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同行。
第二天上学,杭佑却没有来。
事情就是这么狗血无奈。
杭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小混混抢劫,少年人不甘示弱,斗争中脚踝粉碎性骨折。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班师生都不敢相信。
他可以要打职业篮球的人啊。
陆佳恩面色苍白,浑身发冷。
在这件事过去的很多年后,陆佳恩依旧会想,如果自己没有在那天送杭佑画,这场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陆佳恩魂不守舍了好几天,在一天下午偷偷去了杭佑所在的医院。
他躺在病床,静静看着自己的腿发呆。
原本阳光张扬的男生,好像忽然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平静,沉默,毫无生气。
陆佳恩站着门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忽然不敢推门而进了。
她应该在医院照顾他的,可以她没办法。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陆佳恩扭头,去找了杭佑的主治医生。
她苍白着脸,边哭边问他杭佑还能不能打球。
医生叹了口气,抽张纸递给她。
“小姑娘你别急,这伤呢,年轻人恢复快,肯定不会跛脚的你放心。”
“可他是要打职业篮球的啊。”陆佳恩抽抽噎噎地说。
医生拜拜手:“这你就别想了。职业篮球那运动量能行吗?”
陆佳恩死心,睁着一双泪眼问:“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医生叹口气:“姑娘哎,我们又不是NBA专业医生,别想了啊。”
陆佳恩于是果断地抓住了关键词:“如果能去美国找专业医生治疗,是不是就可以?”
医生点点头:“那还有可能,NBA是有先例的。”
他皱眉看着陆佳恩,无奈道:“不过这医生是那么容易找的吗?”
“小姑娘,咱普通老百姓,去哪找NBA的专业医生啊?”
“那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吧?你还是多安慰安慰他吧。年轻人,未来还是很宽广的。”
陆佳恩抿了抿唇,站起来向医生鞠了一躬。
说了句“谢谢”后,她马不停蹄地去车站买了最快到平城的车票。
在破碎的梦想面前,所有口头上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佳恩见过杭佑眼睛里的光,她不忍心也不愿意就这么看着他黯淡下去。
他是学校里打球最好的男生啊,要他因为几个混混就失去机会,他怎么可能甘心?
她又怎么甘心?
陆佳恩自己没有人脉,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平城位居高位的叔叔陆平遥。
在画室集训时,叔叔曾经找过陆佳恩希望她和陆家恢复联系。当时的她自诩清高没有同意。
可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陆佳恩只能去平城找叔叔请他帮忙,看他是否有这方面的人脉。
叔叔并没有和她计较之前的拒绝,打了几个电话之后,他对着陆佳恩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那一刻,陆佳恩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
陆平遥没有亲自出面,而是委托杭佑的主治医生建议他家人去美国治疗。
杭佑的家境不错,父母也同意了。
他出国前,陆佳恩去医院找他,提出交往的建议。
然而,杭佑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很久,摇摇头拒绝了,要她好好准备高考。
陆佳恩点头应好,没有告诉他去美国是自己找的关系。
高考结束之后,陆佳恩预感自己考得不错,加上校考分考平美没什么问题。
她鼓起最大的勇气,发了一封长消息给杭佑,在结尾说自己会等他回国。
这一次的消息却仿佛石沉大海,很久没有回复。
一直到高考分数出了,陆佳恩确认被平美录取时,她才收到了杭佑的信息。
——【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打散,也彻底打断了陆佳恩和他联系的念头。
收到信息之后,她便删掉了杭佑的联系方式。
接着就去了平城在叔叔家住了一段时间。
