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花园里透透气。”莎拉做出临时起意的姿态,“稍后我会自己过去。”
男仆微怔了一下,朝她微施一礼便沉默顺从地离开。
莎拉这样做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二是……在刚才穿过花园时,她脑海中的立绘界面再次产生了波动。
银发少女提着装饰繁复的鸢尾色裙摆,左右打量了一眼,快步穿过花丛。
她停在了一处喷水池的旁边。
喷水池中央的美人鱼雕塑怀抱着长颈瓶,瓶中倾倒出丝线般的水流,纯净清澈,在薄暮的微光中闪闪发亮。
莎拉垂下眼睫。
喷水池并不深,池底由海蓝宝与白水晶砌成,编织出双鱼合抱的纹路。乍看并不明显,但莎拉见过公爵夫人阁楼上的魔法阵,立即辨认出——这些纹路隐约组成了一个类似的魔法阵。
此刻余晖恰巧越过人鱼雕塑的指缝,被池边的水晶折射,落在法阵一侧,恰巧形成了金色的高脚杯图案。
[水之精灵,拜帕]的界面在莎拉的脑海中轻颤了一下,仿佛正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水元素啊,应我呼唤降临!”莎拉举起随身携带的水晶球。
——昨晚她阅读了公爵府的一些藏书,得知水晶球与魔杖具有相同的“媒介”效果,这次外出正好当配饰带上了。
水流在她的咒语声中急促地翻涌起来。莎拉下意识后退一步,借着旁边花架垂下的紫藤遮掩身形。
一刻钟过去。
夕阳西坠,天色渐渐暗去。
水元素界面的波动已经消失,喷水池中的水流也变得安静。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莎拉朝喷水池走去,想看清楚。但天色已晚,池水也被阴影笼罩,变得有些模糊。
“不去参加舞会么?”身后忽然传来清润冷淡的声音,“我的皇后。”
莎拉连忙将水晶球藏进袖口,将双手背在身后,施施然转过身去。
“那个……见过陛下。”她不太标准地行了个宫廷礼节,悄悄打量起这位帝国的皇帝陛下。
黑发青年的身姿颀长挺拔,穿着笔挺修身的君主礼服,肩宽腰细臀翘——之所以能发现这一点,是因为年轻的皇帝正侧身而站,用指尖捧起一小簇紫藤花悠然欣赏。
天色黯淡,身后是簌簌花影,愈发显得皇帝的侧脸如瓷器般精致美丽。
“从下周开始,每周日来皇宫学习宫廷礼仪。”皇帝薄唇微动,淡淡开口,“可有异议。”
莎拉:……你这根本就是肯定句。
她明白皇帝这么说的原因,多半是看她刚才行礼的动作不标准,这样已经是给她留了面子了。
莎拉识时务地点了点头——她必须早点和皇帝离开,免得暴露了喷水池里的秘密。
“你刚才似乎一直盯着喷水池看,”皇帝微微回眸,一对翡翠般清冷的碧眸瞥了过来,“喜欢这个人鱼雕塑吗?”
莎拉: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没法反驳,只能点了点头。
“是啊,我从小就听过关于大海的童话,对美人鱼非常向往。”
“那我让人抓一条回来,送给我的皇后?”皇帝碧眸微弯,“你喜欢雌的还是雄的?”
莎拉:……送命题。
“这就不必了,谢谢陛下的好意。”莎拉感动地注视着皇帝的眼睛,“您可真是体贴。”
皇帝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掩住唇角轻咳了一声。
但他湛碧眸底划过的一抹促狭,还是暴露出他此刻是在笑。
“事实上,这座雕塑在帝国建国时就已经存在了。”皇帝收敛神色,声音再度变得冷淡,“是深海之主赐下的,作为人族与人鱼友谊的象征。”
莎拉没作声,一副认真在听的模样。
“可惜,”皇帝抬起鸦黑的睫羽,将眸光投向远处暗蓝的天幕,“深海之主与祂的神子,如今都已陨落,人类与人鱼的盟约自然也成了一纸空谈。”
安静听皇帝说完,莎拉点了点头,提议:“陛下,时候不早了,迟到了可不……”
皇帝狭长的眼眸里再次掠过促狭的微光,他迈开长腿,向前一步,莎拉整个人都被青年高大的阴影笼罩。
“你我不在,谁敢开始?”
