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前后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母亲与父亲久别重逢,随即决定让他漂洋过海。那个事件像某种分水岭,一瞬之间就将一切改变。本来他只是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寻常弄堂小孩,甚至还对老师能成为自己继父抱过希望,突然间
就被迫去接受一个崭新的未来。
当时他还在读小学,坐在头等舱向外看,身旁是父亲的律师。他并不信任对方,但还是这样问了:“我爸爸很了不起吗?”
对方脸上的笑容直到很久后还挥之不去,清晰、冰冷而没有感情:“您父亲是很了不起的人。”
很多东西都是从头开始。
包括英语、人际交往、艺术科目甚至刀叉的使用方式。
也就是那时候,他的出类拔萃逐步暴露无遗。刚到中学时,大家明面上都很友好,毕竟在这样的学校里,所有孩子都有充裕的财富来支撑他们善良。然而,暗流汹涌却无法抑制。学校里分成不同的阶级,交友圈的形成和阶级脱不了
干系。人之常情,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和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交往。
连体婴一样的南舒雨和聂经平也正是在那种地方登场。
秦伶忠从不做无意义的多想。所以失去信任也好,用利益权衡他人也罢,这些都是不经意养成的习惯。他并没有多关心。
和母亲的关系谈不上好,也不算坏。秦伶忠从不主动招惹她,但再怎么聪明,未成年的私生子终究比不过家世背景优越的监护人。
被驱逐回国的时候,秦伶忠对生活有很多不满。
但他什么都没说,连面对朋友的送行也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开玩笑的态度。坐到位置上,看到与来时相仿的风景,他不是没有沮丧,只是思考对策和面对现实比一味难过有用得多。
秦伶忠自认为是个乐观的人。
正如前文所说,他对困难的处境有着不会悲伤的反射弧。或许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因为孤身一人来到父亲掌控下、被人排斥时太过无可奈何,所以他才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变成这样。但是,只看结果,至少他的确会在遇到麻烦时
感到跃跃欲试和兴奋不已。
不论是上学时遇到的课题,还是不得不必须新修的一门技能,乃至于与人交往时有些艰难的时刻,秦伶忠都很乐于解决。
17岁时的处境也是如此。
他竭尽全力像身边其他人一样用功,经营人脉为之后的生活做准备,即便有过去认识的人问起,也能风轻云淡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糊弄过去。怨天尤人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他的外貌是上乘,偶尔也有些女同学对高
中最后的时光与背景有点戏剧性的转学生来一段难忘情缘有想法,但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的威力着实不容小觑,不仅秦伶忠本人的态度是“饶了我吧”,其他人的重心也都还是在读书上。
高考前的新年下了雪,夜晚过去,天亮时,城里四处都是白雪皑皑。贺正群来去找秦伶忠,按照被发送的坐标行走,最后,他意外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秦伶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钥匙,虽然他经常能办到一些在别
人看来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在教室里照常学习。
贺正群震惊到无以复加,险些落下同情的眼泪。
秦伶忠倒是投去鄙视的目光,坦荡地回答:“反正在家也没事干,我赶同学的进度也赶了一段时间。”
“你是要当高考状元吧?!”贺正群说。
他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秦伶忠不否认自己有时候对贺正群有点过分,他的交友之道离正确答案十万八千里。但有时候只有不断强调贺正群离不开自己,秦伶忠才能稍微有点安全感。虽然心里也清楚,真正离不开对方
的是他自己。
他有很多称作“朋友”的人,但贺正群只有一个。
恰如此刻,即便秦伶忠脸上仍然挂着微笑,贺正群也感觉得出他不高兴,于是顺其自然提出:“走了,走了,去我家吃饺子去。”他催促着,已经代劳把摊开在桌上的复习资料收拾好。秦伶忠嘴上不情愿,却也跟着走出去。
他们踏着松脆的雪离开校园。
一路上,贺正群都在说着自己最近游戏的战绩如何如何,秦伶忠则照常挖苦着他。两个人说着话经过围墙下。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料想到,墙那侧飞来一块雪团,直奔秦伶忠而来。砸中他不说,还不偏不倚沿着衣领后的缝隙
滑了进去。
他被冻得说不出话,只能原地拉开下摆让雪掉出去。然而衣服掀开,寒风便趁虚而入,冻得他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贺正群连忙冲到围墙后边去看,视野之内却一片白茫茫的空无一人。
良久,他只能转过身,朝秦伶忠摇摇头:“没人,别是遇到妖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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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旭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地叮嘱道:“别瞎闹了。”
“难得来一次城里,别老绷着张脸嘛!”刚扔完雪球的苏实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远几步,又捏了一个扔过去,“难怪丹青姐不喜欢你!”
