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白的脖颈站起青筋,紧咬着后槽牙,仿佛只有那样才能驱逐心中的冷意。
蓦的,他想到关星河来邀请他时,微微仰着脸,一双明亮的杏眼柔软中,又带着浅浅的期待。
原来,都是耍他玩儿的吗?
为了羞辱他,嘲弄他。
原来,她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把他引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卸下防备,一步步走入他们设好的陷阱。
都是一伙的。
心中的怒火不管不顾地吞灭贺灼所剩无几的理智,他拳头微微颤抖,恨不得挥过一拳,打碎关熠脸上得意的笑脸。
可他明白,这是在关家。
寄人篱下的他,就连辩驳的资格也没有。
关熠看着他压抑的表情,犹不快意地多加了一团火。
“要不。”他顿了顿,从狼藉的地面上捡起一块黄铜色的怀表,将表链绕在手里,表盘顺着手指,一下一下旋起来。
关熠闲闲地说:“你把这个给我,就当是还钱了。”
“不行。”贺灼咬着牙,冷声打断。
只有这个,不行。
这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他猛地往前一步,强硬地伸手夺过怀表。
旋转的怀表被猛地一拉,“嗖”得一下顺着手指飞出窗外。
四周有一瞬间的寂静。
关熠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一只胳膊被贺灼铁一般的双臂钳住,动弹不得,只得挣扎地哀嚎:“妈的快点放开,一个破表至于吗?”
贺灼胸膛上下起伏着。
下一秒,楼梯里响起“哒哒哒”得脚步声。
他猛地松开关熠。
女孩儿的声音也在下一秒响起来。
“贺灼?”
走廊里没开灯,外边阴雨密布,关星禾只看见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基督山伯爵(下)》,走向贺灼的方向,正准备把手里的书递给他。
可眼前的少年看也不看她,径直转过身,“嘭”得一声。
房间门被狠狠甩上。
震天般的关门声,将关星禾吓了一跳。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几秒后,她犹豫着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试探着喊:“贺灼?”
门里一阵寂静。
关熠忍不住怒道:“艹,还敢甩脸色,以为自己是谁?”
“走开。”
冰冷的声音夹杂着怒火,从房间门里闷闷地透出来。
被骤然一吼,关星禾有些不舒服地抿抿唇。
什么破脾气,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转头看关熠,“你刚刚惹他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走了走了,懒得理你。”
面前灰沉沉的房门,无声无息地隔绝着一切,不久前在雨中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他又恢复了这幅不近人情的样子。
隔着一道门,贺灼看着纷乱的房间,疲惫地蹲下身。
他曲了曲手指,缓缓地捡起那本被撕碎的《基督山伯爵(上)》。
本就破旧的书页顿时散架了一般,“哗”得一下散落开。
他看着一旁的红糖水,莫名的想到女孩儿温柔的茶色眼眸,她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的酒窝,显得甜蜜又柔软。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窗外的风雨拍打的窗子。贺灼猛地起身,将那杯还带着些温热的红糖水倒进水池。
棕红色的液体晕开,绕成一圈旋涡。
他垂着眼,冷冷地看着红糖水流进水池,还残存着的温热顺着杯壁,传到他指尖。
可贺灼只觉得心底越来越凉。
他手指收紧,手背上绽起青筋,指节渐渐发白。
“嘭”得一声。
玻璃杯被摔在台面上。
贺灼缓缓低头,青松般笔直的脊梁在一瞬间微弯,下一秒,又重新绷直。
那些散落的书页,脏污的枕头,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嘲讽着他强撑着的自尊心,和那一点点卑微地又可怜地,对于温情的渴望。
原来,他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笑料。
第4章 手帕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几天,愈下愈烈。
明天就是国庆假期,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老师通知所有人去体育馆上室内课。
关星禾还在收拾书包,一旁的时岁催促道:“星星,你快点。”
两人准备直接背包去上课,这样放学后就能直接回家了。
关星禾似是想到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黄铜色的怀表,“小岁,这个是你的吗?”