莎拉无声轻叹:“陛下,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您将我也算进去了。”
皇帝垂下冷冽眉眼,冷白修长的手指微抬,拈起莎拉胸前的紫宝石吊坠。
“连我的定情信物都收下了,现在却说这种话。很想和我划清距离?”
莎拉的唇瓣微微张开,疑惑道:“定情……信物?”
“哦?”皇帝似有了悟,唇角浮出一抹浅笑,“是我的人没有传到话,还是你的管家在接收之后没有如实转达?”
“抱歉,陛下。”莎拉迅速收敛神情,“是我记错了。”
“你在回护他。” 皇帝唇角微抿,神色一凛,但他随即露出了更漂亮温柔的微笑,“有几个情人也是正常的事情,我宽恕你,我的皇后。”
“您有情人吗,陛下?”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情人的话,那就有了。”皇帝斯文地抬起一只胳臂,等待着莎拉将手搭上,“该去参加宴会了,我的……未婚妻。”
莎拉搭着皇帝的手臂,同他并肩走出花园。二人一个礼服华丽,身姿挺拔,一个长裙摇曳,袅娜有致。任谁看见都会为之赞叹。
喷水池深处忽然传出一声低哑疯狂的笑。
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水池的边沿。这只手修长漂亮,指缝间却连接着半透明的粘膜,在水晶池壁上显出一种易碎的梦幻感。
池水的波纹在月光下轻轻荡漾,湛蓝长发随着水波拂动,一道优美修长的影子从水中浮现。细碎水珠沿着块垒分明而并不夸张的肌肉滑落,狭长冰冷的金色竖瞳缓缓睁开。
这是一张有着超出人类美貌的面容,足以激起吟游诗人的灵感,足以令无数画家与雕塑家趋之若鹜。
但此刻,这美丽的脸颊和完美的躯体上却尽是森然伤口。血珠从肌理的断面渗出,混着水滴淌了下来,病态而绮丽。
“是你将我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出来?”人鱼咧开漂亮的唇瓣,露出锋利尖牙,笑意森冷,“那很遗憾,你身边不能再有别的男人了。我讨厌人类。”
第5章 下毒 这个声音……
月光穿过狭长华丽的尖拱窗格,落在黑发青年冷峻的下颌线上。
不远处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但恺撒却兴致缺缺地倚在窗边,狭长碧绿的眼眸半阖,柔软的长睫上盈着月光。
贵族们畏惧于皇帝陛下的气场,自动在他周围让出一圈。
一位绿裙的贵族小姐咬了咬唇瓣,顶住压迫感,端着高脚杯走到恺撒的身边。她不敢邀请恺撒跳舞,帝国上下都知道陛下比起跳舞更倾向于饮酒。
“陛下,我敬您一杯。”这里毕竟是社交场合,她的父亲又是位高权重的帝国公爵,碧翠丝猜想陛下大概会给这个面子。
“我问你,”黑发皇帝缓缓抬睫,碧眸幽深,“社交的目的是什么?”
碧翠丝微微怔住,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想讨巧回答,话头却被截断。
“我不需要。”站在帝国权力顶端的青年淡淡开口,“请你离我远点,我的未婚妻过来找我了。”
莎拉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位绿裙的贵族小姐有些眼熟,似乎是她魔法学院里的同学。
她朝碧翠丝点了点头,后者却横了她一眼,将酒杯塞给侍者,提着裙子跑了。
“发生了什么?”莎拉问。
恺撒摇了摇头:“不值一提的小事。”
眼看气氛要沉寂下来,莎拉想起刚才那位贵族小姐是端着酒过来的,好像是看她不顺眼才离开了。
于是她抱歉地开口:“陛下,需要我去给你拿杯酒过来吗?”
恺撒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垂眸低笑:“……随意。”
中午的时候为了穿束腰裙,公爵府的女仆长没让莎拉吃多少东西。所以一来到酒会上,她便悄悄接近了角落的点心塔,罔顾旁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未婚夫什么的完全被抛在了一边,吃饱了才想起来。
也是因为这个,莎拉才会主动提议给他拿酒。
莎拉走到侍者旁边:“陛下喜欢喝什么酒?”
