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崇拜——小央
时间:2021-05-19 09:48:00

  听到这个声音,苏飞宇顿时一跃而起,大声喊道:“这里!我要买米线!”
  在乡下,每一户人家都住得有一定距离,因此不用在意大喊大叫是否会打扰到人。即便声音传出去,至多也只在田野间回荡,甚至连麻雀都惊不起涟漪。
  没等几分钟,扩音器的声音就逐渐清晰,摩托车的主人推着车进来,从车后头的竹筐里拎出米线,刚笑着问“还是你跟你妈的份吗”,就看到了像复活岛雕像一样立在那的秦伶忠。
  “啊呀!”反倒是卖米线的人被吓了一跳,“这位是....”
  看样子,苏实真和她入赘老公的传闻似乎也没真像苏丹青所说的那样传遍大街小巷。
  “苏实真带回来的。”
  苏飞宇不以为意地给出答案,然后开始跳出菜园,把刚摘的东西一股脑塞到秦伶忠手里,紧接着冲进屋里翻找妈妈留下的钱。在此期间,秦伶忠和卖米线的人面面相觑。明知道对方在打量他,但现在的秦伶忠只是目空一切地别过头。
  吃过早饭以后,秦伶忠开始陪苏飞宇一起写作业。
  苏飞宇在班上名列前茅,数学也是他的拿手科目。但就算是这样,面对奥数题,难免还是有绞尽脑汁也得不到结果的时候。
  他苦着脸,一时哀叹,一时挠头,一时又有气无力地趴倒。
  秦伶忠就像在看电影一样,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做题。
  终于,苏飞宇还是忍无可忍,把书和草稿纸齐刷刷推出去抱怨:“我真的不知道做。这是人做的吗?”
  即便如此,秦伶忠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
  之后,他也无事可做,只好沿着印象里的路线行走。没看到苏实真,倒是先看到了金叔,一个长着胡子、表情严肃的长辈。面对猪贩子滔滔不绝的砍价,他自始至终沉默寡言,有种不容回绝的硬汉作风。又走了几步,他看到苏丹青。
  一见到他,苏丹青急急忙忙走过来打招呼:“秀秀呢?没有陪着你?”
  被过度关心的感觉扑面而来。但在这几个月里,这样的待遇已经不足为奇,他也适应了自己被当成弱者看待。毕竟实际情况摆在这。他说:“没有。她呢?”
  将近中午,日照也逐渐强烈起来。
  一方面是担心,另一方面也到了休息的时候,苏丹青一了百了,索性拉着秦伶忠一起往回走。
  她说:“实真去给小猪绑腿了。这姑娘真的好能干啊。”
  “嗯?”秦伶忠顿了顿,说,“是,很能干。”
  苏丹青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忍不住有点想笑:“你也很能干吧?之前我听实真说过,你什么都做得很好。”
  他没否认,只是实事求是,不算悲观也不乐观地说:“反正现在都要重新学。”
  又说了几句类似“别担心”“没关系”的鼓励,他们肩并肩往前走。
  倏忽间,秦伶忠想到什么。
  他主动问:“为什么…苏实真住在你家呢?”
  上次也好,这回也罢,苏实真都默认邻居家为据点,丝毫没有考虑过要回自己家。尽管她家就在几公里不到的附近。
  苏丹青愣了一下,有短时间的纳闷,不过转眼就爽朗地回答:“因为跟我关系好、又刚好离得近吧?还是她读小学的时候,我刚挺着大肚子回来没多久,她总在她家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刚学会化形的狐狸精什么的,后来知道了,就问她为什么不去睡觉...”
  话题驶到这里,秦伶忠霍地觉察到什么。他问:“什么时候?”
  “以前啊。”
  “我的意思是,你每天什么时候看到她???”
  苏丹青若无其事地说:“晚上九、十点钟吧。”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回到院子里。她走上前,伸出手示意刚刚所描述的风景所在。穿过房屋后边,能看到不远处的另一座房屋。一砖一瓦砌成的墙壁旁,曾经的曾经,苏实真就在那里踱步,深更半夜,天凉霜重,孤身一人,东走西顾。
  他不由自主地想,那是为什么?
  -
  忙完养猪场的事以后,苏实真丝毫没有休息,立刻和苏丹青结伴去厂里上班。而在被问起“什么厂”地时候,所有姓苏的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欣欣饼干厂啦。”
  秦伶忠总觉得“欣欣饼干”这四个字略微熟悉,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出处,头痛到裂开之前,他终于在苏实真穿的全身围裙上找到答案。晚上睡觉前,她向他这样形容自己即将要做的工作:“就是饼干六袋六袋放到一个盒里,打包。然后再把饼干六袋六袋放到一个盒里,打包。如此循环。”
  “听起来很无聊。”秦伶忠不留情面地发表评价。
  苏飞宇用橡皮擦着作业本控诉:“就是很无聊啊!”
