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青慢吞吞站起身。她本来选的位置就在台阶上，这样一来也勉强能和曲鸣南平视。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片刻,冉青摩挲了一下指尖：“久仰。”
在曲鸣南眼里，能得到回应至少意味着一个好的谈判的开始。
他也知道自己这么个架势颇有些来势汹汹，让队伍里剩下的人都退远了些，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多有冒犯。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他说起话来一如既往的有礼貌,一句话里就道歉了两回。
冉青不怎么吃他这一套，听完更不想好好说话了。她跟应淮和郭芸那种天天跟np打交道的玩家不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懒得刻意挂上好脸色。
“这里是主城，我随时都可以把卫兵叫过来。”
她的声望值估计比曲鸣南整支队伍加起来都要高，随便说点什么,估计就能让卫兵追杀他们一条街。
玩家不能在主城开红杀人，更加不能攻击卫兵，一旦到那种情况就更没法好好聊了。
曲鸣南忙把队员支得更远了：“我让他们走，不麻烦你这么做。”
见冉青没什么要有所动作的意向,曲鸣南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抓紧时间自我介绍。
“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是来自尽天下公会的队伍,这次奉会长的命令冒昧找过来，希望能跟永夜佣兵团进行合作。”
尽天下这么一个老牌大公会，加上永夜这个正处在风口浪尖的佣兵团。从普通群众角度来看，绝对是永夜占了便宜。
一个只有八个人的小队伍被大公会看上堪称一句荣幸。所以曲鸣南根本没有猜到面前这个小姑娘会拒绝。
从长远来看，能给公会拉带一个可靠的盟友也绝非坏事。
尽天下最近太需要稳固军心了。
冉青早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安静地听他说完，甚至都不打算插话。
这个样子在曲鸣南眼里就是有同意的倾向。他面上笑意渐深，把林木成森之前告诉他的，尽天下能提供的便利一件一件列出来：“你想，佣兵团相比起公会到底还是势力小。到时候有事情，尽天下会尽可能提供援助。同理，尽天下会来找你们委托任务，这样你们也能够有足够的积分去兑换奖励。”
“如果到时候有大型活动，双方可以合作，再按比例分配奖励。”曲鸣南一口气把话说完。
冉青听得有些好笑。
明面上没什么太有帮助的奖励，在林木成森眼，有尽天下这个个公会做靠山，已经算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便利。
不过抛开其他因素不论，至少尽天下的态度还能称得上一句诚恳，看得出来公会管理下了对这次谈判一定是志在必得。
她愈发有些好奇，尽天下内部究竟成了什么样，连永夜这么个刚兴起的小佣兵团都得劳烦这么兴师动众。
曲鸣南耐心等了好半天没等到冉青的回答，又把问题抛出去：“盛夏小姐觉得呢？”
他边说话，上那根法杖就跟着一起晃一晃。冉青即便是站在台阶上也没有这跟法杖高，但面上气势倒是一点没弱。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的神情。
冉青一扶着领间的斗篷扣子，再一次开始套话：“永夜不信任你们。”
如果林木成森真心想要谈合作，肯定在嘱咐这群玩家来找人的时候再强调了孤月影走以后公会所出现的劣势。
比如说……最关键的一点，原会长删号原因莫名，公会玩家对公会不够信任。
她引话题引得很有水准。
明明什么消息都没有透露，在听到“不信任”个字以后，曲鸣南的第一反应就蹦出了孤月影删号那件事：“盛夏小姐不用担心这一方面。原公会会长离开的原因有很多私人因素在，尽天下的管理层还是很有团队精神的。”
冉青成功把他引进了沟里，渐渐把话语主动权转回自己上：“我不是在说这个。”
曲鸣南一愣。
“我是想说，这种关乎合作的事情，你们会长不亲自过来，就你们带了这么几个人，来找我在这种小巷子里谈判？”冉青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永夜大部分人也不在，现在谈合作未免太草率了。我觉得不靠谱。”
曲鸣南：“……”
冉青抛出最后一句话：“反而是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了，还有之前孤月影删号那档子事。不管是什么私人因素，因为这种原因让一个任职一年的管理者离开公会……还是那句话，更不靠谱了。”
曲鸣南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自己挖坑自己跳。
