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飞快瞥过严宴庭跟萧绝。
颜值是挺高的。
她眼光不低。
“不过,既然说到本性,你一面要我珍惜待我好的人,一面要我学会原谅无辜的人。”
“其实很可笑。”
“你看他们几个,你觉得他们待我尚算真心。难道在你们认定是玩弄的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曾得到快乐么?”
她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又一颗一颗叩好扣子,似笑非笑:“你问问他们,可曾快乐。”
萧绝跟严宴庭对上她的目光,齐齐一窒。
而王九好像开始释放真正的天性,她随意地将左腿搭上右腿,整理沾血的袖口,淡淡道:“皮囊满足了他们的情欲,交往情调满足了他们的意趣,如今他们从我这得到的所有不甘跟屈辱,其实都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回报。”
“再说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挑他们?”
“不就是因为他们在男女关系上,本来就谈不上什么好人,我伤害起来不用负责任,万一将来东窗事发,老太太也不会太怪我。”
“就好比把别人当成猎物的人,就别怪其他人把他们当成玩物。”
“烟火之后必有灰烬,爽感之后必有落寞,这种道理还需要我解释?”
“钱大叔,难道你不是因为被女人骗得只剩下了一条裤衩才痛定思痛改修心理学?可在此之前,你也是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冲着她的美貌跟性感去的,命运的砝码每次增减,爱与恨其实都是平衡的。”
她的伤感好像随着这几句话以天马流星拳的速度淡化了,变得恣意且邪恶。
钱程:“???”
艹!她怎么知道这件隐秘!!
“所以,不要跟我谈什么珍惜不珍惜,世人爱我,但理当爱我,爱我这些年修炼出的才与色。”
“但只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钱程失神,“只有老太太,只有她在你一无所有,最狼狈的时候愿意爱你。”
王九垂眸,笑:“是,只有,只有她爱我,愿意教我道理,教我学识,也愿意放我飞翔,让我看遍山河大地,阅览百家文明,所有她曾在我年幼时对我画下的大饼,她都让我吃到了。”
“其实她比你更知道我本性如何,你以为她不知道我那些测试虚假的?她都知道。”
“就好像所有人都嘲笑我的牙齿,她就带我去矫正。”
王九抚着脸,“把我的牙齿弄得整整齐齐,让我堂堂正正见人,我明白,这好比她对我的期待,希望我堂堂正正做人。”
“其实她埋周善人的时候,我跟着去了,她回到周善人骸骨那儿,我就躲在不远处的林子里,蹲在地上盯着她。当时,我告诉自己,如果她想害我,我一定去引来那头野狼,让它咬死她。可我看到她哼哧哼哧埋尸,埋完还把自己的东西扔下去了,她走后,我跑出去,把自己的发卡也塞了下去,然后赶在她之前跑下山,她回来的时候,我都把脚洗干净了,倒是她自己一身的土,还非要骗我说她去菜市场买菜了,可惜她没带钱什么的。”
钱程面色一凛,可他这一次依旧判断不出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跟我说西游记的故事,她说唐三藏愿意教化大泼猴,不单单因为怕大泼猴纵容妖性过度杀生,更希望它不要越过那满天神佛定下的尺度,如来即慈悲与法度,绝世大妖越过它的界限尚且易被形神俱灭。可唐三藏能力不够,于是只能忍痛给那泼猴戴上那如同一座牢狱的紧箍咒,他始终希望大泼猴明白——在这世上,没人能与整个世界为敌。”
“我当时觉得她是在提醒我不要做坏事。”
“那时我在想,如果她是那唐三藏,我愿意做那被她教化的泼猴,心甘情愿戴上紧箍咒。”
她的瞳孔里似有微弱的光晕颤抖,那是情感的动容。
第一次,钱程在这个最可怕的“病人”身上看到了关于人性的情绪化。
她坐在那,低下头,像是对慈悲跟法度低头。
他本以为她动容了,已摇摆杀心,但……
低头的她忽然说:“可那又怎么样呢?”
然后她抬头。
动容软化的神色,已然阴冷无情,充满了锐利的杀机。
“我看那个视频几十遍,每一遍看到的都不只是杨域的贪婪,还有其他人,其他人的懦弱跟自私,明明当时他们可以阻拦杨域,但是他们没有,一味享受她的庇护,一面悲痛,一面又看着她被活生生吃掉。”
“没有人,没有人站出来庇护她一下,哪怕一下。”
“你看,唐僧都被一口一口吃掉了,泼猴都快疯了,可是如来在哪里?”
