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财务处的老员工老资格，而且是上一任处长精心培养的接班人，钱建设打心眼里不喜欢赵明山，但和赵明山空降财务处一样，他没法阻止，赵明山顺利当上财务局正局长，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个年轻的顶头上司，尽快的高升。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他在市政府熬了这么多年，也是有很多朋友的，这些朋友分别任职不同部门，但对于赵明山，看法很一致：这个人虽然年轻资历浅，但不得不承认，有学历有能力还聪明还有好人缘，不继续往上升是不可能的，而且升迁速度会很快。
等赵明山升官走了，财政局论资排辈，怎么也轮到他当副职了吧？
即便会有空降兵，但财政局的工作是需要经验的，总不能一个其他部门的干部，一下子空降成正局长吧？
虽然还有另一个副局长，但吴刚年龄小，办事儿也不太牢靠，根本称不上对手。
钱建设笑了笑，说道，“赵局长，我水平不太行，不像你和吴局长，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也就能安排一下咱们局内部的工作，我就不去了。”
赵明山点点头，其实他本来也是这么设想的，财政局一共就有三个领导，不能都过去兼任。
“好。”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结束，他开始进入下一个议题。
因为有徐市长盯着，财政局的工作还是可以的，历年来没出过什么大错儿，但赵明山接手以后，还是发现了不少问题的，以前不方便，现在他决定要一步一步改革了。
他把提前想好的问题和自己的解决方案陈述了一遍。
其实说是改革，不如说是对财政处每个岗位都提出了具体的要求。
众所周知，市政府是铁饭碗里面的铁饭碗，一旦进来一辈子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而且生病了住院了退休了国家都管，而且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并没有个人绩效考核。
比起来一些国企，市政府才是最严重的吃大锅饭的单位，具体来说，就是干与不干差不多，干多干少也差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所有的干部都十分认真的工作，尤其是在那种可代替性比较强的岗位。
踏入仕途，但有些人的目标，也不过图一份清闲体面的工作，不为发财，也不为升官。
不过工作总要一步一步来。
赵明山拿出一个名单，说道，“钱局长，吴局长，今天咱们要加个班，上门看望这些生病的员工。”
这是他来到财务处早就想弄清楚的事情了，财务处共有职工五十四名，但实际到岗人员才四十五名，剩下这九人是请了长期病假的。
九个人里，有两个年龄超过五十岁，或许是真的身体不好，但剩下的七个，都是年龄还不到四十岁。
难道现在党政干部的身体素质都这么差了，三十来岁不能坚持正常上下班？
钱建设看到这个名单心里突了一下，那上面也有他妻子的名字，不过因为他不说，几乎没有人知道。
作为一个老干部，钱建设很明白该如何处理这种事儿，他干笑了几声说道，“赵局长，这个付美玲就不用去看了，她是我爱人。”
赵明山却摇了摇头，说道，”钱局长，以前还真没听你说过，原来嫂子身体不好，那更要去看看了。“
吴刚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也说道，“是啊，钱局长，我们必须要去看一看！”
钱建设皱着眉头，仔细盯着眼前的名单，除了两个真正在家养病的职工，其余七个的确都不是在养病，而是在吃空饷。
这件事情，是已经退休的老处长做的，因为他管着处里的人事，当初老处长跟他商量，他还下了一大跳。
那个时候他踌躇满志，也算得上是一名好干部，当然表示反对了。
但还是没能经受考验。
当老处长提出，也可以给他一个名额的时候，他忽然没有立场了。
钱建设虽然是鹿城本地人，但城里也有穷人，他们家就是穷人，从小母亲有病，全靠父亲一个人养家，后来父亲也病倒了，养家的人就成了他。
他大专毕业后顺利的分到了市政府，成为了人人羡慕的端着铁饭碗的干部，不但在事业上顺心，而且婚姻上也很如意，娶了青梅竹马的恋人付美玲。
付美玲文化水平不高，但人很善良贤惠，一家子过得很和美，只是，日子依然很穷。
因为他不但要养活自己的小家庭，还要养父母，还要补贴弟弟妹妹。
这种情况下，老处长提出来，可以把付美玲的人事关系调过来，然后不需要来上班，但工资一分不会少。
付美玲在罐头厂一个月三十五，但财务处最低工资标准是四十五，别看只多了十块钱，但这钱一分力气不花，是白拿的。
而且，那时候是四十五，现在已经涨到了一百多。
付美玲不用上班就可以拿到工资，这些年钱建设主外，她主内，把家里收拾的清清爽爽，也把两个孩子教的很好。
