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了两天,天一放晴,顾小牛叭叭的往外跑。
到大门口啪一声,跟湿漉漉的大地来个紧密地拥抱。
沈如意顿时不厚道地笑出声。
地上的小孩愣了一瞬,回头看看他娘,瘪瘪嘴“哇”一声嚎啕大哭。
顾承礼连忙拉起他:“摔到哪了?”轻轻剥掉他膝盖上行的稀泥,除了红一点连皮都没破,“没事没事,不哭。”
“他哭是羞的。”沈如意此话一出,小孩倏然闭嘴,又忍不住打个嗝。
顾承礼见状,顿时忍不住笑了。
“不准笑!”小孩带着哭腔大吼。
可惜他人太小,满脸泥巴和泪水不具一点威慑力。
顾承礼越发想笑:“你娘嘴里说着让你慢点,你非但不听,还跑的更快,现在知道吼我,早干嘛去了?”
“早他也不知道会摔倒。”沈如意替小孩回答。
小孩无话可说,顿时气得瞪着眼睛看着她娘。
沈如意抱着小柱儿,牵着小猫出来:“我说错了?顾小牛,知道这叫什么?不听亲娘言,吃亏在眼前。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
小孩别过脸给他个后脑勺。
顾承礼一边给他洗脸一边说:“你娘说得对。你再不听话,下次可就不是啃一嘴泥了。”
“那是啥?”小孩顺嘴问。
沈如意道:“磕掉两个大门牙。”
小孩哼一声,摆明了不信。
“你娘没吓唬你。”顾承礼把他的衣服脱掉,“你小时候这些事,我们大人都经历过。”
小孩扭头打量他娘,想知道他娘的门牙还在不在。
沈如意道:“你爹说的大人,是像我们这么大的人,不光指我们。我小时候听话,别说门牙,我都没摔倒过。”
小孩转向他爹。
沈如意替顾承礼说:“你爹小时候也听话。你奶奶脾气不好,还不喜欢你爹,他要不听话早被你奶奶打死了。”
“打死”二字一出,小孩不由地打个寒颤。
顾承礼连忙抱起他:“没事,都过去了。”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和鞋子,“玩去吧。”
小孩看一眼沾满泥土的衣服,欲言又止。
“我洗,但没下次。”顾承礼道。
小孩很认真的点一下头。
然而,下午就忘了。
三点左右,沈如意领着仨孩子到外面被杨红梅母女二人叫住。
大院里没有深沟也没有河流,更没有拐子,沈如意就让仨孩子自个玩,她朝吴家走去:“啥事?”
“给你点这个。”杨红梅递给她一个碗。
沈如意下意识接过去,看到里面的东西像木耳又不如木耳黑,像海带又比海带软,竟然还有些草,“这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杨红梅意外:“地木耳啊,又叫地皮菜,你没吃过?”
沈如意听都没听说过:“咋吃?”
“这得看你想咋吃。”
沈如意道:“嫂子都是咋吃?”
“我是和一点面,然后洗出面筋做面筋汤。每次老吴都能喝三大碗。”杨红梅想想,“要是打两个鸡蛋进去,就你们家炒菜的那个锅,他能喝半锅。”
沈如意看了看四不像的地皮菜,忍不住怀疑:“这么好吃?”
“滑溜溜的特好喝,你试试就知道了。”杨红梅道,“不过这东西就有一点麻烦——难洗。我这还是在石头上捡的,都得洗五六次。要是在草地里捡的,不洗个十次八次根本没法吃。”
沈如意闻言反而相信这东西好吃,“那也没猪脚麻烦。”
“也对。”杨红梅先前没喊沈如意一块去,就是怕她嫌地皮菜脏,“我们明天还去,你去不去?”
沈如意下意识说:“我也想,可是我——”朝孩子那边看过去,顿时想骂娘:“顾小牛,顾小猫,你们在干什么?”
“和泥啊。”顾小牛抬头说出来,朝脸上蹭一下,吓跑苍蝇,留下两道泥印子。
顾小猫抱起他做的泥碗,举过头顶,翻过来朝地上使劲一摔。
啪一声,泥碗底破个大洞,顾小猫高兴的咯咯笑:“哥哥,我摔的洞大不大?”
