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鬼。”
乔帆不以为然地挂断电话。
封梦彤不慌不忙补了防晒霜。
回想起刚刚高尔夫球场上的男人,她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作为结婚对象来说,有钱固然好,但最重要的,还是会不会把钱分给另一半。一毛不拔的话,再有钱也白搭。
带着在异性眼中能评满分的笑容,封梦彤从洗手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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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会,乔帆低头翻看做的笔记,准备在回去的路上想好如何归纳总结。
同事问:“今天这么赶时间?”
“嗯,晚上有个饭局。”乔帆头也不抬地回答。
远处传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们看过去,只见正在等待校车的孩子们正齐刷刷聚在校门口,隔着铁栏,用他们清澈见底的眼睛和脆生生的嗓音笑着。
乔帆和其他老师一并,都以好奇的心情侧过身,然后就看到了。
看到了幼儿园西门的金属围栏外的男人。
他没把车开过来,就这么站着,穿着松松垮垮的纯棉长外套,漆黑的前发也略微落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有点站没站相的样子,脸上是耐心到极致的笑容。孟修俯身,好像在和小朋友们说话。
经过孩子们咿咿呀呀的提醒,他才留意到那边。此起彼伏的“乔老师”“乔老师”中,乔帆头一次觉得比遭遇尿裤子的时候更聒噪。
他招手。
她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孟修来接乔帆。
两个人步行去停车场,乔帆晃着包,有那么一瞬间,总觉得好像回到十多年前:“没睡好?”
“根本没睡,”挂着连续值班后的黑眼圈,孟修简明扼要地阐述前因后果,“同事请假。”
“那你还开车来?想谋杀亲爹?给我开。”乔帆话音还没落,车钥匙就直接飞了过来,简直堪比杀人暗器。
乔帆坐上驾驶座,还在调整座位,就看到孟修指缝里夹着香烟开车门。她愣了一下,当即骂骂咧咧喝止,迫于压力,孟修只能关上车门,在外面抽完再进去。
她问:“你不是戒了?”顺势也翻出烟盒,剔出一支,轻轻拿烟嘴在盖子上敲了敲。
“你不是没上瘾?”他还理所当然地反问。
暮春,日光温热,风有些凉。
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街边抽烟。
倏忽之间,她听到他难以捉摸的感慨:“这么多年了。”
乔帆回过头,看到孟修也看向她。香烟溢出的白雾宛如鹤的羽翼,将半张脸都遮掩,他说:“我们。”
第8章 8 “你们想研究牛头犬颜面粉碎摔吧?……
“你是抄袭我吗?烟像下过雪后的冷杉,从乔帆指缝间倾泻而出,她说,“什么‘人模狗样的’啊。”
孟修抬起手,像太阳底下打瞌睡的猫,懒散地眯起眼发笑:“谁知道你也这么写啊。”
乔帆恼羞成怒:“你这不是看了我的嘛!”
“毕竟你在背后骂我不守男德。”孟修掐熄烟蒂,一副悠哉悠哉看她笑话的神态。
“你这人渣怎么这么记仇啊。”
“不记仇还能叫人渣?那我直接去评选先进个人好了。”他笑着为她打开车门,客客气气地请她上座。
车开到餐厅,是一间日式高档板烧餐厅。这家店常规都是当天什么新鲜做什么,但服务生还是拿着菜单来走了一趟过场。孟修直接递给乔帆,让她看看喝点什么清酒。
孟修请来作陪的其他人也都是以前的朋友,对乔帆来说没什么生面孔。
看到他们,其他人也没多大反应。反而是姗姗来迟的江荣挖苦了一句:“我就说你们感情好嘛。要么去别的学校蹲点,要么被不同的人找麻烦,你们俩总是一块儿啊。”
“什么我们俩一块儿,”孟修脸上也浮现起笑容,宛如漆黑的湖面上骤然升起的幽灵船,“是我们一群人好吧。”
乔帆翻了个白眼,顺势仰起头叹息。
“要是百里也在就好了。”
“她可是大忙人啊。”
“以前我们关系那么要好,在学校里——”
没有人不认识他们。
谁都无法拒绝他们。
最先为回忆过去划下休止符的还是江荣,他说:“老师还在这里呢。”
初中时,江荣在133班,孟修和乔帆在138班。谁也想不到,毕业数年后,江荣竟然会追求起隔壁隔壁隔壁隔壁隔壁班的副班主任,甚至还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孟修摆明了准备开车,喝酒的任务就轮到了乔帆头上。
酒量差的没来,在座各位也不至于醉到什么程度。乔帆还算喜欢吃海鲜,饭局上谈论的话题也不无聊,偶然几次,她无意中瞥见另一侧座位的孟修。他已经看不出困倦的痕迹,正在和学生中间有点插不上话的刘老师聊天。
乔帆转了一圈,也去老师和江荣那边,再为婚礼上的事道了一次歉。
“不是说了没事嘛。”江荣的表情波动向来小,用时髦些的话说就是“面瘫”,又是下垂眼,总给人没精神的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本人缺乏行动力,恰恰相反,这家伙动手能力很强,身材又高大,当初在附近学校所向披靡,连找上门来的高中生都被打得满地找牙。
后来读了美校,如今在业界内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工作。
孟修难得搞不清状况:“什么?”
