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低着头,继续坦荡荡地细嚼慢咽。
然而仔细观察一下,她拿饭盒的手还是情不自禁抖了下。
勉强抵抗了半个多小时,姜双玲也老老实实把饭吃完了,把空饭盒给齐珩,自己在座位上心有余悸地喝水。
这男人的眼神太凶了。
她抱着亲弟往车窗边一缩,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齐珩瞥了眼都快贴在车壁上的女人,转头看向正前方的椅背,继而低垂下眼眸,抿了抿唇。
黑暗中,姜双玲有什么温热的事物靠近了自己,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是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低头摊开掌心,发现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她有些诧异地偏过头,却正好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对方闭着眼睛,脸庞上一点表情的都没,彷如无事发生。
那就当做无事发生吧。
姜双玲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她剥开手中的糖纸,黑暗中的车厢意外地安静,揉搓糖纸的声音刺啦响起。
乳白的奶糖吃进嘴里,缓缓化开,姜双玲转头看外面的夜空。
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间是明天早上九点左右。
也就是要在火车上过一个晚上。下午到现在已经坐了大半天了,在这局促的座位上一动不动,腿脚和腰背都感觉到僵硬。
两个孩子睡着了,夜里冷,姜双玲给弟弟披了件衣服。
她自己打了个呵欠,贴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姜双玲原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估计要硬熬一个通宵,谁知道闭着眼睛没多久,听着哐当哐当的列车声响,她失去了意识。
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点冷,情不自禁往身旁的热源靠近。
原本在她怀里的姜澈已经自己歪在车窗下睡着了,姜双玲则往里面偏,朦胧间双手抓到了一样东西,就给侧着身子抱在怀里,一头扎了上去。
齐珩睁开眼睛,他左手抱着齐越,右手被身边的女人抱在怀里,对方睡姿格外奇特,一边抱着他的胳膊,一边往下拽衣服,还把额头磕在他的手臂上。
火车在行驶中有些颤动,她的额头也磕在他的手臂上撞来撞去。
齐珩:“……”
他闭了闭眼睛,把原本要抽出的手放下。
隐约之间,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第二天,姜双玲六点半左右就起来,那时正好外面晨光初现,淡淡的金光渲染在层云之中。
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的心情突然感觉到一阵轻松和愉悦。
她到底不是原本的那个乡下姑娘姜双玲,在村子里的时候,姜双玲特意压抑过自己的行为和气质,仿照这姜双玲以前的行为习惯。
可那终究不是她。
现在是一个崭新的开始,这里的人全都不认识她。
她能慢慢地做回她自己,在周围人面前建立一个新形象,她浅笑着打开行李包,摸了张里面的画纸,打开瞥了眼,一看见上面的图案后,顿时悻悻然地塞回包里。
什么时候能自由自在画画就更好了。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她早起的好心情,姜双玲轻轻哼着南泥湾的小调,去打水梳洗,给自己泡了半杯蜂蜜水喝下后,将有点散乱的辫子重新打理过一遍,还稍微修了下眉毛。
昨晚八点多就睡着了,睡到早上六点多足足睡了十来个小时,姜双玲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么简陋的火车上睡得那么死。
估计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不过睡久了也有睡久了的好处,早起照镜子时肤色白里透红,没有赶路太久而风霜满面的模样。
好吧,她也不过是坐了十来个小时火车而已。
姜双玲走回座位边,一大两小已经开始在那吃早餐,是火车上提供的馒头,她从油纸包里挨个塞了一坨糯米饭。
“这是我在家里做的,刚找餐车的师傅帮忙热过。”
齐珩把糯米饭还给她,“不用。”
姜双玲不接,“放心吧,咸的。”
听了这话后,对方果然不再坚持还给她。
姜双玲:“……”
这人还真是怕吃甜的。
当然,也可能是怕她做的甜食,毕竟昨天的小奶糕杀伤力太强。
她在心里促狭道:谁让你吃那么快,不齁死你才怪。
齐越这次原本也想当一个坚贞不屈的孩子,奈何那热过的糯米饭太香了,他刚想拒绝,就看见姜澈没有心理压力地打开油纸包,露出底下泛着一层油光的雪白糯米饭。
他大大咧咧的咬了一口,露出藏在里面的红棕腊肉、酸脆萝卜、炸酥片以及软糯的咸口豆蓉,吃起来的时候软糯中带着些酥脆,口感绝佳。
气味更是诱人。
看见这个,旁边的馒头也变得没滋没味了起来。
车上还有人想用粮票跟姜双玲换,姜双玲没换。
很快就到了九点多,火车抵达容城,四个人随着人流下车,容城的火车站很大,这时的人流也多,姜双玲牵着弟弟的手往前走,齐珩一手抱着齐越,另一只手拎着行李。
他还让姜双玲把自己的行李给他。
“单手能拿那么多吗?”
