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瓷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去——
[釉宝,我听不见了。]
他写。
谢瓷:“......”
被这么一打岔,谢瓷心里的点点紧张和害怕居然消散了,她纳闷地凑过去一瞧,这人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捏了捏他冰冰凉的耳朵,嘀咕:“我和你说认真的呢,你不同意我们可以商量,听不见不管用。”
俞蜃抬眸看她,说:“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
谢瓷闷闷地“嗯”了声,小声说:“但我那时候没想起来呢,但现在想起来一点了,哥哥说我可以喜欢他的。”
俞蜃喊她:“釉宝。”
谢瓷:“嗯?”
“我病了。”
他平静地说。
谢瓷怔了一瞬,下意识去牵他的手:“你怎么了?生什么病了?”
俞蜃垂眼,看昏暗中她的脸,说:“我感觉不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开心,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难过,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喜欢聚会,不知道街道、商场为什么热闹。我不喜欢人,不喜欢生活,不喜欢世界。”
“我也不喜欢笑,不喜欢说话。装着微笑、温柔的样子,很累,很烦,每一天都很无趣,没有人抱我。”
“釉宝,我是不是病了。”
他认真地问她,没有疑惑,只是在问她。
谢瓷怔怔的,胸间像是被人塞满了棉花,她一时透不过起来,酸涩感涌上来,一直涌到她的眼眶。
“没有。”
谢瓷听见自己说。
谢瓷牢牢牵住他的手,红着眼睛,问:“有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俞蜃看她,眼带困惑,说:“很多天。你在身边的时候,我知道你的开心、你的难过,聚会和外面也变得有趣,人也没有那么讨厌,生活也可以有趣,世界好像美丽了一点。釉宝,为什么?”
谢瓷忍着喉间的呜咽,说:“...那我们,先不分手吗?”
俞蜃抬手,揉了揉她的眼角,应:“好。”
谢瓷一时想哭,一时又郁闷,她是来分手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那她又要当坏人了,还不如当小瞎子呢!
这一晚,谢瓷缩在俞蜃怀里看了电影,最后困倦地睡去,再醒来天已经亮了,小书房里只剩了她一个人,竖起耳朵仔细听,楼下有人在说话。
谢瓷洗漱完下楼,鼻尖动了动,嗅到熟悉的味道,王茉莉听见声儿,朝她看来,笑眯眯地说:“釉宝醒了?阿蜃在里头给你煮面,说你喜欢吃。一会儿吃了饭,我们就坐飞机回洛京去,以后再来。”
谢瓷探头瞧一眼,点点头。
心里还是闷闷的,这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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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郁闷就是一周,原本这周末说好跟渔萤去她师门玩两天,因为洛京暴雨耽搁了,只要延迟到下周,渔萤也不着急,天天上她店里来报道,兴致来了,借了她的工具玩上那么一会儿,还挺有趣味。
“诶,小仙女,你天天准时下班都接你男朋友去啊?我还没见过他上你店里来过呢,他干什么的,这么忙。”
渔萤把玩着木雕,顺便和谢瓷闲聊。
谢瓷正蒙着眼和渔萤要的小玩具做斗争,说:“他是眼科医生,这两天研究课题有点忙,我下班早就去找他了。”
渔萤瞧她一眼,她原本闷头做得专注,说起这个男朋友却带了点愁绪,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她忍不住问:“你们吵架啦?”
谢瓷一顿,缓缓松开手里的木头,摘下布条来,露出那双令人心醉的眼,苦闷道:“我想和他分手,但是没成功。”
渔萤一愣,下意识问:“他欺负你了?”
谢瓷摇头:“我喜欢别人了。”
渔萤:“......”
这话让她怎么接呢。
渔萤绷起脸:“你怎么能这样!”说完,转眼换上了八卦的神情,扯着椅子往谢瓷身边一凑,说:“快快快,和我说说。”
谢瓷:“失忆前我有喜欢的人,最近我总是想起他,虽然还找不到他,但我知道,我一定最喜欢他。”
渔萤一听这个最字,又问:“那你喜欢你男朋友吗?”