“不关你的事。”乔帆飞快打断。
江荣却好像觉得很好玩似的,面无表情地说笑话:“就是我爸那边几个狗崽子,吃错药了一样跑来闹伴娘。乔帆帮我弄的他们。”
在场的也有人缺席婚礼,不由得吹口哨,外加还有人起哄。乔帆更加难为情。
窘迫得脸泛红,尴尬地抱怨着,乔帆在簇拥自己的人群外看到孟修。
他也看着她。
孟修的笑容是延缓的,他盯着她。即便长大成人,在相亲时相遇之后,她自始至终都认为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但那一刻,乔帆还是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差不多吃完饭,大家还留在座位上说话,孟修结了帐,却发现乔帆不在座位上。
读书时,乔帆染了头发。
起初只是简单褪了一下。
到后来变得越发明显。
课间,孟修和别人说笑的时候,时不时会因为那种麦田一样的颜色分神。
他认为她只是担心别人看不到她。而她也的确是这么承认的,希望变得醒目一些,希望变得出众一些,希望变得不一样一些。在他们当时那个年纪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即便变回了黑发,消失不见也还是很显眼。孟修这么想着,推开隔扇走出去。
只见女人站在门外,头微微低着,一下又一下,正在吃不知道哪来的雪糕。
“什么啊。”孟修说。
乔帆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他时先捂住可能弄脏的嘴巴:“你这人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声音?”
“好吃吗?我也想吃。”孟修嬉皮笑脸。
乔帆才不吃他那套,背过身回答:“没有了,我偷偷点的。”
“给我咬一口。”
“你跪下求我。”
“没问题。”
“孟修你干嘛?你要干嘛?你别真的……你有病吧!人渣!我现在就杀了你!”
两个成年人打打闹闹,雪糕晃动,融化的奶油落在外套的腰带上。
乔帆还在笑,尚且没伸出手,就感觉手臂被人扶住了。孟修也笑着,握着她的手臂,慢慢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撕开包装,替她擦干净。
这感觉有点怪。
男性在自己面前屈身做这种事。
他收起纸巾,顺便把她手里的雪糕外包袋也拿过来,走到附近的垃圾桶扔掉。
看着那个背影,乔帆忽然想起刚才感觉到的异样。她说:“喂。”
孟修好像没听到。
“喂,人渣。”她忍不住叫了他以前的外号。
“怎么了?”他回答她。
转过身时,孟修还是笑着的。
他不是本身会发亮的那类人。
比如钻石,灯盏,或者萤火虫之类的,孟修绝对不是那样的东西。
“……没什么,”乔帆想了想,还是匆匆改变了原本计划说的内容,“就是在想,你之前是穿了耳骨的吧?三个还是四个。”
“啊,对,”孟修下意识抬起左手,边抚摸边靠近,“如今封上了,因为教授一直骂。”
“真的假的,完全消失了?枪打的吗?”
