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然不明白。
杨雪岭说:“按照俗世的规矩,你拿着斩不平去派出所自首,说你拿这把剑杀了很多人,我还把很多人关在了这把剑里,你看警察理不理你。”斩不平这把剑,落在普通人手里,跟毫无杀伤力的工艺品没区别。
她细细解释道:“警察办案,讲证据,讲逻辑。今天这场拼斗,用的都是非世俗的手段,不归警察管。管这事的是宗教局。这件事,算是生命之髓的后续事件,主要负责此事的人,有俩,一个是齐应承,一个是葛青。齐应承自不必提,葛青那里也放了话,让我们自己处理,意思就是,无论我们把那些人怎么样了,他都不会过问。”
聂然懂了,“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来抓我,对吧?”
杨雪岭点头。
她略作思量,又轻声说道:“聂然,我知道你在大瑶村的时候受过不少委屈,也见过撒波打滚耍无赖占到人便宜的事,但道门跟世俗有一点不一样。修道,即修身又修心,立身正、心身,修正途,方得正果。耍无赖、波脏水那些在这里行不通,你手里的剑名为斩不平,它斩的便是世间的不公,不平。潜心向道之人,心中也自有一杆称,这把称,称的是信念。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只要你问心无愧,无需害怕,也不必有顾虑。”她轻笑一声,说:“即使落到最差的境地,也不过是舍身证道。”
聂然“哦”了声,表示:“受教了。”大道理什么的,听着头大。
杨雪岭换了个聂然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别管别人怎么碰瓷,打回去就对了。”
聂然这次“哦”得更大声。反正她是明白了,也就是今天来打洞天观的这些人,等于白送了呗!洞天观打了他们也就打了呗。她问:“封妖窟里的那些俘虏怎么办?让他们的家人赔礼道歉赎回去吗?”
杨雪岭震惊地看向聂然,很想问,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她说:“我辛辛苦苦苦把他们收进封妖窟,为什么要放了?还让他们家人赎回去?我的那几个师侄白死了?三清殿白白让他们砸了?他们既然敢来,就别想再回去。”
聂然又“哦”了声,还是不懂,问:“那到底要怎么处置?”
杨雪岭说:“让他们待在里面,等到将来变成尸体,再挪出来扔到荒山野岭挖个坑埋了,给花花草草当养分。”
聂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心说:“这就给收进去不放出来了?”她突然想起大瑶村封妖窟里的那些妖怪,有些说不定也是这么给收进去的。妖怪收进去都不放出来,凭什么人要特殊对待?
聂然很快便接受了杨雪岭的处置结果,开心地去找百万玩。
她蹿到百万身边,就见百万很慌张地把什么东西往身后藏,一副偷偷搞小动作被抓包的样子。
聂然飞快地探头看向百万的身后,一眼看到他手里有面破镜子倏地一下子消失了。
聂然纳闷地问:“你拿破镜子干嘛?是法宝吗?还能修吗?”她说话间,看见百万的脖子黑了一大片,跟烧焦了似的。这明显是刚才被符绳套住脖子时给烧伤的。她指指百万的脖子,问:“要涂药吗?我去找师父拿药给你涂涂。”
百万的神情有点不自在,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总受伤,总是要让然然救。
聂然满眼震惊地看向他,说:“拜托,你是麒麟兽耶,你说自己没用,你让狗哥和花狸怎么活?”
正巧狗哥过来要跟聂然商量要不要捐点钱给洞天观修道观,拉拢点关系,就听到聂然这话,宛若当胸扎了一箭,说:“我和花狸不锉的吧?”
聂然说:“你都被打断两回狗腿了!花狸连小命都丢了!”
