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姗十分有礼貌的笑着问道,“师傅,你们是鹿城国棉厂的,这是要回鹿城吗?”
马师傅吸烟吸得正美着呢,被人打断了有些不高兴,他皱着眉头一看,是个年轻姑娘,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和他闺女年龄差不多,就点了点头。
肖姗再次说道,“师傅,我也是鹿城的,在路边等了半天也没有客车,能麻烦您捎我回去吗?”
这年头客车班次很少,马师傅见多了要求捎上一程的人,他这个人看着凶,实际上脾气不差,心底也好,只要是车上没货能坐开,一般他都会答应。
他猛吸了几口烟,将烟头掐掉,正准备回答,肖姗怕他拒绝,又连忙说道,“师傅,你们国棉厂装卸车间是不是有个叫赵明山的,那是我表哥!”
肖姗前世的最后一任丈夫赵明山,曾经在国棉厂工作好几年,一开始就是干装卸工。
她这么说的目的,是为了让马师傅尽快点头答应捎她一程。
但事情并没有按着她预想的方向往前走。
马师傅仔细瞅了她两眼,转头冲货车驾驶舱的方向说道,“明山,有个姑娘说是你表妹,你快下来看看吧!”
第4章 知道心疼表妹
肖姗这下愣住了,她没想到车上还有人,而且这个人竟然就是赵明山。
重生后的第一次碰瓷,就这么被当场抓包了?
很快,一个长相俊朗的高个子青年从驾驶楼跳下来了,他穿着深蓝色的劳动布工装,衣服有些小了,里面大概还套着棉衣,看起来皱皱巴巴的很不合身。
赵明山脸上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姑娘。
看起来好像是有点眼熟,不过,他很确定,以前从没见过这姑娘,表妹更是不可能,他只有两个表姐,哪里来的表妹啊?
前世肖姗嫁给赵明山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三十五岁了,那个时候的他温文尔雅,成熟稳重,每次一起出门,在大街上的回头率比她还高。
现在二十岁的他,身上少了些许经过岁月洗礼的凝练,却多了几分青春撩人。
赵明山身高一米八多,虽然干体力活儿,皮肤却特别白净,比一般年轻姑娘的都要好,一双精致的瑞风眼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笑眯眯的感觉,挺拔的鼻子多了两分英气,真正微笑的时候,唇边会浮现一抹浅浅的酒窝。
幸亏他有四分之一的蒙古族血统,有一张标准游牧民族的脸,这中和了过于秀美的五官,却又更加迷人了。
肖姗没有一点被抓包的自觉,紧盯着他看,觉得哪哪都好看。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赵明山坏笑一声,正要开口询问,肖姗抢先一步说话了。
她的父亲肖司令经常说,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她虽然是碰瓷不假,但最终解释权也在自己手里。
肖姗上前一步,笑眯眯的说道,“表哥!我听姨夫说,你不是在搬卸车间吗?怎么现在跟着送货了?你想学开车?”
她这个话问的十分自然,赵明山竟然顺着她回答道,“对,我是想学开车。”说完后立即觉得不对,他瞟了一眼旁边又点燃了一支烟的马师傅,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肖姗大眼睛一转,迅速为自己找到了台阶,她说道,“我刚才都是开玩笑的,我并不认识你,不过,我真的听说过你!”
赵明山后退了半步,再次疑惑的看了看她。
肖姗笑道,“赵明山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姗,在公安中央纵队西山支队服兵役,你有个表哥叫张建华,也在我们支队对不对?”
赵明山点点头,他的确有个叫张建华的表哥,也的确是在当兵,但他和表哥从小不对脾气,小时候在一起吵吵闹闹,长大了彼此没有什么联系,张建华怎么会跟别人提起他呢?
肖姗前世和赵明山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当然也知道他和张建华的关系不算好,但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别的借口了。
虽然尚有些疑惑,但对方提供的信息的确是对的,此时也不好再追根问底,赵明山笑了笑说道,“你们部队这么早就放假了,你这是回乡探亲了?”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但肖姗听到这个问题后,心情就没那么好了,她答道,“不是,我就是鹿城人,有事儿来这里处理一下,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所以要赶紧返回去!”
马师傅此时过完了烟瘾,心满意足的走过来说道,“明山,咱们走吧!”
赵明山点了点头,撇了一眼肖姗身上的大衣,还有微微冻红的小鼻子,说道,“马师傅,我坐后面吧!”
马师傅哈哈一笑,半开玩笑的说道,“你小子倒是个懂事儿的,知道心疼你表妹!”
