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实真正在前面的路口等她。
走上去时,苏丹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好后悔,也没什么好再犹豫,她说:“都结束了。”
家里的女人们照常去欣欣饼干上班,打完零工再回猪场帮金叔给猪栏铺干草。
因为很臭,所以干活的时候基本不聊天。但就算是这样,苏丹青也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她非要这样一直看着吗?”
就在不远处,周语诗像《Insidious》里盯上男主人公身体的恶灵,死死驻守在那不肯走。
苏实真弯下腰,起身时无所谓地回答:“谁知道。”
金叔向来是“少说话多做事”的严格贯彻者,不跟她们闲聊,牵着配完种的公猪出去。经过周语诗的位置,大概是闻到刺鼻的香水味,那头猪用力凑过去,吓得周语诗尖叫一声,整个人滑倒在泥地里,太过狼狈,以至于她气得哇哇大哭。
金叔倒是没什么反应,继续牵着猪,走该走的路。
她们观望了一会儿,还是苏实真无可奈何,放下手头的活上前,伸手搀扶周语诗起来。
周语诗骂骂咧咧,但总不能在泥地继续躺下去。她起身,脏兮兮地跟着苏实真回去换衣服。一路上两人默不作声。本来就不是能闲聊的关系,望着苏实真那张素面朝天、却精致到极点的脸,周语诗有一万个不服也得认输。她正儿八经读过艺校,满打满算也是个小明星,但还是比不过苏实真这种本尊即精修的长相。
心里的不甘翻腾上涌,她终究是嘴上不饶人,仗着当事人不在信口胡诌:“你在这对我假慈悲干嘛?不会是看在我们是竿姐妹的份上吧?”
没想到苏实真一眼看穿,不痛不痒也就算了,还一语中的还击:“假如你是为了让我不舒服才这么说的,其实没必要。我玩过的不比他玩过的少。”
周语诗还想争辩什么,突然之间被搭住肩膀。苏实真恶劣而好看地笑着,轻轻往她耳朵吹气:“另外一提,我男女通吃。要是你有兴趣,我们俩可以——”面对出其不意的性骚扰,周语诗猛地一缩,惊恐得无以复加,却把恶作剧得逞的人逗得放声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亮皮牛津鞋投雷
呜呜好想吃直接在地里烤的红薯啊
第37章 来说(9)
周语诗嫌座椅脏, 所以坚持不肯坐,只好抱着自己站在一旁晒太阳。
苏实真买了汽水出来,递给周语诗一瓶, 自己先拧开。
“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没兴趣?”周语诗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
不是你自己说漏嘴的吗?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苏实真还是故意绕弯子,用单纯可爱的笑容挖苦道:“你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长相吧?不过, 秦伶忠的前任里,你觉得自己排得到第几?”
周语诗像泄气的气球,转眼就瘪下去。
苏实真越看越觉得她好玩, 不由得伸手搂上去,笑着蹭起来:“你真是傻得可爱呀!放心啦, 赶不上我很正常。秦伶忠也不是真在乎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
谈不上情敌, 可在这种角色位置上安慰和被安慰, 还是有点奇怪。
苏实真却一点也不觉得:“他没感觉我特别漂亮。”
“是吗?”周语诗有点意外。
“嗯嗯。虽然他没当着我的面说过,但我知道。听说他妈妈很漂亮, 还有,可能以前的对象都这样所以麻木了吧。”苏实真用手臂箍着她往外走, 笑得有点神经兮兮,但在美观上无可挑剔,“眼神啊, 上床的时候的反应啊,都不一样。男人嘛,可明显了, 你也懂的吧?”
都是阅人无数的老司机了,周语诗被拽着手臂,不知不觉就附和:“啊,我懂我懂。”
“反正都旷工了, 我们叫上他们一起去吃煎饺吧?”苏实真自言自语着掏出手机。
十几分钟后,秦伶忠和苏黎旭就出现了。
他们来得风尘仆仆,尤其是秦伶忠,刚刚才在家清理过炉灰,之前穿过来的名牌衣服也皱巴巴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们四个人去卫生站旁边吃煎饺。
小村落也就那点人,刚坐下,就有几个熟面孔向他们打招呼:“黎旭,实真,实真她男人,你们来吃饭啊。”
初来乍到,周语诗还没适应他们的相处模式,对于秦伶忠被称作某某人的男人震撼到呆若木鸡。
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苏黎旭和苏实真回答“你们也来吃啊”就算了,秦伶忠居然还毫无感觉,自然而然、好像习以为常似的接应了:“你好。”
苏实真从口袋里翻出药盒,和水一起递给秦伶忠。
吃煎饺的时候,苏实真一直盯着秦伶忠看。
被问起时,她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偷笑,害得大家都看过来。
秦伶忠不以为意,继续吃东西,时不时抬眼扫向她。
她这才开口,稍微显得有点扭捏:“他吃饭好好看啊。”
苏黎旭假装没听到,周语诗却一惊一乍,抱怨着“这是在干嘛”“你们真的是农村夫妻是吧”低下头。她的手机突然响,看清来电联系人时脸一沉,但丝毫没打算出去听,就这么堂而皇之接通,愤愤不平地还击电话那头:“哦,你觉得我很怕吗?反正就是要我下个月又去船上呗。他们会整死我的……裸什么照,发啊,我无所谓。”
挂断后,她才触及另外几个人的目光。
苏实真用筷子压碎饺子烧出来的锅巴:“你到底是打算求人帮你摆平,还是想找躺着赚钱的办法?”