角落里的花狸默默地舔了舔自己背上的伤,悄悄地钻到了杨雪岭的道袍里。算了,别让大小姐看到身上的伤,不然又是一顿埋汰。
百万瞬间被安慰到了:原来大家一样锉。
聂然说:“别管那破镜子了,你是麒麟兽,又不需要用法宝。走啦,快来帮忙干活。”毕竟她斩杀了那么多人,得赶紧把证据……啊呸,尸体处理掉,以够烂了发臭熏到大家。
百万“哦”了声,跑去帮着聂然干活。
狗哥深吸口气,凑到聂然身边,问:“我们……要给洞天观捐点钱吗?不是说你,我是指从通灵教的公款账户里拨款。”
聂然又一次震惊了,“通灵教有公款账户?有钱?”她想到修车场妖怪的惨样,心说:“你们别把吃饭的钱都给捐了。”洞天观现在有钱,修得起道观,用不着你们这样子。
狗哥说:“这不,你把驭兽门端了嘛,好多妖怪都投奔过来了。渝市的老乌,不仅把今年的孝敬给了,以往历年的,也补了。锦毛虎底下的堂口,好多都送了礼过来,这钱我们还没动,得等您到南市后再处理。可老乌在您这里挂了号的,他给的孝敬是没问题的。”
聂然想了想,洞天观毕竟是道门,收妖怪的钱,会不会不太好?她说道:“钱就算了,别送了。你去找找有没有些什么治伤的药啊,找点来呗。”
狗哥很想问,有生命之髓还缺伤药?可想到之前在蛄子岭伤了那么多人,八成生命之髓也没剩下什么了。他应道:“好。”便安排妖怪们去弄养伤的药材。
聂然带着百万继续搬尸块,烧尸体,等烧完后,天都黑了。她回到道观里时,道观的房子塌了很多,灵堂都挪到了院子里,搭了个棚布顶遮风挡雨。洞天观的弟子正在挑水冲刷地面的血涂。
道观本来就小,又遭到这通袭击,不方便招待客人留宿,连管饭都是问题,于是那些来吊唁的客人还得赶在天黑前下山,都已经走了。
客人们走了,道观里只剩下洞天观的人,几乎个个带伤,再衬着这破破烂烂的道观,加上白幡灵堂,比鬼片里的荒村野庙还要瘆人,也显得格外凄惨。
洞天观的弟子们累得三三两两地瘫在台阶上、坐在院子里,或靠在墙角边,他们的身上有伤,原本就失血严重,脸色好不到哪里去,又累了一天,饭都吃不上,一个个憔悴不堪,从头到脚都流露出浓浓的疲惫。
聂然看着难受,扭头去厨房,却见厨房的灯亮着,有人在做饭。她进屋,便见狗哥在切菜,旁边杨丹青在做饭,杨雪岭在烧火,膝盖上还蹲着个花狸。
狗哥那狗爪子切菜,土豆丝切得比筷子还粗。聂然过去,接过菜刀,切菜。
热腾腾的饭菜做好,洞天观的弟子们吃过晚饭,聂然又帮他们热洗澡水。
他们身上的伤,洗不了澡,可满身血污的,擦擦也好,不然这么热的天,明天就得臭了,脏兮兮的也不利于伤口恢复。
聂然忙完,等大家都睡下后,都半夜了。
她没有睡意,爬到房顶上躺着,顺便给大家放哨。万一白天有漏网之鱼摸来呢?
杨雪岭累坏了,洗漱完,头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夜深人静,聂然的听力又好,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不远处的师兄师姐们躲在房间偷哭的声音。
百万爬上房顶,躺在聂然的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聂然听着哭声,想起被关在斩不平封妖窟里的那些人和今天师父说的那番话,有些感慨,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其实没什么追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未来也没什么想法,有点随随便便瞎混日子的心态,好多事情都是赶上了,遇到了,才动一动。可今天师父的话,让她越想越有感触,可具体的到底有个什么感触,她又说不上来。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百万,让百万帮她参详参详。
百万想了想,说:“生活的目标吧。雪岭道长的目标是修道,我的目标就是跟着你吃好吃的,多学点本事,争取以后不要那么轻易地让人逮了。你的呢?”
聂然:“考试作弊早点混毕业算不算?”
百万:“……”
第155章 回南市 聂然躺在房顶上守到后半夜,也……
聂然躺在房顶上守到后半夜, 也没见有人来偷袭,连个来偷药的贼都没有,困得哈欠连天, 对百万说:“你听力好, 留神点小偷,我先去睡会儿。”她说完, 翻身跳下房顶,回屋睡觉。
百万变成巴掌大的样子, 收敛起身上的光芒, 趴在屋脊上假装自己是只戗兽。他闭上眼睛, 打盹养神, 仍旧保持着警惕。
一夜无事。
陆续的,还有不少人前来吊唁。
洞天观里的伤员极多, 还保持有完全战斗力的没剩下几个,却没有任何人再来找麻烦,甚至连来赎俘虏的人都没有, 顺顺利利地办完丧事,埋葬了死者。
聂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又担心还有人在私底下谋划更大的诡计, 跑去问杨雪岭。
杨雪岭幽幽地扫了眼聂然, 告诉她, “我把那些人收进封妖窟的时候, 有其他门派的人在场, 众目睽睽之下, 很多人看着的。”
聂然“嗯”了声,依然不解,问:“然后呢?杀鸡儆猴成功了?”
杨雪岭说:“在我开启封妖窟前, 还用了一种手段,就是龙形虚影,你有注意到吗?”
聂然当时瞥到两眼,说:“有啊,你把符打出去,符就化成了龙嘛。那符真厉害!”
