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从医院复诊出来,他爸爸和另外一个朋友都知道,必须做手术。他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从来没有过怨言。”
“那天晚上在家里,我找到他藏在柜子里的一瓶安定药,还有他冒用他爸爸签名开的医药处方。”
陈星渡心脏一痛。
“你是说……”
“他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谈及往事,陈娉婷不自觉地哽咽。傅司予是她和傅明礼唯一的孩子,看着孩子受苦,她怎么会不心疼。
“他不想让我们担心,也不想再拖累我们。”
陈星渡想起高中时候去他家里,看见从他桌子上掉下来的艾司唑仑片。傅司予告诉她,只是因为高三压力大,他睡眠不好,所以才需要吃安定药。
而她当时没有疑心。
陈娉婷说:“后来他当然没有付诸行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在遇见你之后,确实开朗了很多。”
陈星渡只觉得心中酸涩。
“可是高中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陈娉婷摇摇头,唇边笑意苦涩,“我想那孩子直至今天才告诉你他生病的原因,是因为他确认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能有足够的把握给你未来。”
“……”
陈星渡怔住。
陈娉婷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
陈娉婷带她回了自己家里。还是当年的陈设。傅家夫妻一直过得很简朴,这么多年房子的装修没有变过。
从客厅进去,一楼是书房和傅司予的卧室,还有他们夫妻的主卧。二楼复式则是多功能房和佣人房间。
陈娉婷推开那间早已被改造的书房,对陈星渡说:“原本这些事应该由他亲口告诉你,可昨晚我跟他打电话的时候,我感觉他心情不好。问起你的事他又不愿意多说,今天是我自作主张来找你。”
陈星渡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
约二十几平米的小书房内,墙壁上贴满了剪报,有的是杂志的专访,有的是新闻稿,报导的内容各有不同,唯独右下角的落款处,写着同一个名字:陈星渡。
旁边原本用来摆放各类书籍的书架被清空,放置着她的照片。从她高中时候和他的合影,还有她大学时候的照片,以及在各个采访现场,她忙碌抓拍的身影。
“他怎么会……”陈星渡惊愕地发不出声。
“其实他后来还去过很多次北京,包括你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也去了。”陈娉婷说,“刚做完手术的第一年,他去北京找你,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你们两个没有见上。但那时他刚做完化疗,身体还在恢复期,原本不应该外出。回来后他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休养好。那时候我和他爸爸都很担心,他的病情会复发。”
陈星渡拿起书架上的一张照片,被他用相框珍惜地裱好,上面一尘不染。
是她大学毕业的时候,身着学士袍,戴着学士帽,站在中传的门口灿烂地笑。
这张照片她从没有见过,是他亲手拍下的。或许他当时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地关注她。
陈星渡红了眼眶,“他既然来了北京,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找我?”
“因为他傻啊。”陈娉婷对她笑笑,语气温和,“前五年的时候,他担心自己的病情会复发,不敢去找你。后来鼓起勇气去找你,见到你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不够好,想要成为一个能够真正配得上你的男人。”
他哪里不够好。
一直是他太好,她努力追随着他的脚步。
陈星渡忍不住流下眼泪。泪水落在相框上,打湿了当年那个勇往无前、无畏无惧的少女。
“他真的好傻,如果他早一点告诉我,我们也不至于分开那么多年。”
九年的青春太宝贵了。她几乎把自己全部的青春和热情都给了他。如果可以再重来一次,她一定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陈娉婷说:“过去的误会既然能解开,就珍惜当下。那孩子能熬过来不容易。阿姨也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
“两个人能在一起是缘分,能时隔九年后在一起,说明你们都付出了真心。”
陈星渡早已泣不成声。
陈娉婷眼眶也红了,上前轻轻拥抱住她,“星渡,就原谅他一次吧。看在他为了那百分之三十的生存几率,拼尽全力也要回来见你。”
第90章 因为爱情(11) 埃博拉
急诊室内, 傅司予为一名送进来的高烧患者做检查。
“病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送进医院时体温是39.3℃,现在体温39.5℃。”方初心在一旁汇报说。
“吃了退烧药没?”傅司予示意病患拉开衣服, 用听诊器给他做检查, “肺部很多杂音。”
“已经吃了, 但没有效果。”方初心说。
“医生,我到底是什么病?”持续24小时的高烧,男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妻子在一旁陪伴他,神色着急,“我老公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 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刚才他还吐了。”
傅司予问:“除了发热,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我一下子觉得冷,一下子觉得热,四肢酸痛无力。”男人含糊不清地说。
“可能是急性肺炎。”傅司予对方初心说,“安排病人照CT,做血常规检查。”
“是。”方初心道。
处理完病人后, 傅司予把手套脱下来扔进一旁的医疗废物回收桶里, 正准备往外走,衣兜里的手机响起。
是陈娉婷的来电。
傅司予走到外面,接起电话:“妈?”