周语诗其实没想那么多。对女性来说,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光是最基础的身体就算软肋。而她承认自己走了歪门邪道,自己先看不起自己,就为了提升阶级、融入那个有钱人的圈子。
吃过饭后,他们在门口喝玻璃瓶装的豆浆。
苏黎旭和苏实真不愧是本地人,全程不知道遇到多少熟人。其中似乎还有一帮苏实真以前的高中同学,打着赤膊,肩膀上的纹身清晰可见。首先不确定,靠过来多看了两眼才打招呼:“苏实真,你真的回来了?”
苏实真咬着吸管,零零碎碎地笑道:“还有假的啊。”
“我嘞个去,真的是你啊!”“怎么还这么漂亮啊。”“晚上我请你去唱歌啊。”几个男青年一窝蜂涌上来,嗡嗡的鸣叫声吵得人心烦。
苏实真没动摇表情,只伸手挽过秦伶忠,强行把他带入画面,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们说:“我才不去。谁知道你们刚从戒毒所还是局子出来。”这样不客气的话,倒也没把他们激怒。秦伶忠面无表情,目光盯着玻璃瓶瓶底,牵住苏实真的手却不经意加大力气,像安抚,也像承诺。
回去的路上,苏实真和苏黎旭走得很近,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秦伶忠忽然伸出手,把苏实真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她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仰起头才对上他视线。
他微笑,表现得像是不在乎:“你们聊什么呢?”
“我在想要不要整那个女生一下,”她笑着,抱住他手臂,“给她介绍个做辣条的工作,让她知道一下赚钱不易、社会险恶。”
“没必要这么好心吧?”
“黎旭也这么说。”
那一天,苏实真从厂里下班出来,秦伶忠已经在等待。附近院子里的小孩都成群结伴地玩闹,他就坐在台阶上听其他老人家聊天。
他们没急着回家。
前几天遇到的老同学给了人启发,苏实真问秦伶忠说:“你想不想去歌厅玩?”
有人的地方就有休闲娱乐,对这样的场所,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在市内乃至全国都消费水平极高的酒吧里,他们也无所畏惧地一掷千金,纵情声色到天亮。而到了现在,这听起来显得好像有些突兀。
乡村的夜生活是很贫瘠的。每天天黑了就差不多睡觉,除了看电视以外没有其他聊以消遣的活动。他们九、十点钟就早早上床,早晨一起在院子里刷牙,作息像小学生一样严谨。一开始是苏实真给秦伶忠准备热水,到后来生活渐渐能够自理,她就变回以前无法独立起床的状态,由他叫她起来,给她准备好洗漱。叫卖面条食材的人会骑着摩托车在不同村落的各个人家周遭流连,需要的人都提前竖起耳朵等待,到了时候吆喝一声就行。如今智能手机普及开来,大家也会用微信提前打好招呼。
歌厅在现在看来,可以说是已经恍若隔世了。
然而,镇上歌厅里播放的不是促使人晃到头掉的环绕声音乐,而是具有年代感的disco,不是营造酷炫风格的激光灯,而是五光十色的球形彩灯,里面跳着舞的也不是寂寞而躁动、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年轻人,更多还是吃过饭喝过茶以后的中老年人。
他们甚至不流行喝酒。
有和善的老人家翻出自己带的曲奇和糖,热情大方地分享给他们。秦伶忠接过一小包,向对方道谢,然后拆开来,先递了一片给苏实真。她咀嚼着点头,脸上布满幸福的笑容。
今天为了出来玩,苏实真特意换了洋红色的衣服,头发也用发带绑好,笑着朝秦伶忠伸出手。他握住她,两个人轻轻在有序而空旷的舞池里移动。
她望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你最近没怎么做噩梦了。”
他有点困惑:“你怎么知道?”