他心态有点崩，挣扎着找回之前温和的声音：“你们进游戏时间晚，可能会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谣言。尽天下公会的玩家都很友好，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跟你们起冲突。”
被冉青刚刚那么一搅合，曲鸣南原本想说的内容被彻底忘了，一时间说起话来都没法做到逻辑自洽。
冉青对上他真诚的视线：“可是我听说，孤月影在删号之前，还跟你们公会的管理层打了一场。这个就是所谓的友好？”
直到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郭芸之前说她单纯不适合处理公会的事情那句话，有那么一点问题。
这不，真正聊起天来，还是挺有天赋的吗？
曲鸣南要是知道冉青心里在想什么，估计面上的笑都要维持不住了。长长的法杖被他拿在晃了好久才又一次立稳：“那是有原因的。”
冉青示意他接着说。
“……这涉及到公会的私事。”
冉青慢吞吞整理着身上的斗篷：“你刚刚不是还说，原会长删号是因为私人因素吗？”
曲鸣南觉得这天快聊不下去了。
冉青把斗篷边缘整理顺：“看来贵公会不仅不想真心合作，还存在着刻意隐瞒和欺骗行为。那看来，合作这件事还得再考虑……”
“等一下！”
冉青动作一顿，看向曲鸣南身后刚刚出声打断她的一个男性弓箭。
他大跨几步站上来，实在忍不住了，一腔情绪忍了好久终于发泄出来：“队长，说就说呗。要是这回合作再不成功，我可不想回去又被林木成森甩脸色。”
这个玩家显然是属于对林木成森上任表示不服的一拨人之一，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都是嫌弃。
他争着开口打断曲鸣南说话的动作，压低声音：“那次打起来，主要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公会几个管理员被某个心怀鬼胎的玩家窜梭了，后来证实那个玩家是个别的公会派来的间谍，已经被赶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件事情的处理还是很快的。”弓箭简直是为了拉拢永夜，昧著良心在夸公会管理层，等到最后一句话才松了口气，露出几分真心，“公会成员都是无辜的，他们没有坏心。”
冉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间谍这种事情，不是内部人员说不清楚。不过真的也好，演的也罢，起码也算得到了一点点消息。
她这一趟总算是没白留。
弓箭和曲鸣南还以为冉青是松口了，都暗纷纷松了一口气。
曲鸣南更是趁把合作的好处再重新列了一遍，冲冉青伸出一只：“盛夏小姐，你看怎么样？”
他好不容易找回点之前温和有礼的感觉，一头碎发随着巷子里的风轻轻晃动，牧师袍安静地垂在身侧，从远处看还真有点翩翩公子的味道。
冉青依然迟迟没答话。
她面上看着还像在考虑合作，实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再套点消息过来的可行性。
大夏天的，巷子里的风经过阴凉地，不像外面那般燥热。远处热闹大街的喧嚣声模模糊糊的，还能隐约听到一些开张店铺的吆喝声。
巷子里两方人面对着沉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都没有人再开口。
盛烈的阳光穿过密集茂盛的藤，落在层层台阶上。
忽然，一道巨大的影子从天上压低逼近过来。
冉青仰起头，这才看清，是小啾在天上一闪而过的巨大翅膀。
小啾在空盘旋了一阵子，所经之处的青藤被狂风刮得都快打了结，最后终于稳稳停在了冉青他们一群人的上空。
随着它的一声长鸣，应淮从空往下探出头来。他目光先是在冉青身上顿了片刻，又移到了旁边一整支队伍处，最后停在了曲鸣南向冉青伸出的那只上。
他扬了下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冉青控制得很好的面部表情终于裂了一瞬。
片刻，她后退一步，蹙了下眉。
一个人留着套话没什么事情，跟尽天下的人待在一起也没关系。
但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一副友好谈判的架势，对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应淮来说怎么看都有点难解释。
曲鸣南反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拿一个，仰头说话也尽可能把声音放得有礼貌。
“想必是宿舟先生，久仰。”
小啾现在这个体型大到把巷子里本就照不多的阳光悉数隔绝在外。没了太阳的温度，巷子里的风都是阴的，凉意一点一点攀进衣服，侵肌入骨。
应淮理都没理他。
他对上冉青的视线，声音放缓：“盛夏。”
冉青眨了下眼。
“我交完任务了。”应淮让小啾放低飞行高度，尽量降到了冉青的斜上方。
他看尽天下队伍时目光里没有什么情绪，对冉青说话却是前所未有的轻：“走吗？”
换号到现在，冉青见惯了他张扬肆意的模样，难得听到他语气放得这么缓。
她抬眼对上应淮的视线。