小牛点头:“大。看我给你做个更大的。”两只小手在泥碗里捣鼓一番,使出吃奶的劲,哑炮了。
小孩惊得瞪大眼,不敢置信地说:“没破?”往地上一坐,抓过泥,不服输地说:“我这次一定能做个大的。”
沈如意顿时气得出气多进气少。
杨红梅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小沈,别气,别气,不是你家孩子这样,这个院里的孩子都这样。”
沈如意转向她。
吴双指着西边:“你看那边几个孩子在干啥。”
沈如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两三个四五岁的的孩子还在对着一堆泥撒尿,然后快速提上裤子,蹲下去和泥。
“他们——”沈如意难以置信的张了张口,“他们不嫌脏?”
第27章 猫嫌狗烦
杨红梅道:“脏也没泥巴脏。再说了,又不是往嘴里塞。”
沈如意心说,你这容忍度也太高了吧。
“他们的父母也不管?”沈如意问。
杨红梅朝西边看一眼,不见大人:“这么大的孩子正是猫嫌狗烦的时候,管也没用。还能气个半死。”说着,发现沈如意的脸色很复杂,跟“一言难尽”似的,“其实也有好的一面。”
沈如意实在想不出“玩泥巴”有什么好的:“比如?”
“孩子小时候越皮实,长大越不怕事。”杨红梅道:“我们家老大和老二就是。”看一下吴双,“她小时候是老实,上中学那会儿,同学一句话都能把她气哭,别提多没出息。”
吴双没想到这事也能扯到她身上:“是她们说话难听。”
“那你咋不敢上去给她们两巴掌?”杨红梅不待她开口,就转向沈如意:“她回来都没敢告诉我,还是林晶那丫头说的。”
沈如意看看她儿子,“这么说由着他们玩儿?可是,可是撑不到中午衣服就得弄得乌黑乌黑的。”
“那就让他们继续穿,又不是你穿。”杨红梅说的干脆。
沈如意觉得跟她无法沟通:“看着也不舒服啊。”
“装看不见不就行了。”杨红梅不假思索,“我们家老吴没比你们家几个小的干净到哪儿去。我就告诉自己,只要我看不见就不脏。”
沈如意张口结舌:“还能这样?”
“咋不能。你们啊,就是太干净了。养孩子没必要这么仔细。”杨红梅道:“只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干净,就不会出什么事。”
沈如意又忍不住看一眼她家小崽子,发现她家的牛跟猫已从坐在地上改跪在地上,不由地开口,“小牛,看着弟弟别往嘴里塞。”
“知道,知道。”小孩挥挥小手。
杨红梅欣慰:“这就对了。不然你天天盯着他们,不气死也能累个半死。实在忍不住,就想想那边的几个孩子。”
沈如意朝西看去,用童子尿和泥的几个童子举起做好的泥碗摔个震天响,乐得哈哈大笑,也忍不住笑了。
“这么看是不是觉得你家孩子挺懂事的?”杨红梅问。
沈如意不得不承认,有了对比心里的气消了,“反正洗衣服是他爸的活,我不管了。”
“明天去不去?”杨红梅问。
沈如意道:“这个能摘几天?”
“地晒干就没了。”杨红梅想一下,“我们明天去也是去阴凉处找。对了,石头缝里多。”
沈如意没想到这些四不像的东西这么娇贵:“不上山吧?”
“不去,就在山脚下。”杨红梅道。
翌日清晨,顾承礼累得汗流浃背才把三个儿子的衣服揉干净,正准备搭到晾衣绳上,听沈如意说等一下上山,啪嗒一声,衣服掉在地上。
“带小牛他们一起去?”顾承礼小心翼翼的问。
沈如意点头:“是呀。咋掉了?赶紧洗洗吃饭。”
顾承礼认命的又压一盆水,把衣服漂干净,揉揉“未老先衰”的腰,不禁叹了口气:“他们什么都不懂,带他们去干么?”
“我可以帮娘捡地皮菜啊。”顾小牛转向沈如意,“娘,昨晚那个地皮菜好吃,我还想吃。”
沈如意道:“捡到就做。”
“好的。”顾小牛应一声就跑。
沈如意连忙说:“现在不去!”
“我拿盆,别忘了。”小孩拿个小菜盆放桌子上。
饭毕,小孩擦擦嘴,拿起小盆就冲弟弟们挥手:“走啦!”
