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有人颇为看不惯赵景焕,低声说道:“赵德海倒是生了个孝顺儿子,只可惜没有脑子。”
“他真以为跪一跪,长乐公主就能好起来吗?”
“若是长乐公主不能好起来,陛下定然会迁怒,反倒是证实了他用心不诚……”
“就算他诚心诚意又有什么用,咱们都进不去,难道陛下还会见他这么个小孩儿?这不是闹着玩儿吗!”
在他们的议论纷纷中,赵景焕果然被拦在了东街之外,几个侍卫铁面无私,丝毫没有放他进去的意思。
赵景焕也不心急,直接跪在了门口,朗声喊道:“赵家赵景焕求见圣上,草民在光源寺求得平安符献与陛下,天佑大兴,祈圣体安康。”
周围一片寂静,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把人赶走。
赵景焕得庆幸因为长乐公主的伤势导致不能随意搬动,皇帝身处东街,所以他才能靠近街道口,否则的话普通人靠近宫门口喧哗,那可是能够直接入狱的。
“赵家赵景焕求见圣上,草民在光源寺求得平安符献与陛下,天佑大兴,祈圣体安康。”
赵景焕再一次喊道,里头依旧毫无动静。
倒是有几个官员低头露出嘲讽,甚至说道:“没想到第一个来送死的是赵家人,赵德海那么谨慎小心,倒是生了个胆大包天的儿子。”
碌国公皱了皱眉头,转身吩咐:“去把赵公子送回去,别让他惊扰了陛下。”
下属应声正要过去,却见里头的门被打开,一个太监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弓着身低着头说道:“赵小公子,陛下有请!”
赌对了!赵景焕心头一喜,却没有急急忙忙的跟着一起进去,反倒是继续自己三跪九叩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进了东街。
周围的声音再一次消失,而落到赵景焕身上的视线却更为复杂锐利。
而长乐公主的病房之外,一位高僧忽然睁开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我们等的人来了。”
对面的道士略微皱眉,眼底闪过几分怀疑,口中却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了尘大师,你这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了尘大师却起身说道:“待我出去迎一迎。”
第76章 老实和尚
并不算大的厅堂之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赵景焕跪在厅中,脑中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心突突的在跳,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在见到皇帝之前,赵景焕从不觉得自己这个用于未来世界民主意识的人,会对君主产生多大的敬畏感,即使他已经充分的体会到权利的厉害。
可在走进厅堂的那一刻,一股无名的压力压在赵景焕的肩头,几乎要把这个孩子年幼的脊梁骨压倒,那是来自于坐在上首的那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掌控他的命运的基础上的。
他的命运掌控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事实!
即使是赵景焕,也无法对这一种压力视而不见,他额头禁不住冷汗涔涔。
除了呼吸声,明明站着不少太监的厅里头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赵景焕虽然低着头,却如同一根坚韧不拔的青竹,傲然挺立。
半晌,一道苍老而疲倦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赵景焕慢慢抬起头,首先引入眼帘的是带着呼啸龙爪的龙袍,即使只是常服也贵气凛然,再然后,是一张寻常老人的脸孔。
“原来皇帝看着也不过是个寻常老人,就是看着更严肃一点。”赵景焕在心底说道。
皇帝的身高只是普通,样貌也并不出色,看着应该到了知天命的年级,不过不管是精神头还是样貌,这个理应养尊处优的一国之君,反倒是比老国公更苍老一些。
也许是长乐公主的病情让他思虑过度,也许是皇帝之位劳心劳力,皇帝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犹如刀削斧刻一般深邃而不可去。
但这个看似寻常的老人,却有着一双不寻常的眼睛,赵景焕的眼神刚刚触及皇帝的双眼,就下意识的压低了自己的脑袋。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啊,似乎见遍了人世间的沧桑,没有蛛丝马迹能够逃脱。
赵景焕不知道的是,他方才那一抬头,那一双清澈见底的双眼,也让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恍惚的想起了君臣相得的那个人。
“长得像赵怀。”皇帝这般说道。
徐公公也低声说:“可不就是像赵公,奴才依稀记得,赵公当年出门可是掷果盈车。”
皇帝却又说:“眼睛像白兰。”
徐公公一时不知道这话是夸还是骂了。
皇帝却已经略过容貌,眼光落到了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上,眼底浮起几分讽刺,忽然开口问道:“赵景焕,你可知道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赵景焕精神一紧,低头回答:“草民不知……”
“哼,你从光源寺三跪九叩而来,是为公主祈福,还是为你爹求情?”皇帝冷冷质问。
赵景焕却迅速说道:“自然是为了公主祈福,公主安然无恙,那我爹便也是无罪的。”
“你倒是打着好算盘。”皇帝冷眼看着他,“都说心诚则灵,既然如此,那就让朕看一看你这颗心到底诚不诚吧!”
