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美貌利诱学校小卖部的阿姨在上课时间卖给她一根冰棍,陈星渡在塑胶跑道的围栏,找了处阴凉地方坐下。高三(一)班的课室在一楼,从她这个位置望过去,恰好能一览课室内全貌。
陈星渡用牙叼着冰棍的包装,另一手捏着包装边角往下撕开,冰棍冰冰凉凉的气息冒出来,拂在脸上,混合着水果的香气,在这盛夏时节里令人身心愉悦。
她捏着露在外面的一截短木棒,把冰棍塞进嘴巴里,是她最爱吃的五羊牌菠萝味,甜味在味蕾化开,一点点地蔓延至整个口腔。
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柔软的小舌头沿着冰棍外沿舔了一圈,微微眯起眼,瞧着课室内埋头苦干的同学们。
内心还有点小同情。
课室里,化学老师正在黑板上手写化学方程式,张子染在背后拿笔帽戳了下傅司予的后背,亲切地喊:“新同学。”
傅司予握笔的手一顿,微微回头。
张子染脑袋凑过去,满脸笑眯眯的,作为市一中走哪哪通的八卦达人,自来熟的本领他张子染认第一就没人敢认第二:“听说你六科总分749是不是真的啊?那一分是丢哪了?”
傅司予对张子染有印象。
陈星渡几近发飙边缘的时候,是这个人拦住她,用以为他听不见但事实他听得见的小音量在陈星渡耳边说:
老师还在上面呢,要收拾他又不着急现在。
傅司予顿了顿,神情没什么变化,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总分739,还有10分是竞赛加分。”
“哇——你好厉害哦!!我好崇拜你!!”张子染表情浮夸地道。
傅司予:“……”果然是朋友。
傅司予正准备转回去,张子染又一把握住他的肩,仿佛很熟络地问:“那你对我们渡爷,有什么看法吗?”
傅司予:“……”
两个话题之间,好像没什么联系。
没等傅司予回答,张子染叹了口气,又接着往下说:“我们渡爷看着凶巴巴了点,其实是很可爱的。”
“……”
“虽然吧她成绩确实不好,但她曾经也的确努力过,也许就是天资所限吧,两百分已经是她的上限了,唉。”
“……”
“要说别的,我们渡爷也是有优点的。比方说她的文采很好,人又有正义感,小学五年级就已经是跆拳道黑带了,要是学校里有哪个男生敢惹她,分分钟把对方胳膊卸下来……”
“……”
张子染自顾自地说着,一股脑跟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好的坏的全往外面说,全然没顾及傅司予脸上的表情变化。
文采很好没感觉出来,要说是骂人方面,确实可以。人有正义感——有待考察。跆拳道黑带——傅司予回忆女生高挑纤瘦的身板,讲话十足十的底气,小学五年级拿到黑带,看来现在至少已经是三段以上水平。
但这以上。
和可爱有什么关系。
话音末,张子染做了发言总结:“总之渡爷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她其实是特别随和,内心情感丰富又温柔的女孩子。”
傅司予目光越过张子染的肩膀,朝他身后的窗户望过去。不远处的大操场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足球越过了线,骨碌碌地滚到塑胶跑道外,女生坐的地方。
陈星渡嘴里咬着冰棍,从围栏上站起来,大声喊:“干吗?”
男生们扯着嗓门回应:“踢!过!来!”
“好勒——”
只见女生两眼发亮,激起熊熊斗志,两手揣进兜里,朝后高抬脚45度,铆足了劲,然后用力回落,不偏不倚地踢在足球上。
足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曲线,擦过球门,笔直朝办公室方向飞去。
哐当一声。
玻璃碎了一地。
傅司予:“……”
可爱又温柔。
第5章 玫瑰城堡(5) 装什么装
陈星渡这一脚,堪称市一中建校六十年以来,历史性的一脚。
不仅把教师办公室的玻璃砸了,踢歪了铁框,足球还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了老刘的头上。
教师办公室外,陈星渡蔫巴地低着头,像只被拔了毛毫无气焰的小鸡,乖乖接受训斥。
“你说你,啊,课不好好上,跑到外面踢球!”刘振风头上顶着一块棉纱布,气得脸红脖子粗,几乎跳起来训她,“上午我才说过,从这学期开始,要认真听课,好好学习,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把老师的话当耳边风?!”
