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湿滑的、布满苔藓的老旧铁门,却重重地被锁死。
韩九渊左手飞出一道黑气, 剩下的几人, 抓着铁门呼救着,可喊着喊着, 却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一个一个死在了门前。
徒留锈迹斑斑的铁门上, 印下的几个血手印。
韩九渊眸中黑雾正盛, 却听到身后嘤咛一声, 韩九渊眸子里的黑雾逐渐散去, 他回过头,就看见“程欣”从塌上坐起。
他玄色的外衫, 以及那半透明的纱衣正从她身上缓缓滑落。
韩九渊连忙转过身去。
他的心怦怦地跳着。
“热……”
身后原本熟悉的声音, 带着一丝陌生的娇软和妩媚。
韩九渊呆立片刻,没有回头,他双手攥住, 心中默念剑诀,挪动脚步,避开程欣, 踏上了去找花莹的那条甬道。
可身后却忽然贴上了软玉温香。
一条雪白的皓腕,像水蛇一样,穿过他腰身和手臂之间的缝隙,试图把他环住。
温热的气息,带着春日雨后青涩朱果的湿气和甜气,透过韩九渊的后背,直冲他左边的心房。
韩九渊下意识去推她的手,沉声唤道:“师姐。”
他挥手虚抓,把落在地上的外衫抓起,闭着眼睛把程欣裹住,才睁开眼睛低头凝视眼前的人。
程欣双眼迷离,她柔嫩的嘴唇微微开合,像是溺水的小鱼在拼命喘息,软腻的声音又从她嘴里滑出:“我……我好热……救救我……”
程欣极不安分,她赖在韩九渊怀里,雪白的一双素手,在韩九渊脸上、颈间、锁骨上放肆地游移。
韩九渊浑身僵硬,竟有些无措。
程欣彷徨急促,伸手去扯韩九渊的内衬的衣服。
韩九渊眸色晦暗,耳根发热,他按住程欣继续探索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随着程欣不安份地乱动,裹在她身上的外衣,如水倾泻般,落在了地上。
春光乍泄。
韩九渊一时竟然愣在原地。
年轻的韩九渊,还未看遍世界,他并没有深谙世事,也没有弄懂这个世界的法则,男女之事更是懵懂如一纸空白。
但他却也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被一个男人看遍意味着什么。
他忽然慌乱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他狠下心一抬手,眼前的幻境,一瞬间碎成齑粉散去。
韩九渊后退一步,他的手还有些微微地颤抖。
早该这样的,早该把这片虚空粉碎的。
早这样,就不会亵渎师姐。
早这样……就不会……
韩九渊轻微喘着气,他的指甲钳进了手心的肉里,朱红色的鲜血从指缝间低落,他长睫垂下,明明是个幻境,他却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
许久过后,他抬起眼,密室的幻境已经被他碎去。
他浑身黑气缭绕,一步一步,朝着花莹的所在而去。
此刻的花莹是开心的。
她坐在一片光线明亮的林荫里,林荫下是一片小小的湖水。
此刻,她坐在岸边,一双白嫩的小脚浸润在湖水里,她用两手撑着地,双脚在湖水里晃荡。
在她身前的湖水里,上身不着寸缕的韩九渊,对她温暖地笑着。
阳光穿过清澈的湖水,她甚至能看见湖光荡漾下,他埋在水里的八块腹肌。
花莹舔了舔嘴角,对水里的“韩九渊”说道:“九渊哥哥,我和那个程欣比,谁更好看?”
“韩九渊”低头,吻过她的手:“你好看。”
花莹问:“那程欣呢?”