“来人,带他去长乐屋外跪着,长乐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能起来。”
这话一落,旁边的徐公公脸色微变,暗道长乐公主眼看着就要不大好了,若是直接去世的话,这赵小公子岂不是也得……
想起当年赵公的情谊,徐公公心底便有些不忍心。
他却不知道,这一番打算正合赵景焕的心意,巴不得赶紧把他拖到长乐公主门外。
“陛下,奴才送赵小公子过去。”想起赵怀的恩情,徐公公到底是说了一句。
皇帝只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徐公公带着赵景焕往外走,走到无人之处,便低声提醒道:“赵小公子,事如可为,不可不为。如不可为,亦可不为。”
赵景焕没料到这位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会这般提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托了谁的福气,但他都已经走到了现在,却是不可能再退了。
“多谢公公提醒。”赵景焕客客气气的说道,却依旧满脸坚持。
徐公公心底叹了口气,又觉得这般才像是赵公的孙儿,带着他走到了公主房外:“陛下有令,让赵小公子在此为公主祈福。”
谁料到了尘大师第一个迎了出来,口中说道:“老衲早知道有贵人送喜,此次公主定能遇难成祥。”
徐公公一听脸色大变:“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了尘大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公主命中该有此难,九死一生,这一线生机,却是寄托在这一位赵小公子身上。”
这话一说,不只是徐公公,在场之人的脸色都变了。
其中脸色变得最厉害的是赵景焕,他差点没克制住惊叫出声,在心底不住问道:“系统,这个光脑袋大和尚在搞什么鬼,他难道真的会算命?我去,他不会算到我身上的平安符有问题了吧,现在怎么办?”
系统冷冰冰的回答:【请宿主相信科学,不要封建迷信。】赵景焕板着脸暗骂:“事实摆在眼前,你让我怎么相信科学?”
徐公公也是一头雾水,旁边的清风观清河道长更是冷笑道:“了尘大师,你的佛祖对你不理不睬,如今这是在说什么疯话?”
了尘大师却露出一个弥勒佛一般的笑容:“诸位,老衲昨日算了一卦,大兴银台有损,正赢在长乐公主身上,却又有一颗文曲星冉冉升起,能救这银台与水火之中。”
“如今公主病危,赵小公子却及时出现,为公主祈福,可不正应了此星象?”
系统忽然说道:【宿主,这大和尚不是能算命,是能忽悠,他想让你背锅。】赵景焕也迅速反应过来,皇帝把光源寺和清风观的和尚道士都请了过来,后者是大兴的国教,向来与皇帝的关系极好,即使公主有事,他们说不定也能逃脱一二。
可光源寺却不同了,长乐公主喜欢佛教,皇帝这才顺势将这一群大和尚请了过来,若是长乐公主去了,光源寺的下场更加堪忧。
而这时候赵景焕突然出现,这什么有缘之人,什么逢凶化吉,什么文曲星可不都得忽悠出来了。
赵景焕眼神一闪,却并不反驳而是顺势说道:“了尘大师,景焕并不懂天上星象,却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景焕从城外光源寺求得一张平安符,一边默念佛祖保佑,一边三跪九叩回到京城,这张平安符便是祈愿所化,只要公主佩戴在身,一定能够在菩萨保佑之下,转危为安。”
不等周围人反应,赵景焕飞快的从怀中掏出那个荷包便要闯进去。
“徐公公,这……”门口的侍卫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方才和尚道士过来,也不过是在门口念念经,陛下说了除了太医谁都不准进出,可这个小孩又是徐公公亲自送来的。
徐公公也有几分犹豫,转头看向了尘大师。
了尘大师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这孩子顺势而为,反倒是让他下不了台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徐公公,平安符咒便是佛祖所赐机缘,只有随身佩戴才有效用。”
清风观的道长原本想要讽刺几句,但随即一想却又咽下喉咙里头的话,暗道就让对面的大和尚去闹,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长乐公主真的有事的话,也是与他们清风观无关了。
徐公公皱了皱眉,看了看那大和尚,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又看了看赵景焕,见他一脸坚持,到底是说道:“让他进去献符吧!”