回应她的只是对方的轻轻一抬眉。
姜双玲有点犹豫,不过事实证明对方单手提着上百斤的东西也没有丝毫问题,走路都不带气喘的。
这样的体力可真是令人感到羡慕,早知道多带点东西了。
他们在城里搭公交去城郊。
物资转运点,两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站在一辆军用吉普车旁。
“今天是不是齐营长该回来了……听说还带着新娶的媳妇儿,还是个乡下姑娘?”
“怎么会娶一个乡下姑娘,喜欢他的护士老师就不说了,不是还有几个文工团的漂亮……”
“是姚老师给介绍的。”
……
“长得漂亮不?”
“齐营长那模样,应该不会娶个不好看的。”
“……再漂亮也绝对没有何团长家的那位好看,人家可是文工团的团花,军属区最漂亮的军嫂。”
两个人说着说着,其中一个眼睛尖的大高个突然看见百米外走来的那人,“快别说了,抱孩子的那是齐营长吧。”
章鹰和岳卫疆赶紧热情地迎了上去。
“齐营长,哎,这是新嫂子吧。”
在看向齐珩身边站着的那个姑娘时,章鹰倍感惊讶,心想这新嫂子生得好看啊。
虽然衣着普通,头发也是简单的长辫子,但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格外灵动,流转间似嗔又似笑,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瞧着就令人觉得喜欢。
“一团二营四连的排长章鹰和班长岳卫疆。”
岳卫疆受宠若惊,脸上的笑容灿烂,“齐营长你还记得我啊!”
“不知道了吧,齐营长的记忆力超群,见过的都记得名字。”
姜双玲看着他俩,笑着打招呼:“两位同志你们好。”
“嫂子好。”
姜双玲听到这些一营二营连啊团啊之类的感到一头雾水,而且还蹦出来个班长,她一个美术生,不太清楚军队的建制,只大概知道什么三三制。
不过她小时候下过军棋,隐约记得“军师旅团营”五个字。
第13章 收音机
在“军师旅团营”中,营长排在最后面,但是下面还有什么连、排、班的,姜双玲觉得齐珩年纪轻轻能当上营长,也是个比较优秀的年轻人了。
因为据她看电视剧的经验,又觉得团长什么的也很厉害,而营长只比团长低一级。
但是一个团有多少人呢?
一个营有多少人呢?
……
随便想一想就好复杂,令人感到一头雾水,姜双玲本人对数字很不敏感,她高考数学能上一百分,全靠培训机构加急培训的几月,不过考完了之后,没几年她就全都还给了老师。
大部分数学公式全都给忘了,只记得普通的加减乘除法。
算了,这些也不是她该关心的。
齐珩把她和孩子以及行李安排上一辆车,让人开车把她送去家属院,自己则说有事情要办。
“到了家属院,勤务兵会来接你。”
姜双玲点点头,带着两个孩子上车,这两孩子全都累了,包括姜双玲,早上清醒了几个小时,到了现在又开始犯困。
也不管开车的兵哥究竟是往哪个山沟沟里开去,姜双玲倒在后座上睡了过去,约莫一个多小时候被人叫醒。
“嫂子,到了。”
一个格外机灵的绿军装小同志笑容灿烂地站在车窗外,说自己是小张,齐营长的勤务兵。
“你好啊,张同志。”
姜双玲麻烦两个兵哥帮忙把还在熟睡中的孩子从车上抱下来,自己站在车边观察家属院的情况。
地方还挺宽敞的,一连排的小平房,一家家屋子前还有块菜地,用竹子围成了个小院子,菜地里的小菜长得极好,一眼看过去郁郁葱葱。
小张把她带到一家院门,轻轻推开,说这就是齐营长分到的屋子了。
“之前是二团政委的屋子,后来人调走了,也没人住,荒了段时间。”
“已经打扫干净了,该清的都清了出去。”
姜双玲一眼就看到了那长着几根歪瓜裂枣小青苗的菜地,以及屋檐下停着的一辆崭新的凤凰牌单车。
竹篱笆边上还种了几棵树,这小院子估计有个五六十平方米左右。
她转头看了下隔壁那家的院子,发现这家的院子菜地也种的不怎么样,但是他家院子里三三两两开了不少花。
小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介绍道:“旁边住的是何团长。”
姜双玲点了点头,心想团长?难道是齐珩的上司,为什么住这么近?