她是模仿着能发挥臂力最大效用的姿势扔的。
雪球往高空飞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围墙顶端。
下一秒,那头传来一阵声响。
有人被砸中了。苏黎旭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苏实真,苏实真还满脸雀跃,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时迟那时快,苏黎旭刻不容缓地拽住苏实真,马上逃离现场。
等贺正群赶到时只看到白雪皑皑一片,回过身去摇头:“别是遇到了妖精了吧!”
第46章 什么年代吹着什么样的风(3)
17岁的时候,苏实真对生活没有任何想法。
父母都不是顶尖的外貌,但她出人意料完美结合了两个人的共同优势,从小就是好看的孩子。大家都喜欢围着她转悠,那时候爸爸在菜市场做工,平时天还没亮就出门,夜都深了才回家。偶尔在外头干完活儿回来,骑着自行车哄
散那群男孩子,回头告诉实真:“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爸爸。”爸爸的笑容很温暖,手掌也很有力。她总是用力点点头。
后来,爸爸在清晨送货的路上出了车祸。
家里花光了积蓄治疗,妈妈也流尽了眼泪。但他并没有屈服于这一次的困难。很快,等到修养得差不多了,爸爸又重新在振作起来,开始继续坚持去菜市场工作。然而,第二次车祸又降临了。
到最后,赚来的钱在医院挥霍殆尽,最适宜打拼事业的岁月也蹉跎,只剩下一瘸一拐的脚、伤疤和已经彻底死去的心。
家里原本就不太富裕,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彻底变得一贫如洗。
苏实真还是孩子,却也在父母的恼怒和哭泣中隐隐约约觉察到什么。过去时常唱着歌边洗衣服边陪她的妈妈不得不去饼干厂工作,多数时候换成爸爸在家。妈妈忙了一天到家,总是筋疲力尽,却还要洗衣做饭。拿到残疾证的爸爸
一蹶不振,习惯了两三杯黄水下肚,喝得酩酊大醉。有时候,苏实真会看着爸爸的睡脸努力回想从前。过去的爸爸是什么样的?
忘了是小学几年级的某一天晚上,苏实真正在睡觉,只觉得一阵酒气扑鼻,紧接着就看到爸爸覆压而来。那时候她太小了,还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但她还是惊恐得无以复加,没命地尖叫起来。妈妈被惊醒了,爸爸很难堪地
跪坐在床上。那是多么难忘的一天。爸爸说了很多他的苦衷,他连日来的狼狈、惭愧和痛苦,妈妈也哭了。不知不觉,他们讨论的事已经变成了这个家的未来。
也就是那一天,爸爸决定了重新出去工作。妈妈很感动。
苏实真蜷缩在被子里,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那之后,爸爸逐渐开始出去工作,在家也把荒废的菜园开垦出来,这个家好像走上了正轨。可是,到了晚上,让苏实真不舒服的环节却照旧进行着。
看到爸爸振作起来,妈妈也开始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不是不会看眼色的孩子,恰恰相反,人们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好像写在脸上一样。苏实真知道,自己除了忍耐和逃跑以外别无选择。
万幸的是,随着年龄增长,爸爸反而负罪感增加,仿佛自己在做的事的定义变得更加清晰,不知不觉就不再重蹈覆辙。
并不是厌恶故乡,只是希望能和爸爸妈妈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有一段时间也下了苦功在学习上。那时候她已经交往过很多男生,并没有特意挑选,也不是自甘堕落什么的,只是觉得无聊,条件还不错就点头。她和他们牵
着手穿过大街小巷,心安理得享受他们的好,但她从不想要他们之中任何人的爱。反正他们已经爱着她了,就因为那张漂亮的脸。
高考前的寒假,她甚至去理想大学所在的城市观光。偌大的城市空旷了太多太多,她和同行的苏黎旭在酒店吃泡面,然后一起吹着寒风出去。他们穿过一片还零零星星有亮灯的居民楼。附近公园里没有灯,一片寂静中,他们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在黑暗里,感觉身体要消失了。能看到树枝形成的屏障外有光亮,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想通过高考离开家。
第47章 什么年代吹着什么样的风(4)
28岁的时候,秦伶忠还是有钱,和秦伶碌已经大半年没说过话,偶尔见面也只冲着对方微笑。不是二傻子,纯粹是没话可说,关系就是落到这般境地。平日里大部分时候在国外。和讨厌的人打交道,喝让人想吐的咖啡,但好歹最
近终于开始可以分心做自己的事。
同一年,苏实真依旧很美。会去医院保养又不再熬夜,正在尽力戒掉酒精中,加上一白遮百丑,所以改变在最小范畴内。有时候也会不安,但她也逐渐看开了。屈湘露登上《财富》杂志,志气满满想作为女性登上富豪榜,人生冲刺
前破天荒给苏实真休了年假。
上次休假还是两年前。