“唔,手穿的。”
“痛不痛?不会肿?我记得那时候他们都学你,结果一个个弄出来娘炮死了……时尚的完成度还是靠脸啊。”
“一开始有点,涂了茶树精油。倒是没怎么肿。体质问题吧。”
他们说着话,不经意间,乔帆已经触碰到孟修的耳朵。
他略微倾身,将身高差缩小,方便她检查。
两个人距离足够近的时候,是能看清彼此虹膜颜色的。
一声巨响,是门被用力打开的动静。江荣探出身来,恰好看到他们俩僵持的这一幕,想也没想就问:“你们在干嘛呢?”
孟修和乔帆不约而同看过去,姿势却没改变。
不等他们作声,第一发现人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哦,是那个吗?是那个吧。”
江荣过于积极的语气和他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实在是太有违和感了。
惊慌过头,乔帆化身成为只能重复两个字的机器人:“不是,不是,不是——”?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孟修则在不知死活地幸灾乐祸,很有他的风格:“你这表情太搞笑了。”
“我知道啊,”江荣斩钉截铁、满有把握地说,“你们想研究牛头犬颜面粉碎摔吧?”
“……”
“……”
面对双双沉默的友人,江荣拉伸了一下手臂:“我来帮你们!”
“你不要过来啊!”
……
在那之后,孟修驾车,送乔帆回家。
乔帆边按手机边唠叨:“你真的能开车吧?回去补补觉。下次休息是不是又要很久之后了?”
“是吧。”孟修目视前方。
“忙成这样还坚持相亲,你就那么想结婚啊。”她抓住机会讥笑他,“真是有够丢脸的。”
结果他根本毫发无伤,彻底不为所动:“有什么丢脸的。”
“这样啊,那你现在把这车软顶打开,对着外面大喊‘我要相亲’。”
“没问题。”说着孟修就去按键,还没伸手就被乔帆阻截了。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嘲讽根本不划算,他的脸皮肯定比她要厚。况且她知道,他历来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你相亲顺利吗?”他又问。
“那可不,”提到这个,她胸脯就挺起来了,乔帆掏出手机,还准备翻张欧楚骁的照片给他看,“已经有人约我出去玩了,室内攀岩,好像还是会员制的——”
“喔,室内攀岩?”孟修开口就是重点偏移,甚至还想在驾驶中途凑过来看她手机,“我也想去。”
“好好开车!你又不缺乏锻炼。”
“最近有点,而且攀岩很好玩啊。”
“你不是有钱吗,在自己家装堵那样的墙不就好了。”她又想翻白眼了。
“你这个人,其实很看不起室内运动吧。”
“我只要看得起相亲对象就行了。”乔帆也没否认,“感觉他条件还挺不错的。”
孟修轻笑,顺便拉长尾音,给人一种在撒娇的错觉:“我也想去啊——”
“开你的车吧,司机。”乔帆毫不留情。
“我去可以帮你们活跃气氛啊。”
“……”
“我跪下来求你呢?”
“……修,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在认真说还是开玩笑。”
-
何星慧还没亲近到这地步,徒弟面前要顾及形象,共同好友也不好意思叨扰。
等乔帆反应过来的时候,关于黑历史,自己已经跟封梦彤摊牌了。
封梦彤最近在男人中周旋,这次见面也是忙里偷闲,刚做了新发型,边往嘴里塞瓜子边发表评论:“然后呢?然后呢?周围中学每个礼拜五都来找事,然后呢?你们后来打赢了江荣吗?你们初中的时候怎么都这么闲啊,是作业太少,还是你们都不写作业——”
“那时候确实挺闲的。”乔帆也实事求是地给出回答。
过去的他们太过无拘无束,盲目活在当下,跟老老实实考虑未来的孩子们像油和水一般隔绝开来。
对于表妹这种年少无知的往事,封梦彤的兴趣不比对讨论八卦和骂生活中遇到的贱人多,但这故事精彩程度也比得上武侠小说,听听也还算解闷。
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不都彼此彼此吗?就算那位孟医生年轻时再怎么捉摸不定,也不至于单独被你们那样说吧。”
“哪样说?”
“……‘人渣’?‘中二病’?‘搅屎棍’?虽然他自己好像不怎么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