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很想送她去上学,但家里有很多事忙不过来。爸爸不在的时候,她回去看过一次。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挂满旗帜般的衣服,彩色的,随风舞动。苏实真在车站撑着伞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也就只跟邻居道了别。
大学多半物以类聚,什么样的人就和什么样的人走得近。大家都是初次见面,然而她和大家又都不一样。当想结识谁时,苏实真不会有压力。
入校第一天,她就主动询问教室里正在炫耀车钥匙的同学能不能送她一程。对方和周围人都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满腹花花肠子地答应。可惜她对他毫无兴趣,也没让他做她的男朋友,因为候选人实在太多了,有十几二十个没轮上很正常。
苏实真对自己的外貌拥有自知之明。这也是帮助她后来找到工作的绝对优势。
“你刚来的时候我真的看你很不顺眼。”屈湘露边给自己涂眼线边说,“浑身寒酸气,连弹幕都不知道是什么,老家到底是哪个山沟沟里的啊?”
苏实真扑哧一声笑出来,趴在化妆室的沙发上懒散地看手机:“但你还不是非要叫我入镜?”
她一句话就戳中别人死穴。
不得不说,不管怎么嫌弃,当时苏实真但凡在直播间里露脸,那几秒钟里弹幕和礼物都会飞涨。不久之后,苏实真建立了自己的直播间,从此在排行榜上一路飞驰,令同频道的前辈后辈望尘莫及。
屈湘露撇撇嘴,对着镜子龇牙擦着漏出来的口红,很没形象地骂骂咧咧:“你这人怎么这么刻薄呢?”
苏实真不应答了,只暗自笑笑。
距离团体直播还有一会儿,广告词已经滚瓜烂熟。屈湘露还是忍不下去,主动出击,询问苏实真:“你也不是非得拒绝跟那位结婚吧?他条件这么好,你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修成正果的好机会啊,从今往后就不用工作了——”
“他从来没把我这当成工作。”打断她时,苏实真在检查指甲,笑脸可爱而坦率,“这点钱,他觉得就是玩。”所以他才没有直接替她付违约金让她走人。
出去休息总归需要时间。就秦伶忠那个恨不得三头六臂的生活方式,实在无愧于时间管理大师之名。说到学习和创业,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能做就做了,没意义了就原地解散。他有让自己保持在精英阶级的习惯。忙得团团转也让人快乐。
他们看的是两个人喜欢的队伍的生死战,是否能进世界大赛在此一举。
比赛的另一支队伍是唯一每个位置均有球员入选棒球名人堂的传奇球队,其挑战难度可想而知。
飞机刚落地,就有人送来车。
苏实真判断不出是熟人还是事先定好的。
她对秦伶忠的安排向来不怎么插嘴,他和与他有关的人在做的事,她也不关心。他很喜欢她这点。
戴着所支持的球队的帽子,掐准时间提前入场。以前有订过豪华包厢,但对气氛不太满意。关于这个,苏实真疑惑过:“怎么会有人有闲心在看棒球赛的自己打桌球、吃正餐呢?”
秦伶忠则给出中肯的解答:“因为对他们来说‘看比赛’这件事不只是单纯看比赛吧。”
之前关注过热身赛,两支队伍都表现不错,所以越发难判断谁输谁赢。
而且大比分还达到相互抗衡的地步。
球迷们群情激昂,都在期待自己家乡或者支持的球队获胜。
在倒数第二局,他们支持的队伍得分时,秦伶忠雀跃地吹响口哨,苏实真也卖力地跟着其他球迷呐喊。
“这个调度太强了!”她高兴得摩拳擦掌。
“他们那边老被坏球骗到。”他也按捺不住笑意。
只剩最后一局。
就在这样的空档里,秦伶忠忽然问:“你最近很忙?”
“嗯?”苏实真吃着炸薯条,聚精会神在看转播屏幕,“还好吧,怎么了?”
“戒指还在你那里吧?”其实,秦伶忠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只是苏实真的确有点脱线,很难预料她下一步可能做什么,所以还是提醒一下为好。
苏实真回过头,望着秦伶忠的脸。她把膝盖上的毛毯向上拉,温吞地笑着点了点头。
“订婚晚宴要办两场,礼服fitting的时候有人会来接你。戒指可能要先给我——”他径自说着。
求婚那一天,他坐在中式餐桌的上座,不卑不亢,同意给她考虑的余地,却还是把戒指交到她手中。
秦伶忠并不打算等任何回应,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安排似乎都仁至义尽,在充斥着个人风格和合理主义的认知内。他不以为意地嘱咐:“另外,国内那次你可以决定一下邀请什么人。最好拿给我看一下,不要太敏感的,省得到时候多生事端。假如有不得已要从名单上去掉的,我会给你开支票,你们改天再聚好了。”
苏实真望着秦伶忠,语气平和而舒缓,微笑了一下问:“我订婚,我本人就只用考虑这些吗?”