“不是啊。”
时岁好奇地按开怀表上的按钮,“啪”地一声,精致的表盖翻转开。
“这表盘怎么都碎了?”时岁问:“哪来的?”
“王妈在花园里捡到的。”关星禾将怀表小心地装进书包的最外层,“估计是上次谁掉的吧,我明天去问问他们。”
两人挽着手走出教室,为了避雨从长廊穿行而过。
海市外国语分为高中部和初中部,两人穿过长廊,恰好里前面就是高中部的教学楼。
“诶,那边好像是在看红榜啊。”时岁看着远处挤成一圈的人,一脸兴致盎然:“关熠是不是也是高一的,我们去看看啊。”
关星禾刚想拒绝,便被时岁拉进人堆里。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闷重嘈杂,关星禾觉得自己变成了烤箱里的面团,被翻来覆去地炙烤挤压。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嘀咕:“这个贺灼谁啊,也太牛了吧。”
“不是我们初中升上来的把,以前没听说过。”
贺灼?他也在榜上吗?
关星禾的思绪还未理清,四周灼热的空气瞬间散开。
重获新生般,她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抬起头。
下过雨,走廊的吹进冷风,窗外阴沉的积云把世界都染成了昏暗的颜色。
而眼前鲜红的大字榜仿佛成了这灰暗里的唯一亮色。
关星禾几乎是在第一秒,就看到了贺灼的名字。
因为那位置实在太过显眼——
总分榜第一名。
高一三班贺灼。
“这个贺灼还是个普通班的,也太牛了吧。”
“是啊,你看这个总分榜上,除了他,一溜的全是重点班。”
关星禾顺着他的名字往下好几位,才看到了关熠的名字。
总分榜第五名。
高一一班关熠。
高一只有一班一个重点班,表哥关熠从小成绩优异,初三时便被报送到高中重点班。
这一点自然成了关熠妈妈的谈资,每逢家族聚会就总拿关熠的成绩和关星禾对比一番。
可没想到,这次贺灼却生生压过他这么多。
“卧槽,星星,你快看。”一旁的时岁拉着关星禾的袖子猛拽,示意她看看旁边。
关星禾这才发现,大红榜的旁边还排列着七八张小红榜,分别是单科的年段前十。
她眨眨眼,下一秒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几乎在每一张小红榜,赫然写着贺灼的名字。
数学年纪第一。
物理年纪第一。
化学年纪第一。
关星禾心跳莫名地加快,屏着呼吸,继续往后看。
生物年级第一。历史年纪第一。生物年级第一。
最后是——
政治年纪第一。
可以说,除了语文和英语的所有科目,他都拿到了年级第一。
关星禾听到旁边的人哀叹:“天哪,好像知道这个学神长什么样子。”
和她站在一起的小姐妹小声说:“我刚刚路过三班悄悄看了眼,坐在最后一排,还挺帅的。”
帅吗?
关星禾的脑海里莫名浮起少年清隽的脸庞,他双眼皮偏深,显得眉目有些深邃,眼尾总是带着点锐利的锋芒,那双总是黑沉沉的眼里,夹杂着点冰冷,像是海市冬日里连绵不绝的冰雪。
好像,是挺帅的。
像是那些年电视剧里流行的冰冷无情的霸道总裁。
时岁岁压着嗓,在关星禾耳边小声说:“星星,我感觉咱们得和他搞好关系,抱紧大腿。”
关星禾抿了抿唇。
她原本以为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些,可那天回家后,贺灼便又恢复了那冷冰冰的样子。
她后来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关熠说了什么重话,才让他那么生气。
关星禾知道关熠性子爆裂,之前信誓旦旦的让她站在自己那边,关星禾也是敷衍着了应了声,实际并没有对他怎么样。
所以那声“滚”,应该......不是对她说的吧?
可如果不是对她说的,为什么从那之后,贺灼就再也不和她说话了呢?