不过,如果以前这是团政委的屋子,倒也说得清。
这间屋子正好是这一排平房最外面的那间,院外斜前方十米左右有个压水井,旁边隔着一条过道,过道另一边是一个二层小楼的院子。
“那边是周师长家,姚老师今天可能不在。”
“姚老师?”
“就是周师长的夫人。”
姜双玲连忙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再乱看了,生怕再看看对面,又多了个旅长出来。
左边是师长家,右边是团长家,这屋子可真是个好风水。
为什么不安排在营长扎堆的地方呢?
难道是齐珩申请晚了,只剩这个位置。
姜双玲进了屋,一进门是个小厅,侧面是厨房,右边还有两个房间,等姜双玲去了最大的那个房间一看,才发现里面还连着一个房间。
两个家属院值班的兵哥帮忙把孩子抱到了床上,之后就出去了。
“谢谢你们啊。”
厕所在屋子后面。
这屋子里空荡荡的,但也有一些基本的家具,甚至厅角还放着缝纫机和收音机,看起来应该都是新买的,姜双玲好奇地往这俩身上摸了下。
两个都非常笨重,缝纫机泛着金属的色泽,却只单有机器,没有见到丝线。
这些该不会是齐珩为了结婚近期买的吧?
似乎这年代结婚流行买三转一响四大件,三转一响中的三转,指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就是收音机。
她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三转一响四大件齐了,这也说明了齐珩的确家底丰厚。
一般的普通家庭里,能拥有四大件中的一种,都值得令人羡慕了,更何况四大件俱全。
手表吧,看起来最阔气最精致;缝纫机最实用,毕竟现在许多家里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不兴在外面买衣服;收音机最解闷,没事听听音乐;至于自行车更是现在年轻人耍帅的时髦玩意,男孩子家里有一辆单车,相亲能加无数分。
看着眼前这些东西……
换个别的女孩估计得幸福死。
但是姜双玲感觉到一点微妙的头皮发麻。
她不会用收音机,不会踩缝纫机,更不会骑自行车,差不多是个三不会人员,唯独手表还能派上用场。
收音机学着使用的话,也还能听个声音解闷,缝纫机学一下的话,姜双玲曾经也看过不少服装设计图,虽然没见过猪跑但她也吃过猪肉,也许能靠缝纫机做出几件衣服来。
至于单车的话……她的身体在单车上平衡感太差,总是怕摔下来,曾苦学过单车十几次,没有一次成功过,只要后面的人一放手,她就摔倒。
姜双玲:“……”
姜双玲揉了一下自己的脸,心说不要太自作多情,齐珩应该会骑单车吧,这是买给他自己的。
跟着进门的小张见到收音机忍不住稀奇道:“这是收音机吧,很漂亮。”
他走到收音机前蹲下,这时代的收音机还挺惹人关注的。
姜双玲也看不出那银色略显笨拙的东西有哪里漂亮,但她跟着点了点头,“小张同志,会用吗?怎么打开啊?”
小张仔细看了几眼,“这种形制的我没见过,好像跟以往见到的不一样,嫂子,我也不太懂这玩意,就不乱碰了。”
姜双玲在旁边找了找,发现也没有个说明书什么的……这个时代有说明书吗?
“姚老师家也有个收音机,要不嫂子去她家问问。”
姜双玲讪讪一笑,“等以后再说吧。”
对方口中的姚老师,似乎是师长夫人,同时也住在隔壁不远处,之后肯定要去拜访的。
……目前就算了,反正也不急着用这东西。
把注意力从四大件上移开,厅里还有一张长桌,配上四张椅子,角落里有橱柜,姜双玲去厨房看了眼,发现有两个新锅,碗筷也有。
看到锅她就安心了。
“嫂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尽管提。”
“暂时不用了,谢谢你啊,同志。”初来乍到,似乎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做起,姜双玲准备等齐珩回来问问他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