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一愣,“你……”
她惊异的是乔宜贞直呼公公婆婆。
乔宜贞笑道:“这里又无旁人,只有嫂嫂一人,大哥当年救下了夫君,公公婆婆又与夫君有养育之恩,我私下里称呼一声公公婆婆是为正理。再说夫君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夫君心里一直记着庄家的点点滴滴,只是侯夫人不喜,当时侯爷身体还好,在京都里也说的上话,倘若是侯夫人做些什么,昌平商行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所以夫君与庄家是划清干系的。”
章氏没开口,而乔宜贞就继续说道:“侯夫人不许世子亲近庄家,但是侯夫人自己对世子的情谊却也很是淡薄,更疼爱的是池家的三老爷。”
“嫂嫂打听一下就知道,当年侯爷和侯夫人为了请立世子的事情闹得厉害,是侯爷觉得对不住夫君,最后请立了夫君为世子,其实侯夫人的心里偏向的是池家如今的三老爷。”
章氏忍不住说道:“世子爷是侯府的大公子,更是世子之位,等到侯爷百年后,这府里头是谁当家做主?还不是世子爷?侯夫人要靠着世子爷,偏心池家三老爷……”章氏摇摇头,“又不是孩童,有什么好偏爱的。”
章氏不信侯夫人的心偏。
别的不说,倘若是不疼惜世子,怎会替世子求了乔宜贞此人?
“也只是世子罢了,甚至侯夫人不愿意他袭爵。”乔宜贞看着章氏眼皮子一跳,继续说道,“嫂嫂,侯夫人是喜欢礼佛的,每年至少外出礼佛有两次,有时候会更多,这样来算,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在府中。侯爷中了风,按道理不适宜挪动,但是每年侯夫人外出,都会带着侯爷,就是怕侯爷落在府中,有什么不测。现在的世子是夫君,倘若侯爷不测,那么新的侯爷是谁……”
章氏的眼皮子不光是一跳了,可以说是重重胡乱跳着。
她万万没想到这等的阴私事情乔宜贞都与自己说。
章氏干笑着说道:“许是侯夫人舍不得离开侯爷。”她在长椅挪动了一下,恨不得快快切换一个话题,心想着难道京都里的贵女竟然是这样说话的?
“侯夫人是因为舍不得侯爷,还是因为怕侯爷丧命,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乔宜贞说道,“最近侯夫人在为了池青霄的婚事做准备,只怕不停外出采买,说不定还会到商行里来。嫂嫂若是有机会见一见就知道了。”
章氏干笑着点点头,之前侯夫人龚茹月离得昌平商行远远的,但现在昌平商行的生意兴隆,还有海外的样式,龚茹月要给最疼爱的儿子办婚事,怎么都绕不开昌平商行。
“弟妹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说世子有心亲近咱们庄家,侯夫人不愿意,然后得分开来看。”
乔宜贞点点头,抿唇一笑。
章氏对乔宜贞的话信了大半,乔宜贞说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好打听,但是只要肯出钱肯下功夫,都可以打听出来,她没必要现在编个谎话骗自己。
于是,章氏说道:“现在是准备认下我们这一门亲戚?要是走动起来,外人只怕又要说些难听的,扯什么商户人家之类的话来。”
乔宜贞忽然转了话头,“嫂嫂可知道我乔家的事情?”
章氏的眼睛瞪大了,她初见乔宜贞,觉得对方应了她的名字,十分贞淑娴雅,谁知道这般快言快语,让她都不好招架。
乔家的事情闹成这样,根本不用去打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侯夫人本不喜我夫君,现在因为乔家,更不喜我夫君与我了,既然侯夫人怎么看我们这一房都不喜欢,又何必太多考虑她?”乔宜贞说道,“再说了商户人家有什么不好?”
乔宜贞执起面前的茶壶,手指轻轻点在壶柄上。
“例如这壶用的是上好的紫砂,在北地是没有的,只有南越之地有,紫砂泥好,匠人的手艺也好,方能做成这样的茶壶。”
“再看看这汉白玉的栏杆,最好的是岐山的汉白玉,贵府用的东西应当就是岐山运来的。”
“还有屏风、茶几、纸张、印泥零零散散之物,都是有南有北汇集又散落开来。倘若是没有商贾怎能沟通南北?南边无法用上北边的皮子,北边无法用上南边的茶叶。”
章氏听得出来乔宜贞话中的真心,展眉一笑,“世子妃的见识很广,说的话让人心里头舒坦,当年公爹做商行,最初就是要给婆婆用最好的家具下聘,后来昌平商行做大了,也不忘初衷,价格定得公道。”
“可以叫我贞娘。”乔宜贞笑着说道,“私下里也不必喊我世子妃。昌平商行确实做得好,要不然也不会在京都里立稳脚跟。”
“那我就不客气了,叫你贞娘挺好的。”章氏笑着说道,“至于说昌平商行,在京都做生意哪儿容易?还不是走了人的路子。”
“是梁公公对不对?”