他则注视着球场,良久,才不疾不徐作出回复。
“还有甜品。”秦伶忠说,“你觉得无花果和猕猴桃哪个更好?”
都不怎么样。她想。
只听球场内外欢呼声突然之间响彻天际。
比赛结束。
周遭球迷全都沉浸在庆祝与胜利的快乐中,队史第二次拥有参与竞争美联冠军的机会,充满希望,意义重大。
秦伶忠和苏实真同一时间起立。他们满怀笑意地对视,随即激烈而坦荡地接吻,淹没在周围快乐的海洋中。
一直到离开球场,肾上腺素尚且还沸腾,他们已经什么都忘记,热情洋溢、全心全意地讨论这场比赛。
“要是过几天也有空来看就好了。”谈起喜欢的东西,秦伶忠才会露出有点孩子气的表情,语速比平时快,情感表达也直白了当得多,“现场看就是不一样啊。”
“决胜场投手战太爽了。”苏实真高兴到蹦蹦跳跳,止不住笑意说,“隔壁教练还不如换了呢。”
“这东西还是得再多看几个月吧,赢不了也有他们好些人上不了场的原因。”
“系列赛太好看了。”
秦伶忠去开车,苏实真抱着东西在原地低头。霍地,她看到几名穿着考究、西装革履的男性,在棒球场附近,这种打扮难免有点突兀,甚至可以说是滑稽。
她不由得拽住了秦伶忠的外套衣摆,将他迈出去的步伐强行撤回。他有点疑惑,回头却被苏实真附到耳边,下意识甚至以为她索吻,直到被用手掌推开脸才清楚是自己误解。
她说:“你看那三个人。”
秦伶忠困惑而没防备地看过去。
“Weird.”他给出简短的评价。
“Funny,”苏实真咯咯咯笑起来,好像在说笑话似的,“他们会不会突然走过来对你说‘少爷,该回去了’?”
面对她的玩笑,他也只随口回答:“也有可能。”
就在他要脱身而去的时候,其中一名在棒球场着正装的奇葩已经看了过来。
他似乎拿起手机交换了一下情报,与此同时加快脚步。
苏实真有点诧异,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这边走过来。
被视作目标的是秦伶忠。
那个人微微颔首,客气地开口。
“秦先生,”这年头,“少爷”这个称谓已经不再那么风靡全球了,他说,“您的父亲也在这座城市,请您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姐怎么还在晋江看文,夫人请您回去继承亿万家产了(
第6章 放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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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帮忙开车门,有人急匆匆坐上副驾驶拨打电话,车内宽敞、舒适,温度适宜。秦伶忠问:“我爸是去大学讲座了吗?”
“无可奉告。”合上车门的那个人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秦伶忠也不生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苏实真则没什么表情地扫视一周,最终决定扮演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女朋友的角色,无伤大雅地吵闹,充分拉低印象分和戒备心。
他们被安排进一间府邸。
似乎因为主人不在车上的缘故,所以任何交通工具都被要求在园外停下。他们步行进去。
穿越观赏性的玻璃温室时,苏实真几乎被蝴蝶吓到。她搂住秦伶忠的手臂,吓得直往人怀里钻。
“你不是不怕虫子吗?”他说。
“是不怕,我被吓到了。”她压低声音,“这蝴蝶怎么一点都不怕人……”
“抱歉,”还是另一名亚裔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解释,“可能是因为植物的原因。请尽快经过到里面休息吧。”
穿过温室之后,他们进入一间尖顶建筑。墙壁上挂着形形色色的油画。等被安排到一间会客厅,秦伶忠相当自然地与佣人说明想喝的红茶种类,而苏实真则走到窗边,了望着一望无垠的庭院出神。
交代完,秦伶忠已经转过身来,狐疑地问她:“有什么好看的吗?”
