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做了榨菜肉丝面, 关星禾晚上肚子有些饿, 便叫她做了两碗。
餐厅里很安静, 女孩儿教养良好,吃面时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贺灼的手机响了两下,他接起来。
“喂, 贺同学,我们是京市大学招生办的,我希望您可以再考虑考虑我们学校的...”
贺灼起身走到露台上,远处寂寥的灯火尽数映进少年眼底。
他淡声道:“我考虑一下。”
那边愣了一秒,之前贺灼都是直接拒绝,他本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试着最后打一次电话。
这么说,是有转机了?
他忙不迭应道:“好好好,那请问这几天有空吗,可以出来跟我们的招生部老师谈一谈。”
贺灼想到关城宇的话,一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好。”
电话挂断。
四周寂静,分明是炎热的夏夜,贺灼却觉得浑身冰冷。
满天的繁星将整个夜空照亮,可他世界里的星星,早就无声无息地陨落了。
没过几天,高考成绩便正式出来了。
海市外国语包揽了全市的文理科状元,整个学校都沸腾。
红榜挂满了学校,各大电视台争相采访。
贺灼机械般地接受了好几个采访,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
王叔递给他一张卡,“先生给你的。”
那是一张黑金色的银行卡,贺灼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您帮我还给关叔叔吧。”
她不该用任何价格来衡量。
王叔说:“先生说,这是给您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没有其他意思。”
贺灼轻轻推过去,“学校给了奖学金,不用这些。”
少年心中苍凉,却没有怨怼。
如果不是关城宇,自己还会被困在双水镇,像颗野蛮生长的草,也许一辈子生长在不见天日的石缝里,只看得见抬头一片狭窄的天。
三年前,是他第一次见到阳光。那一刻,他才明白,这个世界原来不只有冰冷和黑暗。
他庆幸在自己的青春年少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鲜亮又甜蜜,压过所有的昏暗晦涩的过去,让他看到这个世界有多美好。
所以哪怕早就知道,自己永远也不配拥有那样的美好,贺灼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步步陷进去。
夏天的傍晚,绯红的晚霞漫过天际,少年却眼里沉沉,一点光亮也没有。
王叔叹了口气,“好吧。”
这倔小子。
~
海市的夏天过了大半。
因为高考状元的身份,贺灼几乎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采访包围着,他像个任人摆布的机器人,每天完成着各种工作。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关星禾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
但她知道来日方长的道理,反正以后他们都在一个城市,就算他要住校,见一面也不会很难的。
她收集了所有采访贺灼的报纸,将所有关于他的版面都剪切下来,装订成册,准备等他空闲下来,便展示给他看。
夏日炎炎,时岁拉着她出门逛街。
两个女孩儿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热得不行了,在路边的冷饮摊上休息了一会儿。
“岁岁,你会儿陪我去四平路吧。”
时岁诧异,“去那儿干嘛?”
“我哥的大学在那啊,刚好没事就去看看,提前熟悉熟悉,反正我以后也要经常去找他。”
时岁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不过他真的要去海大吗?虽然海大也很好,但是不是京大菜市最好的吗?而且我之前看到他的采访,他都说还不确定。”
关星禾嘴角轻勾,“他之前答应我了,说要去海大的。”
时岁叹了口气,“看看人家,想去哪去哪,我能不能考上一本都是个问题,诶,星星,你能不能让你哥把他的笔记都借我看看。”
关星禾扬眉,“行啊,我回去跟他说说。”
两人虽是海市人,却还是第一次海大,不大的校园绿树成荫,红砖乌顶的教学楼巍峨雄壮。
刚下课的学子们抱着书,满满的青春气息。
校门口的小铺面有卖很多纪念品,关星禾还买了一些,决定带回家收藏。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屋里静悄悄的。
关星禾将两手袋满满当当的纪念品放在地上,揉了揉肩膀。
她视线猛地滞住。
桌上摆放着一个彩画信封,封面飘逸的大字格外明显。
「京市大学,欢迎你」
关星禾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她指尖颤抖着拿起信封,心像是坠进了谷底。
京市大学......