关星禾心里十万个委屈。
她从小顺风顺水,被大家捧着长大,就算是关熠那个小霸王,也没这样冷脸对她。
贺灼凭什么这么凶?亏得自己之前那么帮他。
关星禾一边委屈,却又在心里存了点希望。
等着过些时候,说不定贺灼就会过来和自己解释的。
可关星禾等了好几天,只等到愈发冰冷的态度。
一起吃饭,他不说话。一起坐车上学,他也不说话。
最让关星禾生气的是,当她好心好意地把那本下册的《基督山伯爵》给他时,少年直接冷下脸,扔下一句:“不看了。”
什么态度?关星禾被他彻底惹火了,发誓再也不搭理他了。
时岁见她沉默,伸手推了推她:“星星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嗯。”关星禾闷闷地应了声,“但我跟他不熟。”
这样冷冰冰的大腿,谁要抱谁抱去。
时岁摇摇头,“谁信啊,那上次玩游戏你还跟他说小声话,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是在给他讲规则吧。”
一说到这件事,关星禾便更来气了。
自己好心好意帮他,结果得到的却是他愈发冷淡的态度。
她忍着心里冒起小火苗,赌气道:“我就是看他可怜。”
天色阴沉,长廊里没亮灯,女孩儿一双杏核眼瞪圆,活像一只浑身防备的小刺猬。
“行吧。”时岁捏了捏她鼓圆的脸,“管他什么第一名,咱们不理她。”
远处响起悠扬的上课铃,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
“快走吧,要不然上课来不及了。”
关星禾顺着人潮往回走,脚步却在下一秒,猛地滞住。
夹杂着雨水的风拂进长廊,不远处少年的身影挺拔又高挑。
他穿着最普通的秋季校服,却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
那双从没有什么温度的黑眸,沉默地望了她一眼,顷刻便移开。
他不知来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
关星禾垂下眼,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心里莫名地浮上淡淡的心虚。
可她说的是事实啊。
他们本来就不熟。
*
放学后,雨还没停。
关星禾坐在车里,听着司机滔滔不绝的抱怨:“这天气,你说排水系统也不做好,前泉路水都积成小河了,咱等等又要绕路。”
关星禾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了,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半小时了,贺灼却还没出来。
前边的司机还在抱怨着,关星禾忍不住打断,“王叔,他怎么还不出来?”
“这,不知道啊。”王叔的话匣子连忙打住,“要我进去找一下吗?”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样的天气,别是出什么事了?
关星禾心里隐隐地升起几分不安,“要不......”
她话音未落,校门口就出现了少年模糊地身影。
他撑着伞,在雨中跑得很快,没过几秒,便打开了车门。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关星禾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
少年地动作一滞。
“怎么搞成了这幅样子?”王叔从后视镜里看着贺灼,忍不住问。
关星禾这才发现他几乎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似是为了不弄脏座椅,努力地往前挪了挪。
不是带伞了吗?
王叔说:“害,车里没毛巾,我把暖气开高点,今天前面的路积水,咱估计得晚点到家。”
少年轻轻地“嗯”了声,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更往前移了些。
他本就苍白色的皮肤似是被雨淋得没了血色,发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眼底漆黑一片,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孤狼。
关星禾垂下眼,犹豫了片刻,才从书包里取出手帕,小声说:“擦一下吧。”
贺灼低眸,冷漠的眼神好似都停滞了一瞬。
车里的灯光衬得女孩儿的手指白皙修长,她指甲盖是干净的淡粉色,像是一件精雕玉琢的艺术品。
那一方米白色的手帕,在灯下可以清晰地看见整洁的纹路,边角绣着一颗精致的小星星。
冰冷的雨水睡着发梢落进贺灼眼角,泛起浅浅的刺痛。
他手指微微蜷,低声说:“不用了。”
他们本来就不熟。
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况且,这么干净的手帕,他怕弄脏了。
关星禾看着少年冷淡的侧脸。
雨水沾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衬得他本就出众的眉眼更干净了几分。但少年侧着身,雨水顺着下颔线缓缓滴落。
关星禾心中又不自觉地软下几分,她轻轻地将手帕放在身旁,温声说:“等等我爸爸要回来,你想这么狼狈的去见他吗?”
车里暖气升腾,贺灼早已冻僵的手脚渐渐有了几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