“还在医院里?”陈娉婷问。
“嗯, 今天晚班。”傅司予说。
“听说是你主动要求值班的。”陈娉婷以前和傅明礼在南城医院, 对医院里的排班情况很清楚,“你在急诊室里已经待了超过三十六个小时了。”
被陈娉婷说中心思。他原本今晚是不需要值班的,见有同事需要顶班,便主动提出帮忙。
“左右我也是没事。”傅司予说。
陈娉婷直觉他今晚心情不好,比平时的话更少,“怎么了, 和星渡吵架了?”
傅司予顿了顿。
“你怎么知道?”
“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我。”陈娉婷说,“女孩子家的事,妈妈不比你更清楚?”
傅司予没说话。
他在感情方面一向不善表达,这些年陈娉婷为他操了不少心。
“让我猜猜,是你惹星渡生气了?”陈娉婷问。
“算是吧。”傅司予垂下眼睫,回想起她哭着跑出急诊室的样子,心口不禁一阵抽痛。“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哄好她。”
“女孩子有时候可以很简单,有时候也可以很复杂。”陈娉婷对他说,“关键是,你得用心。”
他恨不得把心直接掏出来给她。
可这回是他欺瞒她在先,他无从解释。她也不愿意听他解释。
急诊室里还有事情要忙,傅司予先行挂了电话。刚走到门口,就见方初心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不好了傅教授,今晚接诊的那位病人,是昨天刚从非洲回来的。”
-
陈娉婷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陈星渡的,她深知自家儿子二十几年的性格,等他主动开口,怕不是陈星渡已经气得不再想理他。
书房里,陈星渡怀里捧着那张傅司予给她拍的照片,红着眼睛问:“那他的病现在已经全好了吗?”
“当时化验结果出来,他患的属于二级胶质瘤。庆幸还是良性的,可以通过手术和放疗手段根治,就是要多遭一些罪。”陈娉婷对她说,安抚她的情绪,“度过前五年复发几率最高的时段,今年已经是第十年,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不会再复发。”
如果他没有确认自己病好,他不会回来找她。
陈星渡想起情人节那晚,傅司予对她说:证明他身体健康,可以陪她到老。
她当时还骂他是乌鸦嘴。
可原来旁人眼里理所应当的健康,在他身上却要付出这么多才能得到。
陈星渡问:“可是你刚才说的百分之三十的生存几率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当时的病情很严重,肿瘤的位置很高,压迫到脊髓神经。椎管内的手术几乎是神外科手术里面最难的,哪怕是他爸爸和一位极有名望的神外科医生联手,也无法保证手术一定会成功。”陈娉婷解释说,“当时他们估算过,手术的成功几率最高只有百分之三十。”
“……”
只有百分之三十。
也就是说,在去美国之前,他已经做好准备,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再也见不到她。
而她也是一样。
只差一点,她就永远失去他。
陈星渡沉默下去,捏着相框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紧。
陈娉婷拍拍她的肩膀,温声道:“阿姨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逼你做出决定。你有选择的权利,毕竟这样一个傻小子,确实有他不争气的地方。可是阿姨的私心,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误会而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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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医院的急诊室内,已经打了一晚上的仗。
昨晚送进来的高烧病人,被证实上周去过非洲出差,昨天刚下飞机就开始发烧,吃药不起作用,体温一度超过40℃。
血常规检查结果出来,患者的血小板低得一塌糊涂。
非洲地区埃博拉病毒肆虐,又排除急性肺炎的可能性。而感染埃博拉病毒的典型症状发热、呕吐、出血(导致的血小板减少),该名患者全中。
方初心后悔自己的疏忽,没在接诊的时候问清楚对方最近去过什么地方,眼见事态严重,急得都快哭了:“傅教授,万一真的是埃博拉病毒怎么办啊?”