“红枫庄园的葡萄酒。”那侍者低着头回答。
“请给我两杯。”莎拉说。
“抱歉,小姐,这里只剩下一杯了。”侍者歉意地开口,嗓音出奇的优美,“请您稍候片刻,我去后厨帮您取……”
莎拉摇了摇头:“一杯就够了,我不喝也可以。”
说完她便接过酒,顺便多看了侍者一眼——与动听的声音不相称,他的相貌倒是平平无奇。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是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莎拉倒也没有多想。
莎拉走到窗边,用和恺撒相似的姿势倚了上去。她皓腕微抬,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恍如剔透的红宝石,更衬得纤长手指素净如雪。
恺撒稍稍侧过脸来,眸光落在她的指尖上。
“想喝?”莎拉眼眸微弯。
年轻的皇帝没回答,抬手握住了她的掌背,将高脚杯移至唇边。
薄而冷厉的唇角翘出浅淡的弧度:“你喂我。”
莎拉:“?”
“就这么不情愿。”恺撒没为难她,优雅地将酒杯接过,以修长手指捏住。
他轻抿了一口酒,淡淡开口:“一会去跳舞吗?”
“你和我?”莎拉反问。刚才吃东西的时候她听到了贵族们的闲谈,得知陛下对交谊舞没什么兴致。
恺撒清冷的眸光摇晃了一下:“……不然你想和谁。”
话音落下,便是酒杯坠地的脆响。
莎拉的瞳孔微微扩大——她把恺撒给气得摔酒杯了?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但下一秒她就收回了这个念头,因为俊美的黑发青年已经轻飘飘地倒了下去,眼看便要落在一地的玻璃残渣上!
莎拉连忙半跪下来,将恺撒接入怀中——地上还有玻璃碎渣,但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黑发青年面色苍白,翠绿的瞳孔渐渐涣散,唇角渗出一抹靡艳至极的血迹。
莎拉慌忙抬起袖口,想给他抹抹唇角。但就在这时,一柄锋利冰冷的长剑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上。
“放-开-陛-下。”寒冽至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字一顿,显然是极力隐忍着怒火。
莎拉抬眸,沿着光可鉴人的剑锋向上看去。
被银色盔甲包裹住的手指,胸前的狮子纹章,深蓝色披风,一头银白的长发,还有线条利落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带着怒意的眼睛。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狮子是皇室的纹章,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皇家骑士团的成员。
这时,旁边的几位骑士已经从她怀中夺过了皇帝,御医匆忙赶来,就地诊断起来,昂贵的治疗药剂不要钱似的给陛下嗑。
“陛下魔力深厚……”半晌之后,御医松了一口气,“挺过去了。”
用剑指着莎拉咽喉的那名骑士,这才稍稍收敛了怒意。
“抱歉,莎拉小姐。”他收剑回鞘,声音冷然,“你得跟我们走一趟,直到找出真凶。”
“骑士长大人,您是糊涂了吧?”立时便有贵族挑拨起来,“是她给陛下拿的酒,不是她下的毒还能是谁?”
“就是,”一片附和声,“说得有道理。”
而此时跪坐在地上的银发少女微微仰起头,冷白的脸颊在白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洁净神圣。
“如果我是下毒的人,会这么蠢将自己也搭进去么?”她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嗯,也有可能,毕竟你们这种人还是挺多的。”
“你……!”那几个贵族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也顾不上贵族仪态,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她。
“诸位大人,还请不要多言。”这时那位银发的骑士长淡淡开口,“免得惊扰到陛下。”
这话一出,没人敢担责任。大殿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小提琴声也止息了。
“不过——”骑士长话锋一转,冰蓝色的眼眸带着寒芒瞥向莎拉,“你还是不能离开。可以理解么,莎拉小姐?”
莎拉点了点头:“陛下怎么样了?”
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陛下已经被骑士团护送回了寝宫。
骑士长眯起眼睛,朝莎拉伸出一只手。
——“你跟我来。”
莎拉将手搭在骑士的手甲上,任他将自己搀扶起来。这时她才发现,长裙已经被地上的玻璃残渣割破了,匀直修长的腿上渗出点点血花,染红了半透明的纯白丝袜。
骑士长微微蹙眉:“你受伤了。”
“没时间耽误了。”他轻叹一声,竟是直接将莎拉拦腰抱起,“跟我去见陛下,御医会为你治疗。”
“要我给这个有可能谋害陛下的人治伤?”寝宫里,御医苍白的眉毛凝成一团,“骑士长大人,你该不会是被她的美色给迷惑了吧?哼,除非陛下有令,否则她就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黑发皇帝此刻正躺在华丽的大床上,长眉微蹙,发梢被汗珠濡湿,柔顺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显然无法发出任何命令。
骑士长倒没有和御医多废话,他顺走了御医的医药箱,抱着莎拉,将她放在隔间的高背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