苏实真摇摇头,回过头来微笑:“说实话,有点受冲击。这地方也太大了,用来养点什么多好啊……我是说蝴蝶以外的动物。”
“咳,”秦伶忠慢条斯理看向壁钟,“新西兰那边更适合。”
“真的假的,你在那边也有家吧?小秦先生,”她扶住他肩头,脸上浮现出甜美而可爱的笑意,“带我去玩玩——”
秦伶忠伸出手,盖住她无限凑近的脸:“别得寸进尺。”
关于自己家的事,他向来不怎么和她提,提也是点到为止。
她一点没恼怒,照旧哼哼唧唧地笑了笑,撤回座位里去喝红茶。
对于苏实真来说,棒球比赛她能看出个强弱胜负来,红茶却几乎没什么好坏区别。就像她从来不知道秦伶忠朋友送给他的那些咖啡豆和星巴克有什么不同。她猝不及防被烫到,颇有些没礼貌地想伸舌头出来晾凉。但终究估计场合,虽说唯一的补救也就是吐舌时伸手出来遮挡一下。美甲闪闪发亮,除了漂亮以外毫无用处。
之前贺正群问过秦伶忠,那么多女生,乖巧可爱的有,聪明自持的有,为什么偏偏选中苏实真?就只是想娶个花瓶也未免太过。毕竟美丽也是麻烦。
秦伶忠没想得太深入。
他也不喜欢在与生存无关的问题上思考太深,费时间,费心力,又没什么意义。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好像初中有一年暑假来过。”秦伶忠说,“那时候我就住在温室往北那栋楼,偶尔去俱乐部骑马。”
苏实真嘲笑他:“这种事情会忘吗?”
“太久了啊。”他说,“而且我爸喜欢的室内设计师就那几个,到处装潢都差不多,反正概念八九不离十。”
他在英国读的初中,高中念到中途回国。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说出来也很平常,仅仅因为父亲的妻子对私生子感到不满,于是一时兴起。本来还在争取名校的预备班,这下根本想都不用想,简直是从源头杜绝烦恼的好方法。
不过,秦伶忠不习惯消沉。
这个家里没有谁喜欢废物。
更何况,废物也得不到钱——他已经亲眼见证过同父异母的姐姐被停掉所有卡,生活费也按最差的档次给。
受不受待见是次要,最重要的终究是钱。
他们等待了三个小时。
苏实真把下颌搁在座椅扶手,就这么打了个盹。等她睡醒,竟然还没有任何进度。秦伶忠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在这种时候读书或者翻邮件,反而在欣赏墙壁上的几幅画,似乎在试着判断是真品还是仿品。
有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几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在她家留宿。苏实真家是单间房,倒不完全是为了省钱,主要因为面积大也没用。吃饭和睡觉都在同一处进行,为了不被偷,衣服也晾在室内。之前的租客是美大学生,在墙上画了一幅画,苏实真还想过要借此向房东压房租,虽然最后没成功。
那天早晨,她醒来时,他就是这样。认真看什么的时候,秦伶忠总是很严肃。可是,当与她对上目光,他又微笑起来,严丝合缝,把任何无情都封死:“这是在模仿卡巴内尔的《堕落天使》?”
当时,苏实真隐隐觉得,他一定是很能伤害别人的那类人。所以还是离远些好。
一名之前没见过的秘书这时候才进来,毕恭毕敬地劳驾他们起身。两个人跟着他穿过走廊,乘坐电梯下楼,到了门口,这一次能乘车了。然而,车却驶出了园外,甚至开回更繁忙的市区。
车停在建筑门外。
他们被要求在车内等待。
苏实真降下车窗,像金鱼冒出水面吐泡泡,她问:“我们能去喝一杯吗?Google上说附近有间不错的酒吧。”
那位秘书礼貌地微笑,尽管乍一眼看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可只要稍微敏锐一星半点,多少也能觉察出他的不满:“您想喝了酒之后去见秦先生吗?”
这里的秦先生指的自然不是秦伶忠,然而,这句形似提醒的警告却同样是给他的。
苏实真略微挑眉,贯彻自己头脑空空、任性妄为的设定,索性一了百了,打开车门。
“他不喝不就不行了。但是,”说到这里,她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应该没关系吧?”
她背上包,确认证件和钱,自顾自就往前走。
秦伶忠坐在车里,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似乎全然在意料之中。
唯一感到局促的反而是先前那位秘书。
他皱眉,刚要打电话,手腕就被按住了。
雇主这位不怎么爱闯祸的儿子忽然微笑,一时间便天朗气清。秦伶忠说:“我去把她追回来。”
苏实真没有刻意加快脚步,只是吊儿郎当地勾着耳环,无聊地到处转转,找到还在营业的酒吧就走进去。
坐下时,她没急着点单。
原本在擦杯子的酒保与她面对面。
苏实真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自助服务,或者在寥寥无几的客人中挑出一个用蹩脚的英文问能不能请她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