  “我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不是为了好玩才去工作,是为了吃饭!”苏实真的抱怨像撒娇,一鼓作气倚到秦伶忠身边,用侧脸轻轻蹭着说。
  于是,天一亮,家里的女人就消失不见。
  苏飞宇要去上学,交代秦伶忠看好家。秦伶忠对他们这些把自己家交给陌生人的心大人士无言以对,但一个人在家,总归还是要找点事做。他坐下又起立,起立又坐下,意识障碍好像好像没出现在他身上。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能保持清醒。但是,噩梦却逐步复苏。
  很久没有确认过资产数额,但这并不代表压力消失,只是日积月累,在黑暗中越攒越多。说是噩梦并不严谨。就像电影的闪回一样,在自己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环境里,过往熟悉的记忆反倒如开闸放水般源源不绝。
  可恨的是,不必要的细节变得异常清晰。比如他问妈妈为什么不去写生时被扔来的油画刀,比如贺正群收到他送的礼物时稍微泄漏出的一丝丝迟疑,再比如苏实真朝他扔来的戒指盒。这些都是让他不安的存在。
  他不想待在原地。
  去过的地方除了养猪场,就只有之前那家公园旁边的超市。后来他们还去过几次。他步行过去。秦伶忠没有挑选食材的经验,唯有站在猪肉、牛肉和鸡肉面前发呆,最后空手而归。
  不反抗就只会被无助吞没。
  所以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试着把鱼钩绑到竹竿上,然后仰着头将树上被蜜蜂包围、被鸟啄过的柿子摘下来。这有点费劲,而且很没意义。因为熟透的柿子原本就会掉落,他只是加快结束这一切。感到累之后,他翻出秀秀的奥数教材,从例题开始考虑。不论英文还是数字,他的笔书都还不够熟练。除此之外,为了上音乐课,秀秀还买了一只小小的铝板琴。他也翻出来,趴在桌边盯了好久,才试着敲了敲。
  那一天的下午,苏实真下班从工厂出来,腰酸背痛,走到院子时,她看到附近的员工家属正围在一起。而她们叽叽喳喳的中心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每天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面对热心肠过头的大爷大妈,秦伶忠表现出十足的耐心,问多少岁了回答,问家住哪里也回答,问找了对象没有则点头又摇头,末了温吞地笑笑不说话,毫无攻击性可言。
  他们问他喜欢苏实真吗,他说“喜欢”。他们问他喜欢哪里,他也只沉默。有的人是认识她的,言之凿凿、理所应当的样子,说“当然喜欢她长得漂亮了,谁不知道她长得漂亮”。他却在这时候慢慢地开口,好像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话也不是这么说。”
  她感到诧异,因为没有告诉过他地址,但一时间又看得着了迷。他却回过头,恰好看到她,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
  苏实真一动不动,在原地等他。秦伶忠走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伸出手臂抱她。
  他现在在茫茫宇宙中进行漂流,没有理想,没有目的地,甚至已经没有能握住的东西。而她是唯一发光的星球。
  她忍不住稍稍踮起脚:“你怎么来了?来接我?”
  “嗯。你不在,”回答的同时,他将脸埋进她颈窝,“我一直想你。”
 
 
第35章 来说(7)
  心像直截了当地从海平面上坠落下去, 跌入深不见底的漩涡。苏实真怔了片刻,随即伸出手安抚他,一下又一下。她感受到他的痛苦, 这种碎裂的濒危感沿着皮肤渗透过来,清晰而温热。可即便要遭受谴责,她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正因彻彻底底独享他而感到幸福。
  苏实真牵住秦伶忠,一边和他讲今天工厂发生的琐事一边回家。
  经过一棵树下时,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冲上前去, 转眼间就有鸟雀像开水沸腾似的飞起来。而始作俑者则哈哈大笑,转过身跟秦伶忠说:“厉不厉害?”