她眼底猩红,似燃烧的火焰,问了一句,然后陡然起身,手一挥,手边的医药箱飞砸落地。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她如鬼魅一样出现在钱程面前,重复问了一句:“我问你,如来他在哪里?”
钱程面上悲痛,无言以对。
被吃掉了吗?被吃掉了啊。
什么法度,什么仁慈,什么如来,都特么是虚无缥缈的教化。
总是那么迟,或者根本不来。
“她救人无数,即使不算普渡众生,起码也算悲天悯人,可是结果呢?”
“无辜?”王九站在那,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在看远方,又像是在看这个世界。
“作为同血脉的杨家人,享受了他们的贪婪跟罪恶而创造的财富跟特权,难道不该一并承担风险吗?”
王九抚摸自己的右手掌心,掌心倏然出现了小头目惧怕的剑。
所有人一惊,齐齐戒备,如临大敌。
也将她包围。
一时间,剑拔弩张!
她杀意滔天。
但王九不以为意,只用指甲轻轻磨着剑刃,似在抚摸娇嫩的皮肤,然后剑插了地,铿锵一声。
“不用废话了,我就明说了吧,如果今天我能活着走出去,杨家的命我要定了,上帝都留不住。”
“也看你们愿不愿意为那些与你们无关的人用生命冒险。”
“让我看看人性到底有多至高无上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
但众人都听到了,没人再劝,也没人呵斥。
她的性情还未定,但能力已然狰狞,更欲挑战社会文明。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始终不明白。”梨亭这个搞文化的部长终于开腔了。
但在这样即将开战的时候如此,合适吗?
他并没有对王九率先下批判态度,因为红尘俗世,世人最偏爱的两种人并非小孩与弱者,而是美人与天才。
王九此人两者兼备,又因为身世的复杂性,加上苗人山的特殊,让人更多了一层审视。
他一直在审视一件事。
“老太太为什么非要遮掩周善人的死?诚然,周善人背后可能有幕后之人意图杀她,可能还会危及王九的安全,但当时那种情况,以老太太的身份地位,又不是确切对方势力,跟政府阐明才是最好的选择,除非,她要遮掩其他事实,而这件事十有八九跟王九有关。”
他来回审视两人,却发现钱程的表情有些慌张,原本最擅长言论的心理学家此时保持缄默。
不过就在此时,电话忽然来了,梨亭接了,忽然表情一变,“你说什么?”
在场之人的敏捷不低,都听到了那边调查组的人匆匆的汇报。
众人面面相觑,而钱程跟宋远桥的神色变化最多。
过了一会,梨亭挂掉电话,神色不定,忽对钱程说:“那周善人的地下室被挖出来了,底下全是小孩子跟女子的尸骨,多数都砌墙里了。”
国家部门毕竟跟钱程合作过很多次,这种类似罪案悬疑的跟他探讨也没什么,何况很多人估计也都听到了,钱程既发愣,又思索:“这么多小孩跟女子尸骨?难道他是…”
梨亭:“他很有可能就是苗人村处理尸体的那个人,也有可能他兼顾两条线,从卖入到处理尸体,都是他一手经办的。”
钱程似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且犹豫,但另一边,老迈的宋远桥忽然开口:“我女儿…在不在其中?”
梨亭倒没想到这个,被宋远桥提醒后,他骤然反应过来,“我知道,到时候一定会做DMA测试的,全部得做,但既宋先生在这里,等下采集下你的血跟头发。”
宋远桥还没应,就听到一个人淡淡的声音。
“等你们交换血液跟皮毛,可能要耽误好几天,现在科技手段经常失效,不如我提前告诉你们。”
“没有,没有她的尸体。”王九忽然说。
众人齐齐看向王九。
梨亭不由问:“你怎么知道?你去过?!对了,你刚刚说你回过很多次…至你离开后,你什么时候第一次回去?”
钱程看了一眼梨亭。
果然,官方的人对王九还是有疑心跟芥蒂的。
王九:“我高考完那次,的确出去大学毕业旅行,但提前回来,去了那间屋子。”
那也才19岁!