钱建设一方面很满足现在滋润的小日子，另一方面，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虽然说出来这些，对于他本人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可能又要重回以前窘迫的日子了，但说出来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受，反而还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好比，另一只鞋子终于落地了。
他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的同僚，又语带愧疚的说道，“赵局长，吴局长，作为负责人事的干部，竟然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我会为自己的行为深刻检讨，接受一切领导的处分。”
赵明山在官场上历练的时间还不够长，他想到了这些人或许是装病不上班，但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是吃空饷的。
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答。
不过，吃空饷这种事情，不是一般的级别敢做出来的事情，别说钱建设，就是老处长，没有人支持恐怕也不敢。
他皱着眉头说道，“钱局长，吴局长，这件事儿先不讨论了，也记住不准告诉任何人。既然这样，那今天就不用加班了。”
钱建设耷拉着头还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事实胜于雄辩，还是算了。
吴刚急着修改自己的报告，问道，“赵局长，还有别的事儿吗？”
赵明山挥挥手，说，“没了，你们都先去忙吧！”
财政处独立出来成了局级单位，人事编制由原来的五十几人扩充到八十人。
现在各个岗位需要扩编的人员还没有定下来，但在定下来之前，必须先把这些吃空饷的人从队伍里清除出去。
赵明山加快了工作的速度，把一天的工作用一个上午基本处理完了。
吃过午饭，他一刻也没有休息，而是让秘书把钱建设请来了。
逞一时之勇说出了真相，当时的感觉是另一只鞋子落地了，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钱建设不可避免的还是后悔了。
他当年不知道，现在肯定也琢磨出来了，肯定是上面有大领导罩着，不然老处长也不敢如此大胆。
现在他自爆了，可老处长已经退休了，大领导自然也不可能沾手，赵局长年轻有魄力，估计早就想拿这事儿下刀子了，估计最后，这事儿就是他来背锅了。
虽然他的确也不干净。
钱建设一想到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工作十几年，好不容易当了个副局长，但也许，很快这一切都会没有了，不但没有了，而且他一生都会有了抹不去的污点。
“钱局长，赵局长让你过去一趟。”
钱建设冲赵明山的秘书笑了笑，说道，“好，我这就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赵局长的秘书仿佛没看到他的笑容，也没听到他说的话，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等着。
实际上，钱建设这是太敏感了，赵明山的秘书小牛，人如其名，毕业院校和工作能力都挺牛，就是天生一张面瘫脸。
钱建设忐忑不安的走进顶头上司的办公室，又看着牛秘书离开，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他的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强作镇定的问道，“赵局长，你找我什么事儿？”
赵明山说道，“钱局长，你现在跟我一起去找一下徐市长，把这件事儿跟领导汇报一下。“
钱建设点了点头。
此刻他觉得刚才自己错了，实际上，说出真相并不是另一只鞋子落地了，而是第一只鞋子落地了。
现在，才真正算是另一只鞋子落地了。
第135章 贪心嚼不烂
尽管赵明山之前已经说明了情况, 但他和钱建设赶到市政府，徐副市长还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鹿城的副市长他已经干了好几届，管财务也十来年了, 自己恨不得把国家拨下来的钱一分掰成两瓣花, 然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在他分管的财务处, 竟然有这么多人吃空饷！
在电话里他听到这个消息就暴怒了，但作为一个老干部, 任何时候都不会失去理智, 暴怒之后, 他并没有直接去问同为副市长的郑副市长。
郑副市长分管人事, 市政府大小干部的入职和提拔都是必须去他那里办手续的，但他资格比徐副市长还老, 而且和邓市长，王书记的关系都不错。
徐副市长让秘书关上办公室的房门，盯着钱建设说道, “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一个字不许漏！”
钱建设说起来也是财务处的老人儿了, 平时工作上也没有犯过错误, 但不知为什么, 每次见到徐市长, 心里都有些发憷。
此刻他不敢看领导严厉的目光, 而是没精打采的说道, “徐副市长, 我作为党的干部，在关键的时候没有经受住诱惑，我先给你做出深刻的检讨！”