不是说好的,要去海大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
“星星?”
他视线触到女孩儿手间的信封,猛地攥紧双手。
“我......”
女孩儿的语气又急又气,“你报了京大?”
贺灼喉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垂眸对上女孩儿的眼。
那双杏眼浸润着水光,带着点不敢置信的质问。
八月的夜晚安静极了,可贺灼却仿佛听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刺入自己的胸膛,然后带着血肉,硬生生地拽出来。
他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心中的疼,那种疼痛甚至胜过那一日,他在雨中,看着她和向远相依着走出来。
他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找到自己破碎的声音。
可却只能无力地应一句,“嗯。”
“你不是之前答应我,报海大的吗?”女孩儿哽咽着,眼里全是泪,“你骗我的?”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那个他的人生,报什么学校都应该他自己决定。
可他不能前脚答应自己要去海大,下一秒,就无声无息地去了其他学校。
自己傻兮兮的开心了一个多月,等到的却是一封莫名其妙的录取通知书。
如果今天,自己没有看到这封录取通知书,是不是直到九月一号那天,他才会告诉自己。
女孩儿的泪像是滚烫的水,一滴滴落在贺灼的心上。
他疼得心脏都在颤抖,轻轻靠近一步,想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可那双手克制地滞在半空中,隐隐地颤了颤,又放下。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自己那些隐晦又肮脏的心思,说自己可笑的自尊心,还是将关城宇说的那番话告诉她?
他早就什么也没有了,难道还要将那些不堪的心思曝露,让她恶心又厌恶的离自己远远的吗?
他宁愿她现在错怪她,讨厌他。
也好过让她知道,自己那颗肮脏不堪的心,曾经那样妄想着亵渎她。
四周寂静,女孩儿的抽泣音像是锋利的刀片,一刀刀往贺灼的心上扎。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沉默下来。
她抽噎了几声,突然发泄般得将两大袋子的纪念品扔到他面前,“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
纪念章和书签散了满地。
女孩儿跑远了。
只留贺灼一个人僵直地站在原地。
他不知站了多久,才蹲下身,指尖颤抖地,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收到纸袋里。
他强忍着自己不去哄她,告诉自己,自己这样的人,本就该一辈子呆在泥里。
就连接近她,都会弄脏了她。
不可以,一错再错了。
~
时间匆匆,转眼间,就快开学了。
离开这天,贺灼一个人去了火车站。
从海市到京市,火车比飞机便宜了三百块,十二个小时,贺灼选了硬座。
海市有两个火车站,这班火车在旧站。
炎热的天气似乎能将树上的叶片晒卷,火车站的设施已经很陈旧了,人潮拥挤,浓重的汗臭味扑面而来。
贺灼站在检票口,回头望了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明明没可能的,不是吗?
半个多月了,关星禾没有和自己说一句话,他知道她在赌气,等着自己的解释。
可他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那样好脾气的女孩儿,自己瞎说几个理由,说不定都会立刻软绵绵的原谅了他。
可原谅之后呢?
被温柔乡泡着,他怕自己再也没法离开。
他在她面前毫无理智,只她轻轻的三言两语,自己的一颗心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这样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等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气消了,会不会有时还会想起他?
贺灼转过身。
九月的夏日,少年的身影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转瞬即逝。
~
关星禾知道今天是贺灼离开的时间。
她憋了大半个月,强忍着不去和贺灼说话,只想等着他能来哄哄自己。
他一向什么都依着自己的,可只有这次,一句话也没说。
关星禾不懂,明明是他先答应了自己,为什么到头来,连句解释都不愿意说呢?
可即便再气,少女的心情窦初开,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她强装的冷漠也撑不了多久。
最后一天了,以后也许半年只能见他一回,关星禾眼睛酸酸的,心里委屈极了。
早晨一起来,屋里冷冷清清的。
她心里顿时有些不安,问王姨:“哥哥呢?”