也就是那时候,她开始觉得秦孝则和杭佑很像。
在照顾秦孝则腿伤的那段时间,陆佳恩更是从他那里得到了一种在杭佑那没有的救赎感。
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好像在弥补自己高中时的遗憾一样。
秦孝则的腿一天天地好起来,精神越来越足,对她也不似之前那么冷淡。
对她像是空闲中得了有趣的玩具,时不时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逗她。
陆佳恩的郁结愁绪在秦孝则的插科打诨下,竟然诡异地也好了很多。
这段时间,说是她在陪着秦孝则,可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秦孝则在陪着她。
听到医生说秦孝则恢复得很好,不影响以后打球时,陆佳恩高兴得想哭。
她好希望在美国的杭佑也能得到医生同样的结论啊。
可是她已经删掉了杭佑,并不清楚杭佑在美国的治疗情况。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陆佳恩才在班级群里看到有人提起杭佑,听说他没有回国,而是去澳洲读了金融。
谁也没有提起打篮球的事。
以前的梦想好像变成了秋天的枯叶,就这么随风飘散化为尘泥。
可陆佳恩记得啊。
她记得杭佑打球的模样,也记得他雄心勃勃计划未来职业的样子。
17岁的少年意气风发,眼里有光,脚下有风。
他曾经张扬耀眼地在自己的人生里经过,可自己却把这样的人弄没了。
陆佳恩至今不知道,杭佑读金融是不是因为没有治疗好腿伤。
她也不敢问。
*
陆佳恩醒来,发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
想来颇有些讽刺。
她送杭佑的画上写着自己对他的勉励和祝福:“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可哪里是春山呢?
难道是澳洲的金融吗?
是她阻碍了杭佑追风赶月的目标。
这几年,她始终不能对自己完全释怀。
陆佳恩擦了擦眼角坐起身,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下床。
她拿过手机,微信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是杭佑通过班级群加她了。
陆佳恩的身体僵直,心脏跳得有些快。
她点开了杭佑的主页,眼睛霎时一酸。
杭佑的个性签名那一栏,赫然写着一行字。
——“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第26章 质问 “我问你像不像?!”
第
陆佳恩的心脏一颤, 不知杭佑为什么还要用这句话做签名。
她顿了顿,手指轻点通过了杭佑的好友申请。
通过之后,她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就去洗漱了。
再回来时, 微信里多了一条消息。
杭佑:【Hi】
陆佳恩思忖片刻, 发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
没有激动地寒暄, 没有感慨万分的叙旧。
两人只是礼貌地互相打了招呼,问了近况。
如同两个最普通不过的老同学。
关于以前,两人并没有交流太多。
杭佑看到了她入选平城美展的朋友圈,和她说了恭喜。
陆佳恩便礼貌地回复了谢谢。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 不仅是时间, 还有许久未联系带来的生疏和陌生感。
陆佳恩没有问杭佑的签名, 他也没有主动说。
简短的交谈之后,陆佳恩借口出门,结束了这一次的聊天。
收好手机又换了身衣服, 陆佳恩走出卧室。
外婆一身紫红色花袄正在阳台侍弄着花草,嘴里哼着弯弯曲曲的小调。
临近过年, 老人家每天都是喜气洋洋的。
“阿婆, 我去超市买点东西。需要我带什么回来吗?”陆佳恩问她。
宋芷惠回过头看她, 笑着道:“买点过年的贴纸,喜庆。”
陆佳恩点点头应好,换了鞋出门。
祖孙俩住的是C市的老小区,设施虽然陈旧,生活却相当便利,周边菜场超市商场一应俱全。
沿着小区门口的路走个几百米再过个马路就是超市。
南方的冬天湿冷, 寒风刺骨。路边的枯枝摇晃,像是在风中挣扎似的。
陆佳恩裹好围巾戴上手套和帽子,静静站在人行道前等待绿灯。
红灯结束前的十几秒, 一辆黑色的车近距离地从陆佳恩面前驶过。
陆佳恩皱了皱眉,不自觉看向那车。
只不过一眼,她的心脏却是重重一跳。
隐隐约约的隔着一层贴膜,她竟然会觉得那司机的轮廓和秦孝则有点像。
不会的。
陆佳恩瞬间便说服了自己。
秦孝则怎么可能在C市呢?