和互联网挂钩的工作难免没日没夜加班。她当时睡得天昏地暗,就连秦伶忠打她电话都挨了骂,以至于秦伶忠对着电话发了好一会儿呆。
上次放假还是两年前,恰好老家修路,不知道什么缘故,不偏不倚穿过苏实真家。最巧的是那栋房子竟然被归为违章建筑。爸爸妈妈找到苏实真家里来,苏实真睡得迷迷糊糊,看了看猫眼,因为不想打交道,所以直接假装
不在家,回去继续睡了。后来她跟秦伶忠说,他在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冷笑着说“那不就活该吗”。苏实真先是笑着打趣“你好恶毒啊”,顿了顿又笑嘻嘻地接下去嗲声嗲气回答“反正跟人家没关系啦”。
这一次放假,原本也是要睡的。
连被褥都换成新的,去洗澡时听着水声哼歌,穿着睡衣出来,她准备继续铺床,忽然就被抱住了。她直接被抱着转了两圈,而她已经从他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辨认出是谁。都不再是青少年的年纪了,却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玩
闹。
苏实真尖叫一声,说:“我要喊救命了!”
“咳,”秦伶忠也不由得笑出声来,“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会来救你的。”
她随即应景地喊道:“破喉咙!破喉咙!”
他们倒到床上,她被折腾得气喘吁吁,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反而若无其事,体能好得让人嫉妒。
“你为什么不去住我那?”他伸出手,用一种让人怀疑真实性的温柔掠过她鬓角。
“住这里方便嘛。反正每天我也和rurumi一起工作。”她合上眼睑回答,“你怎么进来我家的?”
“你上次不是给了我钥匙?”他说。
“难怪呢,”她忍不住和他十指相扣,眼睛发亮地说,“那我们要去哪里玩玩吗?只要别是澳门。”
他停顿了一阵,然后说:“哪里都可以?”
“当然啦。”她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那。。 . . . ”他看着她,男性似乎会因年龄增长、褪去稚气而变得更讨人喜欢,靠近她吻她,“我现在想去你那里。”
他们花了大把时间在床上。
两个人做完之后叫了外卖,仅仅套了身浴袍就去取,然后躺在床上聊天。
“你知道人在二十五岁之后体能就会下降吗?”苏实真边往嘴里塞薯角边说,“在那之前,新陈代谢还是很活跃的,但是之后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老了很多?”
“有可能啊。”秦伶忠按着枕头,抬眼时微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有时候确实会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等三四十岁了,会越来越想的吧。”
她像小动物似的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苏实真想了想,突如其来地起身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生个孩子?我没有朋友,等以后老了的话感觉会很孤单。我不想变得很孤单。”
“嗯。。 . . . ”秦伶忠原本在看手机,延迟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看着她,良久,难得一见有点犹豫,“生我的吗?”
她却毫不迟疑地绽放笑容:“也可以是别人的啦。”
他像是思索了几秒钟,没再往下说。
房间像是一个空旷的荒野,只有他们两个人。苏实真捏着新换的床单,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新一轮的答复。于是她再一次开口,没有试探的口吻,只是大大方方地询问:“你有什么不满吗?”
他还是不吭声,默默地看着她。秦伶忠起身,去倒了杯水,边喝边走到床边,撑着后背挑眉。“我没意见,其实是没有。。 . . . 但是孩子要去伦敦住,至少十五岁之前。我爸爸会这样希望。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她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认真考虑,却很快就脱口而出:“是你爸爸这样希望,还是你这样希望?”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而已。”他被一眼看穿,但还是没流露出心虚的神色,“而且怀孕的话,要么就别做屈湘露助理了。到我家来吧,我可以帮你换一份工作--”
“我就知道,跟你在一起我就没有发言权。你也不需要了解我的意思。”苏实真坐下,开始点燃香烟,“随便了。我还是找别人吧。”
他心里有点动摇,为了掩饰才去接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一支都不剩。准备打开抽屉,衬衫忽然被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