“韩九渊”露出了鄙夷的眼神:“程欣,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花莹开心地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的声音,清脆悦耳,荡响在这片阳光灿烂的湖畔。
“是这样么。”
忽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犹如冬日长街外,最后一场深雪的彻骨寒冻。
花莹瞪大了眼睛,她看见随着这个声音的趋近,湖水里,她的“九渊哥哥”倏然间烟消云散,仿佛没有存在过。
花莹跳脚起来,一个趔趄后,才看见声音的来处。
她只见,真正的韩九渊立在阳光之下,树荫投下最深的阴影里。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来,手上没有任何利器,花莹却觉,随着他的到来,铺天盖地的暖阳都带了杀气。
庞大、极致的威压,使花莹周身的空气仿若千万尺的深海,从十面渗来的压力,快要将花莹碾压成齑粉,她“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周身的林荫、湖水,寸寸粉碎。
花莹被梦魇兽幻术所迷惑的金色瞳孔,也渐渐地变成浅黑色。
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韩,韩九渊……”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在韩九渊威压侵掠下,她连用法术自保的能力都失去了,幻境粉碎,防护也瞬间垮掉,一时间海水迫不及待地泳进她的耳朵、鼻腔、嘴里。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挣扎着摇头:“韩九渊,不是的,不是的,刚才是幻境,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她的声音碎不成句,只能咕嘟咕嘟,像一条苟延残喘的鱼。
韩九渊在水里走近花莹,他身上却丝毫没有沾上海水的潮湿。
他蹲在蜷缩抽搐的花莹身边,低着头看了她一眼。
“你该死。”
从韩九渊嘴里,极轻、极淡地说出这句话。
他起身,抬手,五指穿过花莹的身躯,活活把她正在跃动的一颗心,整个捏成粉碎。
花莹瞪大的眼睛,逐渐陷入黑暗。
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华,惊恐却还未散去,到最后一刻,她也没有闭上眼睛,毫无生气的眼睛,尚且还能倒映出韩九渊渐渐远去的身影。
就在韩九渊踏出几步之后,身后“轰”地一声闷响。
竟是花莹悬浮在海水里的尸体,倏然炸成了一道红雾,消融在浩荡的海水里。
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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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的胳膊,摔的挺狠。
不止是脱臼那么简单,他胳膊肘和手臂交接的一处小骨,竟然碎掉了。
洛河想起当时是韩九渊在他们陷入幻术的时候救了他,不禁脱口而出:“韩师弟,挺狠的,就是我进了幻术,也未必能把我的小骨头给弄碎。”
朔雪拧着眉,想起自己在跟韩九渊比试的时候,被韩九渊反弹剑花的恐惧,此时公报私仇,也控诉道:“是啊,韩师弟下手可真是没轻没重的。”
程欣正在用基础金蚕蛊帮洛河治愈他的碎骨,此时程欣嗤笑一声:“自己身娇体弱怪不了别人,两个臭男人怎么这么矫揉造作!”
程欣鼻孔对着他们,姿态倨傲,语气也透露着鄙夷。
朔雪苦恼地避开了程欣,挪了挪身子。
洛河听了这句话,却反觉有些脸红。
他忽然抬起头,看了程欣一眼:“大师姐。”
程欣鼻孔哼了一声:“有话讲话。”
洛河笑了笑,看了朔雪一眼:“大师姐,其实……”
朔雪一脸茫然地望着洛河:“其实什么?”
洛河笑道:“其实大师姐,人挺好的……没有接近的时候,听那些传说,还以为大师姐真的是个失心疯,但接触了之后,才发现大师姐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程欣面上毫不在意,甚至又激情开麦怼了洛河几句,但是她的心里却在窃喜。
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就是要为成欣在清月宗的糟糕风评正名。
不能突兀改变,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徐徐渐进,徐徐攻心,让人们自然而然接纳,认为从前对成欣的印象都是偏见、都是误会,才是她惯用的方法。
她不但要让洛河看到这些,还要让陈静柔、成金全,以及整个宗门看到这些。
看到他们曾经对她实力的低估、对她性情的误会、和对她根深蒂固的偏见,不止要让他们重新抬眼看她、信任她,还要让他们自责、后悔,这样才能够让她想做的事情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程欣心里暗暗想着,控蛊的手就有点偏。
那金蚕蛊原本轻风细雨的疗伤,忽然就啃了洛河一下,洛河“嘶”了一声。
程欣回过神,抬手拂开洛河的袖子,一只膝盖弯曲着,半蹲在洛河面前,一手抬着洛河的手肘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手捏着一道澄黄澄黄的毫光,对着洛河的手肘绕来绕去。
洛河嘴里还在慨叹程欣的嘴硬心软,帮他疗伤。
可是下一刻,洛河脸上嬉笑着的表情就凝固了。
他抬着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程欣的身后。
朔雪发觉洛河的怪异,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浑身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程欣一愣,放缓了手上的动作,也缓缓地扭过头去。
只见韩九渊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颀长的身姿立在海浪拍打的沙海里,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深邃汪洋。
在他周身,缭绕着如墨的雾气,他眸子里,是欲敛还散的杀意。
只消望着他一眼,就让人不由自主脊背发寒。
连程欣也脚趾一缩。
他没有把花莹带回来,他这个样子,程欣曾经见过。
跟他上次在绮月峰杀人的时候有点像,他不但动过法力,他还动过怒。
程欣应对这样的韩九渊,也算有些经验,她当机立断,放开洛河爬起来。
由于心里有些忐忑,一时脚步不稳,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韩九渊的身边。
“小渊?”