毕竟长乐公主已经到这样了,赵景焕是赵家的小公子,也不可能过来行刺,虽说他心底也是不信佛祖的,但又有几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
话音一落,赵景焕心底猛地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里头的太医一听,顿时眉头大皱,骂道:“胡闹,弄来一群和尚道士念经送佛就罢了,现在还送什么平安符。”
旁边却有人扯他劝道:“院正大人,不过是一道符咒罢了,又不会有害,咱们不必跟陛下对着干,不然的话……”
那两个被拖出去的太医就是现成的例子摆在那儿呢!
果然一提起此事,虽说在场的太医都不相信鬼神一事,却也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景焕一步一步走进床边。
距离三步之远的时候,徐公公忽然喊道:“等一下。”
赵景焕脸色一变,心脏一阵狂跳,生怕他改变主意了。
却见徐公公上前一步,亲手接过那个荷包打开看了一眼,见里头只有一个折叠成三角形的平安符,这才又放了回去。
他并未将荷包递回去,反倒是亲自走到了床前,撩开薄纱,细心的将那个平安符放到了长乐公主的双手中。
赵景焕紧张到了极致,从他的角度并看不到床帐里头的情景,只能在心底问系统:“这样放有用吗?”
系统:【平安符已经激发。】
赵景焕猛地松了口气,这才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毁容,就算不会驱除伤疤还得花积分,他剩下的积分都不够修复伤口的。
“赵小公子,这里毕竟是公主寝居,既然平安符已经送到,还请你在外头祈福。”徐公公提醒道。
赵景焕点了点头,迅速的退了出去,走到外头看了一眼对仗的和尚道士,毫不犹豫的走到了尘大师身边坐下,开始默念阿弥陀佛。
甚至还有心情在心底问了一句:“佛经算书吗,我背了能有积分吗?”
系统闭麦,表示不想跟他说话。
第77章 我思故我在
夜幕降临,黑色笼罩着整一个赵家,只有隐隐约约的烛光透出一丝丝光线,这一个晚上赵家大大小小的主人注定都是无眠的。
林嫣然伸手拉好赵老夫人的被子,轻拍着她的身体:“祖母,天色不早了,您先睡一会儿缓缓神吧。”
赵老夫人确实疲倦不已,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从早到晚这般的操心,明显精神头已经有些扛不住,可这时候她又哪里睡得着。
靠在床头,赵老夫人反过来安抚道:“祖母没事,倒是你,年纪小熬不住,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嫣然怎么肯走,就势拉开被子钻了进去,伸手抱住赵老夫人的胳膊,就像她小时候刚刚来到赵家时那样依偎在她的怀中。
赵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再催着她走:“阿彘那孩子从小就倔,他要做的事情,怕是谁都劝不了拦不住……”
林嫣然知道她心底的担忧,只能劝道:“祖母,如今没有消息,便也是好消息了。”
赵老夫人抚摸着她的长发,忽然说了一句:“祖母不担心,阿彘不会有事的,圣上就算已经不记得他祖父,总还记得他娘……”
话一出口,赵老夫人就连忙截住了后半句话。
林嫣然心底有些好奇,她投奔而来的时候,前面那位白夫人已经过世了,那时候阿彘才将将周岁,后头的黄氏还未进门,不过在家里头,却少有人提起前面的夫人。
这是很不对劲的事情,至少从赵老夫人和赵德海的态度来看,他们对这一位白夫人是极为惦记的,也十分宠爱白夫人所出的嫡长子,这一点黄氏拍马不及。
可偏偏就是这样,家里头上上下下却少有人提起白夫人,似乎她曾经作为赵家的当家主母,在这个家并未留下多少痕迹似的。
半晌,林嫣然忍不住问道:“祖母,阿彘的亲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老夫人陷入回忆之中,好一会儿只说了一句:“她啊,与这世间的女人都不一样……”
林嫣然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尽然是夸赞,但似乎又不是责怪,她看了看赵老夫人的神色,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养神。
赵老夫人尚且还相信即使赵景焕此举救不了赵德海,也不至于惹祸上身,另一头的黄氏从昏睡中醒来之后,却克制不住那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高龄小产,身体已经大虚,这时候又哪里能安安心心的养身体,睁眼瞧见女儿就在身边,不免皱眉说道:“丹儿,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