陈星渡被训得脑袋一缩一缩的,两手踹在校服衣兜里,大气不敢吭一声。等老刘一顿火发完,才像只可怜无助的小鸡仔似地,气息弱弱地回应:“老师,我没旷课出去踢球,我就是觉得教室里空气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我看你是觉得我平时教学太闷了,想给我透透气!”刘振风没给陈星渡解释的余地,伸手一指旁边被足球踢碎的窗户,“你自己看看,你干的好事!”
陈星渡:“……”
陈星渡蔫巴着脑袋,偷偷掀起眼皮瞧一眼。办公室里左边两大扇的玻璃窗,此刻是一点也没了,稀烂稀烂地碎了一地,旁边角落里,还滚着她刚才踢进来的足球。
想不到,她脚劲真大。
刘振风新上任第一天,这白天都还没过去呢,被陈星渡闹得鸡飞狗跳,一顿训斥完后,又无奈叹了口气:“回去写份五千字检讨,保证你以后,不会上课时间跑出去踢球。至于玻璃窗的事,我会和你家长联系。”
“……噢。”陈星渡垂着眼睫,内心格外愧疚。
“回去吧,检讨书不准找人代写。”
“噢。”
从办公室出来,外头围满了人。刚才老刘训她训得大声,整个一楼都听见了,更别说距离办公室最近的一班,只隔了一道墙,基本等于现场直播。
见陈星渡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张子染赶忙地迎上去,关心问:“怎么了啊渡爷,是挨了五十大板子还是要退学处理?”
“你别怕,我都给你打听好了,就你这脚力,就算日后考不上大学,去开挖掘机也是——”
一条出路。
陈星渡一巴掌拍在张子染后脑勺上,脸色硬邦邦的,“你很想我去开挖掘机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哟。”张子染揉着后脑勺,见陈星渡眉心微蹙,忙安慰道,“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吗?谁能想到你好好在操场上坐着呢,从边上滚过来一个球,你非要去踢它。踢也就算了,还使那么大劲,把教师办公室的窗户给砸了。”
“砸了窗户也就算了,偏偏还砸了老刘。你说说这个事。”
陈星渡也觉得自己倒霉,自打那个叫傅什么的转学过来,她就一直水逆,做啥啥不顺。
陈星渡此刻没心情讲这事,满脑子都是那份五千字的检讨书,要她怎么写?手断了也憋不出来。
两人并着肩往饭堂方向走,刘振风这顿火发的大,第二节 课下课把她揪过去的,一直训到中午吃饭才肯放人。
张子染边走边逼逼叨:“检讨书能算个什么事?上回期末你语文不是考了120吗?那能难得倒你?再说兄弟就是这么用的,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我鼎力相助。”
“五千字。”陈星渡言简意赅。
“……告辞。您加把油。”张子染权当自己刚才说的话是放屁,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何况陈星渡答应了刘振风不会找人代写,她就一定不会。做人这点最基本的诚信,她陈星渡还是有的。
正午时分,饭堂里挤满了乌泱泱的学生,陈星渡原本没打算来吃午饭,那份五千字的检讨书,足够她三天吃不下饭的。但想到她早上也没吃好,怕自己下午低血糖,多少还是强迫自己吃点。
况且刘振风还明摆着要告家长,她不多吃点保存体力,回去怎么应付陈万禾和白阮的男女混合双打?
取了餐盘,陈星渡往长长的人群队伍后面排起了长龙。鸡排饭一向是饭堂最火爆的首选,也是陈星渡的最爱,每天中午窗口前排队的学生数量相当可观。
陈星渡一门心思还扑在检讨书上,无意间听见前面排队的几个女生交谈,应该是隔壁班的女生,有点眼熟,但并不认识。
“听说省实验的第一名转来我们学校了,就在一班。”
“啊,他分数好高的,还差几分就满分了,估计今年的状元会是他吧?”
“长得好帅,我刚看见了,就坐在那边。”
“啊好想问他要电话号码!”
……
陈星渡顺着方向望过去,发现傅司予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饭。要说他不显眼是不可能的,除了那张帅绝人寰的脸,他的气质,还有他身下的轮椅。
然而陈星渡发现一个自己并不想承认的事实,当一个人优秀到了一定程度,是足以让人忽略掉他身体上某些缺陷的。
在成绩决定一切的校园里,长得又帅,成绩又好,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高考状元考的是文,又不是选拔奥运冠军。
即便是这样,陈星渡心里还是不爽,非常不爽。
因为是傅司予这个人,所以她看他哪哪不顺眼。
听见身后清理喉咙的声音,前面几个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女生纷纷回头,看见是陈星渡,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星渡!”