杨雪岭说:“那是我在秦岭对付腐尸花妖时悟出来的一种手段,它脱胎于六壬神术,取的是地脉之力。风水上讲,就是龙气化形。现在外面都在传,杨雪岭修炼六壬神术已至大成,能徒手攫取龙脉之力,葛青亲自上门送招揽贴请她入京。”
聂然:“……”
杨雪岭说:“传言,加上封妖窟里的俘虏,会令很多人心生疑虑,不敢轻易再到洞天观生事。再就是敢出手来抢的生命之髓的人都进了封妖窟,所以,安静了。”
聂然有点难以理解,问:“六壬神术很厉害吗?不就是算命吗?”
杨雪岭扭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聂然,问:“我给你的书,你看了没有?”
书?什么的书?师父给过书?聂然努力回想了下,隐约好像给过的吧?她说:“师父,我突然想起我约了百万去看风景……咳,补课备战高考。”
杨雪岭笑得阴恻恻的,“要我帮你补课吗?不收你补课费。”
聂然拔腿就跑。
杨雪岭懒得逮她,只朝聂然喊道:“把我给你的书找出来,不看就给我还回来,别弄丢了。”
聂然远远地回了句,“知道啦。”师父可真是好师父,都不逼她学习的。
聂然回房,在背包的最底层找到折起来被压得扁扁的都快压烂的书,悄悄地送回杨雪岭的房里,塞到枕头下。她给杨雪岭发短信,“书我放你枕头下了,南市还有好多妖怪等着我处理,我先走了哈。”她发完短信,犹豫了下,还是亲自去道个别。
杨雪岭说:“今天天晚了,明天再走。”
聂然怕被师父抓住补课,她说:“我视力好,白天晚上走都一样,不嫌晚。”
杨雪岭说:“总得给你打包些行李。你知道怎么安排那些妖怪吗?”
聂然也很头疼。她说:“师父,你有什么高见?”
杨雪岭说:“你到南市,找谭真人给你出谋划策。”
聂然挺不乐意跟宗教局打交道,首先信任问题就得先打个折扣,怕被坑。她央求道:“师父,你跟我一起去南市嘛。”
杨雪岭说:“现在道观里太多人受伤,缺少自保之力,我得留在山里等到他们痊愈才能放心出门,再就是我在秦岭有些感触收获,要留在山里琢磨修行上的事。”
伤员真是个问题。聂然也怕有人趁他们不在,打上门来把师公师婆绑了找她要生命之髓。她听杨雪岭的,反正联系方便,到时候多打点视频电话问师父和爷爷也是一样的。
聂然又去向太师婆、师公师婆道别,收获了一堆打包带走的洞天观特产。
如今洞天观缺药材,没什么丹药给她,符箓是不缺的,师公连夜画了一晚上,给她打包带走。这些符分成两份,一种是有外包装的,拿黄纸裹起来,上面写明了符名、用法、作用,是给她的。另一种则是让她拿去给谭真人送礼的。
通灵教有那么多的妖怪要收编安置,以聂然的本事搞不定这些,狗哥也不是那块料,请谭真人当军师帮个忙,再请南市宗教局配合下,给妖怪们把身份证搞定,以免总会附在人身上不干人事儿,又惹得道士去除妖。
聂然临下山的时候,杨雪岭把破阵锥给了聂然。她说道:“外婆给你的混天镯,我留下了,这个破阵锥你拿着防身。你如果再被阵法困住,施展通灵术,再配合破阵锥,只要不是太高深的大阵,等闲的阵都能脱身。”
聂然有杨雪岭这个师父,在阵法上还是长了见识的,没问高深的阵法有哪些这个傻问题。她虽然不知道高深的阵法有哪些,但知道高深的阵法是层出不穷千变万化的。
大清早,聂然吃完早饭,收拾好行李,冲蹲在房顶上看书的百万喊,“百万,走啦。”她把装有行李和洞天观特产的背包甩到背上,出门,去向师公师婆师父道别。她迈出门坎,总觉得落下点什么,又回头,满屋子找了一遍,没落下东西。
聂然站在屋子里,挠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师父啊!
师父确实厉害,用符用得可溜了,可是内力太差,如果没有自己在旁边给她补充内力,怕不是分分钟被打得鼻青脸肿妈都不认识。
聂然去到药房,找到正在给伤患熬药的杨雪岭,把斩不平递给她。
杨雪岭诧异地看向聂然,问:“干嘛?”
聂然说:“拿着防身呀。”她撩起袖子,指指胳膊上符纹形状的伤疤,说:“我有两个封妖窟,分你一个。”
杨雪岭盯着聂然胳膊上的伤疤看了好几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徒弟呀,我觉得你对自己可能有误解。”
聂然不解,“什么意思?”
杨雪岭说:“我觉得你挺有阵法天赋的,真的。”
聂然把剑塞到杨雪岭的怀里,扭头就走。
杨雪岭收下了聂然的剑,懒得追上去告诉聂然,她胳膊上的伤疤其实只是伤疤。聂然能够不用斩不平开封妖窟,那是因为她把阵法记下了,以自己的为阵眼,以丹田真气为能量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