乔宜贞说完之后,章氏心中微动,难道……
乔宜贞给章氏斟茶,“我说话急了一些,按道理应该徐徐来说,不过我看大嫂是个爽利人,就无心绕关子。实不相瞒,我这次过来拜访,是想要走庄家的路子,去拜会梁公公。”
“你是为了乔家的事情?”
乔宜贞点头,“只需要拜会梁公公就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与梁公公说。”
虽说还没有什么头绪,乔宜贞想着,这位梁公公既然是圣上的贴心人,也许见了就清楚了。
乔宜贞站起来行了大礼,而章氏连忙去搀扶。
“当不得。如果只是见梁公公,那是一桩小事,我就可以应诺下来。”
乔宜贞知道这是大事,开口道:“祖父得罪了贵妃娘娘,还惹得圣上勃然大怒,这个档口众人都对乔家是避之不及,大嫂能够允诺我去拜会梁公公,怎会是小事?大嫂,倘若是您直接替我引荐不方便,可以与大哥商量之后再与我说。我虽说心中着急,但是一两日甚至三五日也等得住。我还准备明日去一趟天牢。”
章氏看着再次行礼的乔宜贞,“不必了,外人都以为商行是庄大老爷,实际上,商行里还是有我这个章夫人的。”
章氏微微一笑,她生得很是寻常,脸有些长了,眼睛不够大,唇过于薄了,这会儿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乔宜贞想到了潇洒的风。
第12章 拜访庄家(下)
章氏见着乔宜贞愣住,继续含笑说道:“贞娘你快言快语的对,我也是爽利性子,有话咱们就直说。庄家和世子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何况乔老太爷本来就是好官,咱们做亲戚的出把力也是常理。”
乔老太爷的官名颇盛,这些日子只要是见着二三书生,语气里总是替乔老太爷不平,顺带也让章氏知道了乔家的功勋。
乔宜贞眼角有些发热,她愿意与庄家走动,便是因为梦中里通过只言片语判断出来后来祖父出狱,庄家是出了力的。
只是那梦里的故事都是绕着商翠翠、池青霄展开,祖父出狱的事情并没有展开详细说,庄家怎么做到的,她只能往梁公公的方向猜。
乔宜贞眼眶一红,低声说道:“谢谢嫂嫂了,实不相瞒,我祖父的事情我一直很是忧心。”
养病期间她是强压着担心,撑着一口气在,她不敢太多去想祖父的事情,只是想着既然那本书里提到了祖父后来告老,说明这一劫可以度过,她不能急。
丈夫要出家怎么办?怎么从盛怒的天子那里救出祖父,这些都是乔宜贞心头的结。
“先前听世子说,贞娘你探望了乔老太爷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哀而不伤,凡事莫要急切,应当定下章程,徐徐图之。”
章氏本不是心硬之人,更何况美人落泪总是会让人更为怜惜,她回握住乔宜贞的手,“梁公公我见过不少次,他有一位心上人,我时常与她往来,她的性情、梁公公的喜好,我都可以与你说。”
乔宜贞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挂在长睫上,“我……”
话说到了一半,就听到了笑闹声。
“来抓我啊!”
脚步跑动的声音急急切切,乔宜贞看了过去,是池长生拉着池子晋飞快地向着湖心亭里跑来。
“娘。”小胖子张开臂膀,他和池子晋一起把乔宜贞抱住,跑在后面的是章氏的儿子,他年岁更长一些,现在不方便去抓双生子,一个劲儿用手指点在脸上,“羞羞,黏娘亲,羞羞!”
池子晋松开了手,显然是有些羞了,池长生才不松手,把乔宜贞抱得更紧,摇头晃脑说道:“还没有七岁,不羞,就要抱娘亲。”
乔宜贞在人进来的时候就擦了眼,这会儿已经看不出落过泪。
章氏用手指点着儿子的脑袋,“你可满七岁了,还和两个弟弟胡闹,应当学习嘉木才对,我刚刚可听说了,他们两人的哥哥在你这个年龄,学问可好了。”
“大伯母说的是。”池长生嘿嘿一笑,对着庄翰屾挤眉弄眼说道:“其实我二哥的学问也不错。咱们不如去你书房,比一比谁的字写的好。”
乔宜贞的两个儿子嚷嚷着要比练字,可怜的庄翰屾平时不爱学习,这会儿羞得满脸通红。
乔宜贞握住了庄翰屾的手,“叔母教你写字好不好?”
弯眼而笑的乔宜贞就像是画中的仙女一样,说话十分温和。
庄翰屾瞪大了眼睛,刚刚双生子一直就说乔宜贞有多好,他心中还不以为然,现在被拉着手,加上池长生气得鼓起腮帮子,让他握住了乔宜贞的手,“好!”
只要气到了池长生,就算是让他写字也不怕!