她陈星渡大名响当当,她不认识别人,然而别人认识她。
陈星渡说起范儿就起了范儿,两手勾着女生的肩膀,十分熟络地凑过去,悄咪咪地说:“我和那个人认识。你们想要他电话,我或许可以帮忙?”
“真的吗?!”
“当然。”陈星渡冲几个女生露出诡秘的一笑,“看我的。”
陈星渡把手里的餐盘交给女生,理了理裙摆,然后穿过人群,径直朝餐区方向走去。
傅司予正独自安静地吃饭,想过来和他搭讪的女生,都一一被他拒绝。女孩子们满脸沮丧,他却无动于衷。从前,他并非这样清冷的性子,只是在初三结束的那个夏天,一切都变了。
眼皮上一道阴影落下,紧接着,是少女清脆的音色传入耳朵,“喂。”
傅司予上手动作一顿,本能地抬眸。
陈星渡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抱着手,她皮肤很白,又逆着光,在正午强烈阳光背景下,她耀眼得几乎像个太阳。漂亮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她右眼眼尾下方,有一颗淡红色的痣。
身上校服还是那样懒懒散散地穿着,是男生的款式,领口随意散开两颗,露出少女精致漂亮的锁骨。袖管向上挽至小臂处,胳膊纤瘦纤瘦,像是一握就碎。
她是美的,和她外在表现出来的性格很不一样。
“有事?”傅司予放下餐具,冷淡地问。
陈星渡偏最看不惯他冷淡的样子,就是爱装。
“你可别以为我是来找茬的。”陈星渡快人快语。她长相偏明艳那一挂,挑唇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眸子闪着光,红唇也莹亮莹亮的,“听说你拒绝了好几个问你要电话号码的女生,我看不过去,所以想过来帮她们问问。”
傅司予想起张子染对他说,陈星渡内心情感丰富,又富有正义感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傅司予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眼里噙了几分笑意,又像是不甚明显的嘲讽,“所以呢?你要来替人出头?”
这话一瞬就把陈星渡点燃了。
就连陈星渡自己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总有随时随地把她点燃的能力。
陈星渡大脑嗡的一声,思绪控制不住理智,几乎是瞬间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逼问:“你很拽是吧?一天到晚装什么装呢。”
四周学生不禁惊呼。
傅司予被她揪住衣领,身体使不上劲,微微扬起头来,苍白肤色因为缺氧而有些泛红,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冰冷,抬手捏住她的腕,低声命道:“松开。”
他指尖触上陈星渡的肌肤时,陈星渡明显愣了一愣,冲动逐渐在脑海里退散,重新归于理智。她是女生,哪怕的确习过几年武,拿过几个竞技类比赛的冠军,但单比力气上,远远比不过男生的先天优势。
傅司予是足够有力量把她扯开的,只是他没有这样做。
这个男生的礼貌和教养,早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陈星渡松了手,站在原地没动,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开学才第一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怎么这么多。
这时有几个围观的人上来,认得陈星渡,纷纷低劝:“算了渡爷,在饭堂里呢,别把事情闹大。”
“是啊,老师都在那边,回头不好收场。”
陈星渡捏着拳头,浑身紧绷,脸色很难看。
手腕肌肤上,还留有男生指尖冰凉的温度。
等傅司予整理好衣服,才重新抬眸看她。那一眼,很凉,如同警告。陈星渡整个脊背都是麻的,人如同坠入冰窟。
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傅司予却已将视线收回,手握上手轮,缓慢转动轮椅离开了。
擦过她身边的时候,连一道余光都没有给她。
陈星渡仿佛被彻彻底底地无视了,鄙视了,周遭学生们低议的声音,像是蚂蚁爬行般被无限地放大,密密麻麻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直到傅司予离开很远之后,陈星渡才醒过神来,脸上像火烧一样烫。
她恼羞成怒地推翻桌子上的餐盘,里面残余的米饭、汤水、菜羹哗啦啦地洒在地面上。周围无一人敢出声。
她红了眼眶,转身冲傅司予离开的方向大喊,“傅司予,我跟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