  他点点头, 然后才不自觉微笑, 字正腔圆认真地说:“厉害。”
  家里有时候是苏实真做饭, 有时候是苏飞宇做。秦伶忠残障就算了,苏丹青表现出了为母则刚的无所畏惧, 大大咧咧躺在床上看电视。
  在乡下,主卧床铺似乎也充当了沙发的角色。没有不能上床坐这么一说。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 为了满足最喜欢看电视机那个人的要求,所以直接摆放在苏丹青房间。大家平时也都聚在她房间,用电视看形形色色的肥皂剧。
  起初, 秦伶忠有点束手束脚。
  随随便便坐苏丹青的床,怎么想都不太符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虽说苏丹青也算长辈,但年龄着实没差太多。从前他要上谁的床, 肯定不是想上床的字面意思。现在想来,以前苏实真到谁家都没心没肺直接躺床的个性总算追溯到了根源,原来只是习惯养成罢了。
  在一干头脑简单的大人中间,未成年人的苏飞宇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成熟, 很快给秦伶忠搬了张椅子,让他“凑合一下”。
  然而,陋习比病毒的传染能力还要强。
  差不多半个月后,秦伶忠也已经能够无所顾忌地坐到苏丹青床上吃着饭对电视点评“这男的送小三的表不错”了。
  周末的时候,苏实真带他去医院做脑部CT复查。
  血肿似乎已经不是恢复的主题,她拿去给舅妈解释给她听。秦伶忠则百无聊赖在走廊上发呆。兜兜转转,他靠到扶手边向下看。前门顶端挂着老旧到一定程度的石英钟,医院外甚至有捐赠者的感谢刻碑。
  苏实真是在这里出生的。
  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的秦伶忠,有时候也会产生一种微妙的难以置信感。曾几何时,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对他也不感兴趣,促使他们维持情侣关系的绝不是爱意。他们都是享乐主义者,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尽全力回避痛苦与悲伤,将对方视作为自己增加快乐的工具。
  那时候,他们不需要了解对方。
  变量出现,反而导致混乱归于有序。
  既然已经出了村,他们索性又去逛了逛才回家。苏实真挽着秦伶忠手臂,悠哉悠哉地四处张望。她说:“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他想了一会儿,小心过头地反问说:“什么地方?”
  她被他郑重其事的表情害得有点扫兴 ,抿着嘴唇笑了一下,转头就要加快脚步。
  不安猛地注入颅骨,他下意识抓住她。
  苏实真被拉回去,有些错愕,几秒钟后马上解释:“……我只是想看清那边的招牌。”
  秦伶忠面色凝重地望着她,有犹豫,但又显得决绝,咬字清晰地说:“你别离我太远。”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只认识她,也只能依靠她。即便只是短时间内。
  仿佛为了镇压他的局促,她紧紧握住他,随即开始口吻平静地说些趣事,上学时逃过的课啦,暑假早上和朋友去爬过的山啦,诸如此类,都是还不错的回忆。她说:“以前外校有个混□□的还想包养我呢,结果,你猜他怎么了?”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话说。
  结果却被她满脸骄傲地糊弄过去:“欺负我的,当然没好下场啦!”
  但这反而引发更多好奇心,秦伶忠追问:“到底怎么了?”
  “哈哈哈,其实没怎么啦。”苏实真细碎地笑着,轻轻摇晃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就是被他上一级的老大知道,也想和我好,结果我吓得不行,听黎旭的话报了警,又把自己剃成了猴子头,每天戴帽子、围围巾上学,熬过那个学期才没事。”
  这种狼狈的处境令秦伶忠有些意外。
  他说:“怎么会——”
  “你以为呢 ,”她像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也似乎是最被他所爱的人,就这么无忧无虑、爽朗地笑着说,“长得漂亮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对弱者来说,很容易被欺负的。”
  在这个凭借食物链运转的世界上,最容易受到残害的是哪类群体?除了弱小的,那就是美味的。
  她是弱小又美味的。
  “你不也是欺负我的那一个吗?”苏实真倏然看过来,从斜上方打量,脸被垂落的前发遮挡,语气也喜怒莫辨。
  飞快得出正确答案的能力已经和狡辩一起失去,他想来想去,末了开口:“来这里之后,我妈妈一次电话都没给我打过。我去英国后也是。在我十一岁前,爸爸没找到她。那段时间,我妈妈四处写生,不停作画,交没有钱但很爱她、对我也很好的男朋友。我认为她很快乐,她也不否认自己快乐。但其实根本没有。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有时候我很矛盾。我很怕你像她,”秦伶忠不疾不徐地说,“但是,我又希望你也像她。”
  这样卑鄙的心愿,这样丑恶的实话。
  他说:“对不起。”
  她回答:“没关系。”
  他们原本就是不适合追究谁对谁错的两个人。
  只因为都是错的。
  -
  苏飞宇做了值日生,和同班同学道别,放学回到家,推开门,就看到苏丹青在吃咸菜,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看男女主角在车站的暴雨中深情拥吻,苏实真在大热天里织毛衣,对着电视里令苏丹青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桥段发声嘲笑。
  走出去,反倒是秦伶忠在下面条。
  “怎么是你在做饭?”他说。
  “嗯,”秦伶忠说,“你们烧蜂窝煤嘛,反正也没火焰。而且菜是苏实真切的,我没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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