徐市长皱着眉头听他继续把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指着赵明山交上来的名单问道，“这几个人都什么身份？”
这个钱建设还真的知道。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科长，虽然老处长大包大揽，妻子从罐头厂调到市政府很顺利，但他也多了个心眼，没敢问老处长，但根据这些人的名字和之前的单位，摸清了他们的身份。
他回答道，“这个钱素芬是老处长的侄女，这个王国成是邢书记的妻子的表弟，马明莉也是邢书记的亲戚，是他弟弟的小姨子，刘玉珍是徐副书记的小姨子，张光汉是也是徐福书记的亲戚，好像是外甥，这个郑琳琳是邓市长的表妹。”
看起来都是毫不起眼的工人，没想到一个个身份都不简单。
徐副市长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赵明山略有疑问，“钱局长，你这记性不错啊，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身份的？”
钱建设赶紧说道，“徐市长，赵局长，不瞒你们说，我当时是去他们原来的单位打听了的，应该不会有错！”
徐副市长万万没有想到，连邓市长都牵扯在内了，看来只能汇报给王书记了。
他说道，“小赵，过两天就发工资了对吧，你跟你们单位的会计说一声，把这些人的工资先扣下不要发，若是来领，随便找个理由！“
赵明山点了点头，说道，”好！“
察觉到徐副市长的目光，钱建设本来低着的头又往下低了低。
“小钱，你作为国家培养的干部，犯得错误的确不小，对你的处分现在还不能决定，这和你以后的工作态度有很大关系，从现在开始，你所有的工作都暂停，专门负责查清这件事，什么时候查清楚了，第一时间过来汇报。”
在来市政府的路上，钱建设心里难受的要命，他最担心的就是，铁面无私的徐副市长一怒之下把他给撤职了。
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还好，徐副市长没有撤他的职，只是让他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这说明一切都还有余地。
钱建设鼓起所有勇气抬起头，说道，“徐副市长，我一定尽快查清这件事情！”
本来上午徐副市长是很高兴的，由他牵头的房地产公司今天正式成立了。
房地产公司成立了，市建筑公司人员也齐了，钱早到账了，也就是说，项目很快就可以开工了。
没想到这件事让他的好心情一下子没有了，他盯着钱建设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经验告诉赵明山，领导处于低气压，绝对不宜久留，他给徐副市长倒了杯茶，说道，“徐市长，那不打扰您的工作了，我们先走了。”
徐市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明明是十二月的寒冬天气，钱建设后背却都汗湿透了，就连脚下也有些不稳。
赵明山开着吉普车往回走，他坐在后座上一言不发。
车子拐弯儿时候，他突然说道，“赵局长，就在前面停一下吧！”
财务处的华处长退休之后，本来一直是住在市委家属院的，但两年前，他买了一套楼房搬出来了。
钱建设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儿，是因为这些年他都保持着和老处长的联系。
他下了吉普车，说道，“赵局长，我一会儿就回去，回去再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一下。“
赵明山点了点头。
华处长退休后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和普通的老人一样，天儿好的时候去公园溜溜，合适了几个老头儿头碰头下棋，说说闲篇，议论议论国家大事，天儿不好的时候，就窝在家里看电视听听收音机。
钱建设上门的时候，他还有些意外。
”哟，小钱来了，听说你升了局长了？“
钱建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老领导，我这个局长只怕快要干不成了！“
其实一进门，华处长就看出来他老大不高兴了，问道，”怎么了，嫌弃没干上正职？“
钱建设又是苦笑，说道，“不是，华处长，那个，吃空饷的事情，现在被人发现了。”
华处长一愣，其实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好在他已经退休了，无论如何，这锅不是由他背了。
他倒是笑了，“被发现了是好事儿啊，国家的钱就是人民的钱，不干活白领钱，那不成了剥削人的旧社会！”
钱建设仔细看了看老领导，说道，“华处长，那七个人里，有一个是你的侄女吧？“
华处长点点头说道，“没错，但那也不是我亲侄女，即便她被除名了，也怨不到我，白领了几年工资，还想什么？”
钱建设皱着眉头说道，“老领导，这事儿，是邢书记让你办的还是郑副市长让你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