“每天都在一起,肯定会注意到。”苏实真身体前倾,把脸埋到他跟前。她用力呼吸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你会穿吗?”
秦伶忠任由她靠着,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安逸:“现在不是穿毛衣的季节吧?”
靠在胸前的那个人安静了一阵,苏实真说:“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她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脸若有若无的好像很悲伤。
周围有许多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在欢快的节奏中摇摆身体。灯光是绛紫色的,伴随着其他颜色的碎片,宛如雾蒙蒙的清晨。秦伶忠没听清楚,于是俯下身,无声无息地抱住她。苏实真靠在他怀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失去身体,被砌进了混凝土中,就这样不再需要自己选择方向,可以轻飘飘地依附在其他人身上。
他贴到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还不急着穿毛衣吧。”
她合上眼,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温度,默不作声地想,在那之前你就会回去了吧?
苏实真去外面抽烟,路灯明亮的街道上有雨丝落下。她仰起头,吐烟圈的同时走进雨中。不被遮蔽的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压力好像也被洗净了似的。秦伶忠走到窗边,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看着她站在雨中,连衣裙也被染成深色,走出去时,她已经回过身来。
他们回家时夜色已经很深。
夏日的晚上有可能有蛇,所以只好边用手机照亮前方边走路。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不会再外出。苏实真聊着自己谈过的恋爱,有同学校的同学,也有经过各种原因认识的人,有才度过十八岁成人礼的小男生,也有比她大足足两轮的成熟男性。秦伶忠偶尔被问“你在听吗”,总是第一时间回答“我在听”。
内院没开灯,秦伶忠正打算摸索,忽然就拉着低下头。苏实真吻住他,双手缓缓向上攀住他肩膀。他比她想象中更有攻击性。秦伶忠揽住她的腰,手不知不觉探进衣服下摆。
两个人呼吸都有些混乱,为了不吵醒别人,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像呼吸般问他:“你现在能做吗?”
黑暗中,他显而易见地停顿。
然而,没等秦伶忠得出结论,苏实真忽然推开他,面色不太对劲,扭头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时有点藏不住丧气,例假来得如此突然,她靠到墙边打开灯:“现在我们都不行了。”
他没头没尾地发笑,笑得弯下腰去,撑着膝盖,直到她板起脸,才和她一起回到卧室。
他们还是以之前的方式躺下。
苏实真说:“我问你喔……还是算了。”
秦伶忠不感到恼火,更不会穷追猛打非要询问后半句。“好好休息。”他只是这么说,然后拉灯。之前还很陌生的生活方式,如今竟然也习以为常。
这样的生活迟早有一天要结束,两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但还不是今天,至少不是眼下。
一直以来,秦伶忠都比苏实真更早起床。然而,这一天醒来,他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自己系了纽扣,不疾不徐走到起居室,苏飞宇正在烧水,他走上去帮忙。苏丹青正在刷牙,满口泡沫地告诉他们:“今天一早,苏实真就走了。她要我告诉你别担心。”
“她去哪了?”苏飞宇在把咸菜罐子拧紧,也不知情,所以顺口询问。
“她回自己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Coraje投雷
第38章 来说(10)
苏实真给人的印象有点像《渔夫与金鱼》里的金鱼, 或者《彼得潘》里的婷珂,再本土化一点就是《田螺姑娘》里的姑娘,总而言之, 没有什么必须回去的地方。她的这个家也显得非常之突兀,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秦伶忠感慨了一句:“她原来还是会回去住的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苏丹青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不回爸爸妈妈在的地方住啊?”
确实不回。秦伶忠心里想着,随意地回答:“因为她平时表现得不喜欢,我以为他们关系不好。”
“哪里的事!”苏丹青挥手。
苏飞宇稀里呼噜吃完面条, 收拾着碗筷说:“本来就不好吧。”
苏丹青用力捂住儿子没擦干净的嘴,强行把他拖下去。再出来准备去上班, 她突发奇想, 主动询问秦伶忠:“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厂里呀?”
“我去厂里?”
“对啊!苏实真今天要请假, 说实话,我觉得挺不值的。全勤不就没了吗?”苏丹青简直想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振臂高呼, “不如你去给她替班,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心好了, 我可是厂里的c位,会好好教你的。”
被强行推上了开往饼干厂的面包车,秦伶忠险些被绊倒。很难想象, 他生而为人的二十多年里起码十多年都不愁没钱用,这时候却要亲身经历电视剧里才看到过的工厂工作。车上已经坐了几个人,除了一个大爷外清一色是女性, 全是苏实真的工友。撇去上车时被热情的阿姨摸了一阵大腿不说,还是没什么特别多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