哈哈,原来是呼卓延部的敬神舞!”
  一听到敬神舞,容卿神色便由惊讶变为了然,她记得沈和光并非中原人,他原本是南域十三部其中的呼卓延王室之子,后来南域十三部被卓永璋带兵统一,沈和光的母亲改嫁给肃州刺史沈在先,从底层一步一步摸爬滚打走到今天的位置。而敬神舞,则是呼卓延部的人敬天是才会跳的,敬的是护佑部落的神明,今日他跳给李崇演,便是将他当
  做心中神明一样看待,李崇演怎会不高兴?
  这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得他青睐,坐到皇帝的那个位子,什么寿礼没见过,他最想得到的,是所有人的臣服,这才是高高在上的人最沉迷的东西。
  沈和光卖足了力气,一曲跳完已是大汗淋漓,他跪在地上,呼吸尚不平稳,脸上满是讨好的笑意:“臣恭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苍松,亘古绵延,如阿萨蛮一般永生不息!”
  贺词也说到了李崇演心坎里,他就希望自己能坐在这位子上的时间更长些。拍着手连说三声好,他又赏赐了一大堆沈和光忠爱的金银珠宝,心里最后的疑虑也慢慢放下。容卿看着回到席位上的沈和光,想到四哥说的话,心里越发觉得那个笑着的人实则有多可怕。
  而这样披着羊皮人面兽心的臣子,在这里有占有多少呢?
  容卿下意识去看低头喝酒的李绩,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他周身像是有一道屏障似的,不曾融于人群,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就连三哥也偶尔会迎合别人,唯有他沉默不言,谁也不理睬。
  她偷偷地望了他三眼,却一次也没有和他撞上目光,在人前时他总能把握最好的尺度,不逾越,不放纵,可以全然将她当做陌生人,而她呢?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被他搅乱心绪。
  她以为李崇演的寿宴在沈和光带来高潮之后就要这样过去,而自己到最后也不能和四哥再有目光交汇的时候了,谁知道酒过三巡之后,旁边的李崇演突然提起了一件事。
  “三郎和四郎都已封王,是时候出宫建府了,朕想来想去,皇儿们年已十九,府上却没有一个女主人,实在不该。”
  容卿一惊,僵着身子看了看李崇演,就见他接着道:“自古儿女婚事都由父母做主,皇儿们不好意思跟朕提,朕却不能当做不知道,三郎四郎,你们心中可有中意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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