“还没刷锅。”沈如意道。
小孩指一下顾承礼,潜意思让他爹收拾。
正好沈如意不想刷锅洗碗,见状抱起顾小柱,“辛苦了,孩子他爹。”
孩子他爹能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地面还没干,别让他们在地上滚。”
沈如意心说,你儿子从没在地上打过滚,他们是把稀泥往身上抹。
“知道了。”沈如意把钥匙挂在顾小牛脖子上:“丢了我揍你。”
钥匙丢了沈如意进不去,几个孩子也得被锁在外面,这种事顾小牛不敢敷衍他娘,郑重地拍拍胸膛,“放心吧。”
杨红梅拿着扫把出来,就看到娘四个已越过邹副师长家大门,即将抵达她家门口:“现在就去?”
“早去早回啊。”沈如意抬头看一眼:“今天天气挺好,十点就该热起来了。”
杨红梅想提醒她现在才七点,一想十点前回来正好可以洗地皮菜,不耽误中午吃,“等我一下。”
“干什么去?老杨。”
杨红梅停下,循声看去唬一跳,因她看到了梅碧姝。
“你——你啥时候回来的?”杨红梅结结巴巴问。
梅碧姝笑着说:“昨晚。”看一眼沈如意和几个孩子,从兜里抓出一把糖:“吃糖,闺女给买的。”强硬的塞到杨红梅手里,又看一眼沈如意和三个孩子。
沈如意的眼皮动一下,这个老女人又想干啥。
“娘,糖。”窝在沈如意怀里的顾小柱伸出小手。
沈如意明白了什么。
杨红梅连忙说:“给——”
“给什么啊,这是给你的。”梅碧姝挡开杨红梅的手,似笑非笑看着沈如意:“小沈家有钱,不缺糖,对吧?”
“对的!”
几人俱一惊,循声看去,顾小牛鼓着腮帮子,盆塞到小猫手里,“等着!”
“小牛!”杨红梅连忙喊他。
小牛消失在几人面前。
梅碧姝佯装不解:“这孩子是咋了?”
话音落下,屋里传出一声大吼:“顾小牛,慢点!”
顾小牛再次出现在几人眼前,手里的糖果塞到二弟和小弟手里:“吃!”随即朝兜里掏啊掏,掏出一把大白兔,塞到杨红梅手里:“大白兔!最好的糖果。”两手空空,冲着梅碧姝扮个鬼脸,“就不给你吃!”
梅碧姝目瞪口呆,口不能言。
沈如意扑哧笑出声来。
小孩转向他娘,一脸的不解,笑啥呢。
“我的呢?”沈如意问。
小孩愣了一下,想说他也没有。猛地转向他二弟,伸出小手。
顾小牛的裤兜很小,手掌也很小,他的一把糖顶多四个。实则给顾小猫的那一把才三个。
小猫剥一个塞嘴里还剩俩。
小牛拿走,他一个娘一个,眼角余光发现吴家伯母愣住,“你咋不吃?”
杨红梅一脸尴尬的看向梅碧姝。
梅碧姝的表情极为复杂:“小沈家有钱,给你就吃,客气什么。”
杨红梅心说,我跟小沈从不客气。
“你刚才叫我啥事?”杨红梅把她给的硬糖和小牛给的奶糖全塞兜里,谁的也不吃,谁的也不丢。
梅碧姝想说,那不过是我喊你的借口,你怎么还当真了。
“问你干嘛去?是不是去市里。”梅碧姝看到顾小猫手里的小盆,“不是吧?”
杨红梅道:“去山上捡地皮菜。”
“太阳出来了,山上还有?”梅碧姝严重怀疑杨红梅诓她。
杨红梅道:“背阴处还有。”
“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梅碧姝说着就回家拿盆。
杨红梅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如意。
吴双从屋里出来就瞪她娘一眼,小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别那么爱说话,就是不听,出事了吧。”
“我——”杨红梅的嘴巴动了动,艰难地咽口口水:“我,我哪知道她——”听到脚步声,连忙把话咽回去:“梅大姐,今天又不是周末,不去上班啊?”
梅碧姝抬抬手:“退休了。”
杨红梅心中又一惊。
梅碧姝今年五十有四,按说四年前便可退休。她申请延迟到五十五岁,并不是多么热爱舞台,是在职的福利多工资也多,她舍不得那诸多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