远处主城大街传过来的模糊喧闹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冉青抿了下唇，没再理会曲鸣南那群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干脆利落地跃上了小啾。
主城上空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好，比巷子里要暖和很多。
她抓着应淮坐稳，这才小幅度笑了一下。
“走啊。”
第60章 珍珠
主城这个点阳光正好。万里无云的天上没什么遮挡物,蓝蓝一片。
往远处眺望过去，可以看到外面绵延不断的森林，和四块大陆。
小啾在空飞行的速度不算慢，羽翼划过空气掀起阵阵风，又凉又舒服。
冉青压紧帽子扣住头发，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特拉特怎么说？”
应淮安静了几秒，调出虚拟屏幕：“看你没回消息，估计也没见到任务奖励。”
他把屏幕转到冉青那个方向：“通知都列在这里了,声望又涨了一节。我玩上一个号的时候，都没想过有一天能有这么高的声望值。”
这个时候在游戏里也是夏天，但是天气不算热。
之前在巷子餐厅那里，被风吹得有些冷,在空待了这么一阵子,竟也逐渐回暖过来。
提到尽天下这个话题，冉青刚刚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漫了开来。她眨了眨被风吹得发干的眼睛，听应淮沉默片刻，问了一句：“在那很久了？”
冉青估摸了一下时间：“二十分钟吧。”
“曲鸣南这个人，心里想法挺多的。”应淮目光落在她颈肩的碎发上,垂着眸，“小心别被他骗了。”
他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又自我否认道：“不过你应该不会。”
小啾跟着两个人久了，也能感受出来一些他们说话时不同的氛围。它扇了扇翅膀把速度降下来,在主城上空稳稳飞过。
嘈杂的风声也跟着一起小了。
应淮话题东跑西跑,还举了两个以前被曲鸣南温尔雅的模样吸引公会的妹子的例子,唯独只字没问冉青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跟曲鸣南队伍待这么久。
冉青目光落在远处：“别多想，他们来问永夜有没有跟尽天下合作的倾向。”
应淮的声音在盛烈的阳光有些不真切，他抬理了下冉青耳侧垂到前面的碎发，连眸光都很轻。
他说：“我知道。”
从他跟冉青相熟以后，两个人之间互发消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冉青这一次都没怎么打过竞技场，大部分时候回消息都很快。
所以这回，她连着这么久没点回应，他就知道肯定遇上了什么事。
这个点的主城到处都是人，再加上他们前面从玩家群分头离开闹出来的动静，每一条街上都很乱。从冒险者大厅开始，一点点找人，要费的心思不少。
应淮很难描述他见到冉青跟曲鸣南队伍待在一起时是什么心情。
刚认识冉青的时候，他总在想，这个人在新村接近他如果真的是别有所图，他绝对会拿匕首好好教她做人。
他本就不是什么喜欢循规蹈矩的人，做会长时那些小心谨慎、顾虑后果的习惯在删号的那一瞬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时候他甚至没想过，两个人在之后会组这么久的队。
有一个靠谱的绑定牧师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习惯成自然更加可怕。
人的心态改变很多时候不是一瞬间的形成，而是长时间的积累磨合，戒备心这种东西不知道早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得无隐无踪。
他遇见冉青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刚接触刺客的独行玩家，其他什么也没有。
就像孤独飘零了千万年的小岛，在暴雨天遇见了海妖。
人一旦见了光，就不想再回到黑夜里了。
尽天下找过来的目的其实很好猜，以应淮对他们的了解程度，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就算冉青跟曲鸣南那群人面上看起来一派和谐，他都没有动哪怕是一下怀疑的念头。
他只是突然很难想象，要是有一天珍珠丢了，那该怎么办。
好在两个故事的结局不尽相同。
海妖走了。
而冉青离开巷子餐厅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对他说：“走啊。”
小啾飞行的速度不慢，没过一会儿就已经出了主城。
他们底下是成片的茂盛树林，格拉底河的水在光的照射下鳞波点点。
冉青被应淮刚刚个字说得更沉默了。她一把抓住了应淮替她理头发的。
两个人之间的温度都很凉，碰在一起时寒意格外重。但是渐渐的，却又一点点暖和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