他现在应该在平城,和自己家人热热闹闹地准备过新年。
前方的交通灯变成了绿色。
陆佳恩深呼吸了口气,和人流一起走过斑马线。
*
愉快地过完了这个寒假后,陆佳恩并没有在C市多呆。
除了要回平城准备美展和毕设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打算趁着这段时间把心脏病手术做了。
回到平城的第二天,陆佳恩独自去医院咨询了心脏病手术的事。
这边不认C市的检查结果,她只能再次做一次全套检查。
检查的结果和C市的结论差不多,但因为医院的患者多,手术只能排到3月。
从挂号到复诊,陆佳恩几乎在医院待了一天。
等所有的事情都处理清楚,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早春时节,天色暗得早。
陆佳恩从医院出来已是薄暮红山,霞光渐晚。
见时间不早了,陆佳恩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面馆解决晚饭问题。
快要吃好时,手机忽然响了。
——是秦孝则的电话。
陆佳恩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安静地继续吃饭。
可秦孝则却是不依不饶,一个通话断了另一个马上就来。
带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陆佳恩吃好面,出门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的,和上次见面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陆佳恩的心里微微一动,回他:“在外面,有事吗?”
秦孝则冷哼一声:“有。”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陆佳恩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眉头打了结。
心里隐隐有个地方觉得不对,莫名有种惴惴不安感。
*
从地铁站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陆佳恩沿着地铁口的小道向美院的方向走。
她穿着咖啡色的背心裙搭条纹衬衫,外加一件浅色的毛呢大衣。
晚上气温比起白天降了不少,习习凉风吹在身上,带来些早春的寒意。
这条路灯光昏暗,行人稀少,夜色中显得极为寂静,偶尔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陆佳恩不自觉低下头加快了步伐,想快点走完这一段路。
匆匆赶路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喇叭声。
陆佳恩冷不丁被吓到,抬头却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快速地自己身后驶过。
行驶到她面前时一个急转停,轮胎在地面摩擦着发出刺耳尖利的声音。
长长的摩擦声过后,车子嚣张地横停在了陆佳恩面前,将她走路的这半边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陆佳恩停下脚步,表情怔忪。
下一秒,车子的门被人砰一下推开。
秦孝则高大的身影从驾驶座下来。
他面色冷峻,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走了几步,在陆佳恩前方站定。
陆佳恩的心脏被吊了起来,跳得很快。
待看清秦孝则身上的衣服时,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脊背僵住,浑身发凉。
秦孝则面无表情地看着陆佳恩,目如寒冰。
寒凉的早春晚上,他只穿了件黑色的T恤,外加一件高中校服外套。
外套的拉链敞着,衣角被风吹得飞舞。
借着月色和灯光,陆佳恩看得很清楚。
——秦孝则身上这件外套,分明是自己高中,C市一中的校服!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秦孝则,脑子一片空白,喉咙如被扼住了说不出话来。
秦孝则向前两步逼近她,神色逐渐冷凝。
陆佳恩想后退,可整个人像被定住了动弹不得,双腿沉得迈不开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孝则低下头,声音如恶魔一般。
——“像吗?”他问。
陆佳恩的睫毛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指甲尖泛白。
短短几秒,她的身体像是浸在了冰水里,失去了思考和移动的能力。
见她沉默,秦孝则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次。
“我问你像不像?!”
陆佳恩紧紧抿着唇,唇色泛白。
她后退一步,仓皇而不知所措地看着秦孝则。
窄小昏暗的巷子里,两人晚风灯光下沉默地僵持。
*
秦孝则虽然脾气不算好,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整个人濒临着暴怒的边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发现画稿到今天是怎么过来的。
当人对自己深信不疑的事情产生了怀疑以后,裂缝往往是越拉越大的。
那一天,他翻来覆去地将那张素描看了许多遍。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画里的地点、人物都不是自己熟悉的。
那天晚上,秦孝则失眠了。
一个匪夷所思又大胆的假设浮现在他的脑海。
——画里的人不是自己,那他后来在陆佳恩素描本里看到的男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