第54章 崩坏·二六
踩到一洼软沙, 程欣脚下踉跄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肩膀上传来一股冰凉的力道,稳住了她的身子。
程欣在心里吁了口气。
这一跤, 看似无心, 实则是程欣的有意试探。既然韩九渊此刻还能够出手顾及她,她刚才被韩九渊这幅神态吓跑的底气,就重新爬回了心底。
她趁机攀上韩九渊正要收回的手臂, 语调带着关切:“小渊,你打架了?你遇见什么了?”
她原本还想问,怎么没有把花莹带回来, 是找不到么?
但他看着韩九渊的脸色, 还是决定暂时不提除了韩九渊之外的其他事情。
她的话果然是有效的,程欣就看见, 韩九渊周围的黑雾正在逐渐散去, 他的视线, 也从洛河的脸上移开, 看向了她。
洛河快要吓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一个炼气期的眼神。就是出自本能地, 觉的刚才死盯着他看的韩九渊,很恐怖。
韩九渊望着程欣, 睫毛微微颤动, 却不说话。
程欣歪了歪头,顺着韩九渊的手臂,继续往上攀, 她就像是往常对着韩九渊撒娇一样,想要攀上他的肩膀,然后摇一摇, 说些俏皮话,以此向韩九渊传达,她对他的依赖。
这在心理学上,是一种特别有效的、拉近距离的肢体交互。
可是这次,韩九渊莫名其妙地,浑身僵硬。
程欣不知道韩九渊在想些什么,韩九渊看了她一眼,竟然又挪开了脸。
好在此时他周身的黑气已经全然的散去,程欣拽住韩九渊的袖子,胆子就大了起来:“小渊你干嘛不看我,你看我你看我,你平时都看我的!”
韩九渊耳根火热、脸色苍白地从程欣的缠绕下轻轻抽出手。
程欣更好奇了,她惊讶地道:“小渊你不是在害羞吧!”
韩九渊竟解释了一句:“我没有。”
程欣“啧”了一声,也不忍心捉弄他,见他恢复了正常,就试探着问他:“花莹呢?找到了没?”
韩九渊终于又把视线递给了程欣。
他忽然沉静下来,有那么几个片刻,他就那样风平浪静地凝望着程欣,程欣差点都以为他被人点了穴道。
就在程欣又要问什么的时候,韩九渊道:“她死了。”
程欣浑身一抖。
她瞪大了眼睛,很小声地问:“你是说,花莹,死了?”
韩九渊道:“我杀的。”
程欣:“!”
程欣连忙朝身后的洛河和朔雪望了一眼,伸手把韩九渊拉离人群,她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的心情忽然就烦闷了起来。
好在花莹没有亲传师尊,在宗门没有魂灯。
韩九渊抿着嘴,不说话。
他漆黑的眸色注视着程欣,半晌,忽然动了动唇角:“师姐……”
程欣还在苦恼,以她对韩九渊的了解,韩九渊必然是遇见了什么,但是他竟然不说。可不论如何,她上一次都百般提醒他不要杀人不要杀人不要杀害同门弟子,他还是杀了。
程欣心里郁结,脸上难免露出了一抹失望和失落。
见程欣没有回应。
韩九渊垂下眸子,他浓密漆黑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完完全全遮住了他的眼睛,程欣根本就看不穿、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却听见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孤郁:“对不起。”
程欣愣了。
耳边又传来更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
程欣本来的确有无数疑问,和恨铁不成钢的郁结,想要指控他。
但是她抬头,看着韩九渊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他倒着歉……
他以后是可望不可及的云中孤雪,凡人仰止一面都难,此刻却在她面前低着头,说抱歉。
程欣看着他,叹了口气:“小渊,下不为例。”
“好。”韩九渊答应了。
“你去找花莹的途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强迫你。但是,你杀了花莹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了。知道么?”
“知道了。”
程欣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失落的,他还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