“贺少爷一早就出去了。”
关星禾急道:“现在才七点啊,他几点出去的。”
“估摸着半小时以前吧,他说不用送,自己就走了,诶你去哪?”
关星禾头也没回,“去送他。”
“让人送您去吧,不过您知道在哪个站吗?”
她脚步猛地滞住。
是啊,她不知道在哪个站,甚至不知道他坐的是火车还是飞机。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王叔载着她到火车站。
九月正是开学季,关星禾茫然地密密麻麻的人群里。
来往的人撞得她肩膀生疼,她望着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人群,眸中逐渐漫上水光。
为什么要这样呢?
珍惜的人一个个离开,亲情早已所剩无几。
她以为,哪怕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那种感情,至少他是会永远留在她身边的。
可是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离开,就像小时候自己最爱的那只小猫,不声不响地离开。
那为什么要对她那样好呢?
让自己的一颗心,哪怕疼得无法呼吸,都不忍心对他产生一点怨怼。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王叔走过来,“回家吧。”
早班车的人,早就走光了。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上了车。
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了。王姨拎着一个箱子走过来,“刚刚送过来的,拎着挺重,不知道是什么。”
见关星禾眼眶还是红的,王姨安慰道:“可能是贺少爷送的什么呢?你打开看看。”
一点点平稳的呼吸声从箱子里传出来。
里面装着一只正在睡觉的小猫咪。
光亮透进来,小猫咪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它一双眼是清澈的淡蓝色,雪白的皮毛,头顶上有一些花纹。
关星禾滞住呼吸,时光像是一瞬间倒流,穿过悠悠地岁月,回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曾经也养过一直猫,几乎和它一模一样。
“看这下面还压了张卡片呢。”
关星禾轻轻地将小猫拖起来,抽出那张卡片。
格外熟悉的字体,让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一瞬间涌了上来。
「对不起,星星,也许成长就意味着离别,它叫风信子,希望接下来的时光,它可以代替我,好好陪伴你
贺灼」
第48章 那你想我吗
风信子很粘人, 几乎时时刻刻都要和关星禾呆在一起。
关星禾常常抱着它睡觉,软乎乎的生物,最能抚慰人心, 就算是空落落的梦境, 好像都能瞬间填满。
夏天过去,海市的秋天短暂而寒凉。
每天回家, 空旷的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关星禾无聊时便会给贺灼发短信。
「哥哥, 风信子又长胖了一点」
「它今天吃了两个罐头, 三根猫条」
「哥哥, 你是不是很忙啊?」
「快入秋了, 京市冷吗?」
她知道,贺灼去了京市, 海市的号码一定不会再用了,尽管那边从没有回复,她却还是执着地给他发消息。
高三的生活忙碌到疯狂, 可每当闲下来,关星禾还是忍不住想他。
她努力让自己更加忙碌, 忙碌到没有一丝时间想他。
情窦初开的第一份青涩情感, 就好像被单方面按下了暂停键, 关星禾想, 他一定是不喜欢自己吧, 要不然, 怎么会离开地那样匆忙决绝。
秋天悄无声地过去, 海市又飘起了雪。
关星禾回到家,一向蹲在门口等她回家的风信子却不见了。
她问王姨:“风信子呢?”
王姨压低声音,“您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压低声音:“太太回来了,刚刚大衣上沾上了风信子的毛,她有些不开心,叫我把风信子先关到笼子里。”
关星禾连忙跑进小隔间,被关在笼子里的风信子蜷缩成一团毛球,孤零零地窝在角落。
她连忙把小猫抱出来,它好像是被吓得不轻,抱在怀里,还瑟瑟发抖,喂了一个罐头,才好了些。
关星禾安抚完受惊的小猫咪,急忙往楼上走。
外头飘着落雪,几缕寒风吹进来,关星禾的脚步猛地滞住。
走道里,排列着好几个大号的行李箱和纸箱。
远远地,传来关城宇低沉的声音,“你就不能等到星星高考完再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