赵明山也笑了笑,露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看起来有点痞痞的坏,他纠正道,“马师傅,我哪里有这么漂亮的表妹,这位女同志是西山支队的,和我表哥是战友,都在通信连!”
马师傅只觉得肖姗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但没想到是部队的女兵,他高兴的说道,“军民一家,那就更应该捎你一程啦!
肖姗道了谢,又看了一眼后面的大车厢,他们这是返城,里面肯定已经有没货了,地方肯定是有,别说一个人,估计几十个人坐进去也没问题,只是,车厢是敞篷的,车开起来就会带风,那样就会特别冷。
赵明山看起来穿得并不多,但她更不行,都怪她一心图漂亮,呢子外套虽然很洋气时髦,但不够挡风也不够暖和,她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感冒了,头隐隐约约有些疼,再去吹风是万万不能了。
肖姗感激的冲赵明山笑笑,脱口而出,“谢谢表哥!”
赵明山看她一眼,憋着笑往后面走了。
她也觉得自己好笑,怎么就叫了一次表哥,就叫顺口了呢?
“姑娘,别愣着了,快上车吧!”
马师傅人老成精,早就看出来两个人的情形不同寻常,赵明山这小子长得好,人又机灵能干,在厂子里不但人缘好,更受女工们的青睐,没想到半路捎个人,也能捎出一段故事来。
不过,这个姑娘看起来倒真是不错,比厂子里那些女工好太多了。
赵明山将麻袋垫了垫坐到车厢的地上,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他从小就长得帅,初中的时候就有女生给他写情书,高中的时候更多,甚至还有人托人提亲呢,高中毕业后他因为父亲的成分不好,招工去了国棉厂,厂里的女工不像女学生那么含蓄,有的会写情书,有的生猛的很,直接就和一帮姐妹在下班的路上截住他了,若是普通的小伙子根本见不了这个阵仗,不用几个回合就会缴械投降了,但他不一样,每次都处理的游刃有余,虽然看不上人家,但也不会得罪人。
时间一长,被拒绝的姑娘多了,有的甚至算得上是漂亮姑娘,国棉厂很多人就明白了,这赵明山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对象,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小子眼光很高!
但人的心理有时候就是很怪,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觉得好,赵明山在厂里不但没落下什么话柄,反而更受那帮女工的青睐了。
不过,大胆的姑娘他见得不少,一上来就喊表哥的还真是头一个。
想到此,他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以前那么多姑娘表示喜欢他,但赵明山从来没考虑过,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
现在坐在颠簸的车厢里,他开始认认真真思考这个问题了。
胜利公社隶属于威县,距离鹿城约有二百多里,正常情况下,货车大约需要四个小时,但今天的路况比昨天还要糟糕,跑了差不多五个多小时,临到中午才赶到林县。
不过,林县距离鹿城就很近了,只有五十来里地。
肖姗从凌晨四点多起来到现在,只吃了一包干巴巴的饼干,一口热汤热水也没喝,看到马师傅也很累了,就提议道,“师傅,咱们去饭店吃了饭再赶路吧!”
马师傅也正有此意,笑着点了点头。
赵明山从后车厢跳下来了,他被冷风吹了几个小时,衣服似乎更皱巴了,头发也有些乱,多少有点狼狈。
肖姗看了很是心疼,她赶紧拿出钱和票,要了三大碗热乎乎的炝面条。
面条端上来,她拿起筷子先吃了两口,再喝了几口汤,然后从包里拿出三个肉罐头,笑着说道,“加到面条里很好吃!”说着,先打开了一个,将肉块儿全倒在了面条碗里。
这么一操作,一碗普通的炝面,气质就完全变了。
马师傅笑笑,也如法炮制,搅拌了一下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接过肖姗递过来的肉罐头,赵明山有点不太自然,他完全没有了在其他姑娘面前的游刃有余,有些客气,也有些拘谨,加在一起就是紧张,紧张的后果就是吃得太快呛到了。
肖姗此时已经吃了大半碗,她跟后厨要了一碗热水,笑眯眯的说道,“你慢点吃,喝点水吧!“
赵明山胡乱点了点头,有点不敢看她。
吃过饭又歇了一会儿,一点半才出发上路,三点多终于赶到了鹿城。
“马师傅,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就可以了,太感谢你了!如果没碰到你们,我现在肯定还回不来!”
马师傅摇了摇头,笑笑说道,“不客气,就是顺路的事儿!”
大货车靠路边停下了,赵明山也赶紧下来了,他看到她要走,不知为啥觉得还有点舍不得。
肖姗冲他调皮一笑,低声说道,“表哥,我家里有一件闲置的军大衣,我给你送过去,明天去厂里找你啊!”