乔宜贞养育了三个孩子,三子的性情迥然,她皆可以教导得很好,可以说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京都里的贵夫人少有可以超过她的。
此时乔宜贞与十岁的庄翰屾说了几句话,就知道对方的性情。
他性情跳脱,注意力不太集中,喜欢玩耍,在外跑来跑去。
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有畏难情绪,而他最为难的事情就是读书写字。
庄翰屾写的字歪歪扭扭,差不多是乔宜贞三个孩子启蒙的水准。
因为双生子憋不住的嗤笑,庄翰屾手一抖,面前的宣纸上滴落了一团墨渍。
他本来就写不下去,墨渍出现之后,丢开了笔,涨红着脸说道,“我、我就是不擅长。”
平时写不好,换得了夫子的摇头,他心中并不难过,还会嘻嘻哈哈糊弄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在乔宜贞的面前丢脸,想到了双生子肯定对着自己羞脸,眼睛一闭,啪嗒一下泪珠子就掉落了,呜呜地哭出声来。
想要扑入到章氏的怀中,而乔宜贞抱住了庄翰屾,对着要开口的章氏摇头,轻声示意让她把双生子带了出去。
等到书房里空了出来,乔宜贞给他擦了脸,递了一杯水给庄翰屾。
庄翰屾红着脸握住了水杯,什么都不对乔宜贞说,而是看向了窗外。
书房外是一小丛的竹木,风吹得竹叶沙沙响动,翠绿的竹叶滴溜溜地打着转落在地上,而地面上还散落了一些枯黄的枝叶。
“庄家的书房外是竹林,说起来也是巧了,我学字的时候窗外也是竹林。你可知道窗外的竹子哪儿有斑点?”
乔宜贞的话不含一丁点的指责,让庄翰屾飞快看了她一眼,刚开始不想说话,因为乔宜贞摇了摇他的肩膀,他这才开口。
“都没有斑点。”
“那庄家的竹子命真好。”乔宜贞说道,“我家的竹子本来也是通体无暇,可惜我使坏,用手指掐出了点,还往里面点了墨,后来那点墨就长高了,到了差不多这里。”
乔宜贞伸手比划墨点的高度。
庄翰屾看着乔宜贞,对方衣襟上有被他弄脏的污渍,她浑然不在意,对着他弯眼而笑,依然是温柔可亲的。
庄翰屾小声说道:“我也刻过字。”
“是啊,谁小时候不淘气呢?”乔宜贞站在窗边,她的衣裙已经脏了,干脆踩着窗户摘了一片竹叶到手中。
乔宜贞用取下的竹叶吹了小调。
这让声音让外面的章氏愣住,好笑地说道:“你们表哥还真是淘气,写字写不好,这会儿吹小曲。”
还别说,吹得还行。
池长生立即说道:“不是表哥在吹,是娘在吹叶子!”
章氏听到这话,仔细一听觉得也是,自己的儿子最爱卖弄,倘若是他会吹,定然吹给自己听,“你们娘亲吹得真好。”
池长生嘿嘿一笑,说道:“娘吹叶子可好听了,之前娘病了,很久没有吹叶子了。”
池子晋也笑着用力点头,“回去让娘吹。”
屋子里的庄翰屾指尖拍拍,看着乔宜贞的目光当即变了,“好厉害……”
“我会的可多了。”乔宜贞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笑着说道:“我看着小鱼游动,就画小鱼,画了特别多张,后来就可以画得很好,你刚刚在外也吃了画糕是不是?”
庄翰屾点点头。
“你看写了几个字,上面还有一团墨,我却能够改成画。”乔宜贞侧过头看着庄翰屾,“你信不信?”
庄翰屾摇头。
他看了一眼旁边放着双生子的字,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字难看,横不平竖不直,而且宣纸上还有一团墨,怎么改成画作?
乔宜贞让庄翰屾握住了笔,她握着庄翰屾的手,用笔或是沾浓墨,或是沾清水,浓淡结合,很快就是一副春游图。
乌七八黑的墨渍被乔宜贞用浓淡的墨色改成了腾空而起的龙风筝,横平竖直都做不到的字被改成了不同的孩童,有人摇头晃脑梳着冲天辫,有人文静垂手梳着是双丫髻,或站或跑,每个人都不一样。
明明是黑白的墨色图样,却让庄翰屾看出了勃勃生机,鼻尖嗅到了鲜花芬芳,耳旁是热闹喧嚣。
好、好厉害!
庄翰屾只听人说读书多了,就会厉害了,他以前想着,都说什么文弱书生,读书读多了有什么用?现在看着乔宜贞,模模糊糊意识到,好像是只有读书读得多了,才能够像是这位叔母一样。
她好厉害,什么都会!
乔宜贞松开了庄翰屾,看着他晶晶亮的眼睛,手指点在宣纸上,“你看,好好练字,这笔就像是你的手指头,你想让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可以做出你想要的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