“你疯了吗!老太太说过多少次,不让你回去!你知道那地方会不会有他的同伴隐居附近?你才19岁!就算你是变态,你特么还能上天啊”
钱程愤怒不已,指着王九骂,王九愣了下,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观察了三天确定没危险,而且那时我已经学过泰拳跟格斗技了,老太太监督的。”
钱程一下子安静了。
哦,特么的忘记这脑子跟四肢都很发达了,老太太炫耀过N次,每次都是拉一群人进群刷刷发一堆奖状,然后炫完就立刻解散群。
老太太像是在报复当年他们嫌弃王九的“血海深仇”似的,让他们分外好笑又无奈。
“你去过,但是没告诉老太太这个结果?”梨亭看着王九,十分疑惑。
钱程有些飘散的思维立刻僵住了似的,飞快看了王九一眼,梨亭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他在隐瞒什么。
倒是王九满不在乎,瞧了钱程一眼,“别看了,他敬重我家老太太,老太太一辈子都在隐瞒的,他也不会说。”
钱程错愕,面上满是惊惶,惊呼:“王九你难道…这不可能啊”
王九偏过脸,淡淡看向远方。
钱程咬咬牙,迫于梨亭的压力,以及王九如今的极端表现,他只能说:“老太太早就疑惑,她知你最有戒心,年少又被那些男人屡屡殴打,你妈妈跟着全村人失踪后,你怎么会对其他男人放松戒心,竟直接答应了周善人对你的抚养,原因就在于…”
“就在于我妈妈每次打完我,或者纵容那些男人打完我后,她都抱着我让我忍忍,忍到我那个亲生爸爸来找我们…他斯文有礼,英俊好看,有一辆很漂亮的小汽车,他一定一直在找我们。”
王九漫不经心说着:“我看到周善人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他,然后我跟着他走了,后来,我回去了几次,取了一点他的毛发做了DNA测试,不过那时我还没能力掩盖痕迹去找鉴定所做坚定,真正确定还是在我20岁的时候,还有其他人的DNA,我是陆陆续续测试的。”
说完,她朝钱程深深一笑,好像在嘲笑他这么多年遮遮掩掩的秘密。
钱程顿悟:其实她从小就知道,甚至,在把周善人引到野狼那的时候,她已然知道。
不管是不是为了老太太,她是真真切切要杀他!
这一笑,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父女,他们是父女?
第50章 大爆
梨亭恍然,此刻他理解了。
老太太怕是不想周善人这个人的死被挖出来,届时深查,王九跟周善人的血缘关系就会被人得知,要么别人深挖她的背景,来决定是否同情或鄙夷她,要么直接定杀父的罪名,成为她一生负累。
到了老太太那个层次,已通人性,更知道那个年代哪怕如今这个年代大众人心的苛刻。
她不愿意王九背负这一切,最好的做法就是埋葬它。
“所以你不愿意告诉老太太,是因为老太太已经知道你是周善人的女儿,却也很有可能是拐卖她女儿的团伙,你怕她怨恨你,所以你一直不说。”
王九笑,“我说我不讨厌杨域他们也不是假话,因为本质上,我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想要更多跟保留唯一拥有的,其实都是贪。”
她堪破人性,又怀着几分卑微跟卑劣。
钱程既想骂她,又骂不出口,最终说:“所以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如果我早告诉她,或许她会开心很多,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可她死了。”
“我也永远没法回去了。”
她的语气怀着落寞,但剑却握紧了,在地上划出剑痕。
梨亭眉心一跳,似在犹豫什么。
就在此时,“不,你有。”
宋远桥忽然起身,走到王九面前,没有像钱程那样一堆心理学家惯有的一堆话,他就说了一句:“她没了之后,我检查她的遗物,发现她还没取出了一张车票,我前天去取了,还有,这是她的遗物之一,一个新买的袋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因为她一定是买给你的。”
王九看到了,那是一张机票。
首都-霖市。
她伸出手,手指轻轻捏住这薄薄的纸张,呆呆看着它。
日期是昨天,是昨天啊。
如果老太太没死,下课了就会赶往机场,带着礼物来找她。
她一定会一照面就骂她死没良心,臭脾气,不孝顺,然后一边骂一边帮她收拾屋子,然后问晚上吃什么。
她就是在这样的,从来不会生她太久的气。
王九抚摸了车票,什么也没说,小心跟礼物放在一起,收了剑,抱在怀里。
此前钱程说破嘴皮子都没用,一张车票却已足够让她放下屠刀。
她对宋远桥说:“他一堆废话不及你有用,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