傅司予说:“你现在立刻去通知护士长,让她分派防护服,近距离接触的医护人员,必须佩戴双层手套、口罩,如果不是有必要,尽量不要碰他。”
“等下我会亲自去给患者抽血,然后让人送去疾控中心做检测。在检测结果没出来以前,封锁急诊室。”
1976年埃博拉病毒在刚果爆发,这个不知名的新型病毒虐杀般屠遍了“埃博拉河”沿岸的55条村落,致使生灵涂炭,无一家庭幸免。
此后14年又在西非爆发,时至今天,这种病毒因为潜伏期短、发作迅猛,一旦感染死亡率高达50%至90%,让人闻风丧胆。
方初心担心道:“可是你……”
“病人一开始是由我负责的,在尚未确诊之前,会由我继续负责照顾。”傅司予说。
埃博拉病毒传染性极高,通常通过血液和体.液传播,但在极端条件下,也可通过呼吸道传播。
在非洲一例典型案例中,医护人员只是围着病患尸体走了一圈,就感染上病毒。
方初心眼睛红了。医生也是人,医生怎么会不怕死?可这是他们的天职所在,如果他们离开,谁来负责照顾这里的病人?
方初心情绪冷静下来,说:“好,我这就去通知护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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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傅家出来,陈星渡已经下定决心去找他。昨夜她不该就那样跑走,至少,她应该听他亲口解释。
她扬手拦下路边一辆的士,正准备拉开车门坐进去,看见马路对面的商业广场上,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条紧急新闻:
“今天上午十点,南城医院疑似出现一名埃博拉病毒感染者。据悉该名患者前日刚从非洲回国,出现高热、呕吐、出血等症状。”
“目前南城医院已经宣布紧急封锁急诊室,涉及的医护人员都将进行隔离观察……”
陈星渡怔住。
紧随着,寒意随着脊柱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
她整个头皮都麻了。
第91章 因为爱情(12) 生死相随
急诊室内, 医院广播刚宣布对急诊室进行封锁,大批病人和病人家属,开始争吵抗议。
“有没有搞错, 来看病还不让人走了?这要我们待到什么时候?”
“我等下还有事, 能不能说清楚是什么情况?”
“我现在就要离开, 把门打开!”
“要你们管事的医生出来说明!”
……
傅司予刚为男子抽完血,把血液样本交给护士,然后紧急送往疾控中心做检测。男子起初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见事态严重,大批医护人员换上密不透风的防护服, 进入紧急戒备状态,脸色愈发不好起来。
“医生,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我还有得治吗?”男子问。
隔着防护服,傅司予神色平静,“怀疑是埃博拉病毒,但现在还没有确诊, 需要等疾控中心的报告。”
“埃博拉……”男子妻子听闻, 当即晕了过去。
男子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紧紧攥住傅司予的手, 哭求道:“医生, 你一定要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我们会尽力的。”傅司予说。在传染病面前,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冷静。
傅司予仅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病人情绪崩溃,医院乱作一团,此时如果他无法保持冷静, 那么整个急诊室都将陷入崩溃的境地。
他拉开滑帘走出来,方初心在外面等他,急得眼眶发红:“傅教授,现在急诊室里的病人已经闹起来了,要求我们给个说法,不然就放他们出去。”
埃博拉病毒传染性极高,安全防护等级在最高的四级,一旦爆发后果极为严重。封锁急诊室是万般无奈之举。
傅司予说:“我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