说完不等他的回应,扭头就走了。
算算时间,赵明山参加工作也两年多了,他现在月工资四十五块,加上奖金和加班费,一个月至少能拿六十多。
这对于一个单身青年来说不算少了,至少不会连一件像样儿的冬衣都置办不起,但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赵明山的父亲赵万东,家庭成分不好,还有一个国民党特务的大哥,所以在前些年的清扫运动中,也被当做黑五类揪出来了,被关押到农场,接受了八年劳动改造,今年上半年才刚被放回来。
赵明山的母亲徐凤兰,在国棉厂的后纺车间剪线头,是有名儿的劳模,年年都被评为先进,一个月能挣四十块,但这点钱要养活大小五个孩子,要孝敬公婆,要接济在农村的娘家人,还要偶尔给在农场受罪的丈夫寄点东西,日子就过的特别艰难了。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坚持让四个孩子上学,她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厂里几个劳模,陆陆续续都调到好的岗位上了,只有她,因为大字儿不识一个,有好活儿也干不了。
赵明山从小学习就好,徐凤兰是很想家里出一个大学生的,虽然儿子三番五次要辍学,但她还是咬牙让儿子上完了高中,可惜的是,虽然各方面都很好,她也早跟丈夫划清了界线,但政审的时候还是受到了影响,推荐不合格,学校未能录取。
赵明山大学没能上成,只能招工进了国棉厂。
这些年母亲的辛苦赵明山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参加工作以后,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五块钱的生活费,其余全都上交家里。
但他的确早就想买一件军大衣了。
第5章 (修改) 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
上了班以后他再俭省节约,还是有些开销是不可避免的。
他人缘很好,不少工友关系都处得很好,年轻人喜欢出去吃吃喝喝,回回都有人叫着他,他两回里最多去一回,也不能总吃别人的,偶尔也要回请一次。
再就是他们车间人不少,大多都二三十岁,这个年纪正是办喜事儿的时候,要么结婚要么生孩子,约定成俗的,礼金至少就是五块钱。
因此,赵明山到现在也没能攒下一个买军大衣的钱。
肖姗打扮洋气时髦,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很不错,但他们毕竟才见过一面,就说要送他一件军大衣?现在人都不缺吃不缺喝,但即便是再富裕的人家,也不能动辄就送一件军大衣吧?
若说是捎她回来的谢礼,但实际上开车的又不是他,是司机马师傅,而且马师傅这人其实挺好的,即便肖姗不是他表哥的战友,也会捎她回来的。
如果一定要送,军大衣应该给马师傅才对。
他想来想去脑子有点乱。
此时的赵明山当然不能理解,因为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但肖姗是有的,她送给他军大衣,是心疼他大冷的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压根儿跟捎她一程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山,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
肖姗一想到又可以回到熟悉的家了,心情就特别的激动,她飞快地走出四五里地,临到军区大院门口,心情却又有些忐忑。
肖姗还记得上一世和孙卫回了老家,并且还在孙家疃住了两天,孙卫把她送回来的时候,孙李氏也跟着来了,把这事儿添油加醋跟他姑姑说了,然后整个军分区大院都知道了。
她夜里的确是和孙卫共处一室,不过在她的坚持下,孙卫也没敢造次。
但孙李氏拿这一点大做文章,把假的也说成了真的。为此肖家人都气死了,尤其是肖司令有高血压,最为宠爱的小女儿三天不见人影,已经让他很着急了,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当场就晕过去了,急性脑溢血,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年三十的饺子都是在医院吃的。
这一世她提早回来了,希望父亲不会有事儿。
她有些不安的走进军区大院,又有些不安的推开了自家的大门,保姆王妈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看到她回来了有点惊讶,立即笑着说道,“哎呦,姗姗回来了,你有两个多月没回来了吧,田院长前两天还念叨你呢!”
肖姗冲她笑笑,问道,“我爸妈都不在?”
王妈回答,“今天周三,田院长下午不坐诊,估计能按时下班吧,司令好几天没回来了,不知道今天回不回来!”
肖姗放下心,说道,“好,王妈你忙,我进屋歇一会儿!”
肖家的房子是一栋二层的红砖小楼,外观看起来特别朴素,里面也是一样,四面白墙上没什么字画,一侧墙上挂着□□的画像,另一侧墙上有几幅家人的照片,水泥地干净的发亮,所有的家具上都有编号,这都是从公家的仓库里借来的。
她坐到盖着白色铺巾的沙发上,很开心的笑了。
肖姗的房间在一楼最西头,时隔多年,她推开房门,再次看到熟悉的书桌,熟悉的床铺,熟悉的窗帘,一瞬间百感交集。
她想大哭,还想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