谢瓷皱起眉:“也喜欢呢,好奇怪。”
渔萤眼睛一亮,安慰她:“不奇怪!”
谢瓷一愣,问:“不奇怪吗?”
渔萤:“不过就是你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你男朋友,另一半给你那个想不起来的人,必要时还能分出三四五六七分份呢!”
谢瓷睁大眼:“可以这样?”
渔萤:“当然!”
这话渔萤说的可一点儿也不心虚,直把小店员听得冷汗直冒,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她的工资可是俞先生发的。
谢瓷别扭了一会儿,小声说:“反正我要和他分手的,就是要往后拖几天,我想清楚了就去和他说。”
渔萤压低声音,问:“你是怎么判断最喜欢那个人的,不是都找不到吗?展开说说,诶,那什么,小店员,你注意着点门口。”
小店员巴不得溜走,赶紧去外面溜达了。
免得再听到一些古古怪怪的话。
渔萤眼看着谢瓷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按,滴滴震动两下,然后对她说:“你过来点儿!”
谢瓷凑在渔萤的耳朵边,叽里咕噜地把事都说了,渔萤越听神色越古怪,这怎么听着哪里不太对劲呢?
渔萤问:“你刚刚给谁发信息?”
谢瓷:“俞蜃。”
渔萤:“......”
这么几天下来,渔萤知道谢瓷这人脑回路和她们不太一样,但也没想到她在说人坏话之前还得去问问当事人的意见,但转念一想,有更重要的事。
渔萤问:“你有没有想过,俞蜃和你哥哥是同一个人?”
谢瓷一愣,下意识摇头:“他们不太一样,字迹也不一样,我偷偷比对过了。只是...有点奇怪。”
渔萤:“哪里奇怪?”
谢瓷想了想,说:“是我对他的感觉,我很喜欢他,却总觉得他看起来雾蒙蒙的,这次去南渚,雾散开了一点,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他。”
渔萤:“说来说去,你就是喜欢他。”
谢瓷闷着脸:“我更喜欢哥哥。”
渔萤瞧了眼这小傻子,说:“如果是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那你同时喜欢他们,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谢瓷一呆,还能这样确认吗?
她抿抿唇:“万一不是呢?”
渔萤一拍桌子:“去找证据!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么长的成长过程,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想了想,又问:“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谢瓷微怔,忽而想起在南渚那晚,他神色平静,那总是黑沉沉的眸里,什么都没有,他和她说,他病了。
她缓慢地耷拉下眼,轻声说:“他害怕,害怕我忘记他原来的模样,害怕我不会再次爱他,害怕我会逃走。”
所以,他戴上了假面。
谢瓷的心忽然静了下来,她想起两人相似的体温、念故事时相似的语调,他回南渚时浅淡的情绪,或许渔萤说的是对的,俞蜃就是她哥哥。
而她的哥哥一直是一个胆小鬼。
“我出去一趟。”
谢瓷不知想到什么,换了工作服,拎着包匆匆出门了。
渔萤:“......”
她又沦落到给人看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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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槐又一次在医院里见到了谢瓷,她独自一人坐在住院部楼下,安安静静的,戴着口罩,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她思考片刻,走到人跟前,打了声招呼:“谢瓷,来等俞蜃?”
谢瓷抬眼看过来,说:“来等你的,你忙完有时间吗,我可以等你。有些关于俞蜃的事情,想问问你,方便吗?”
宋槐微怔:“俞蜃的事?”
她答应过俞蜃的,不会将过往告诉谢瓷。正想拒绝,却听谢瓷说:“我想起来了,去了南渚,去了二中。”
宋槐张了张唇,终是没拒绝,看了眼时间,她说:“等我半小时。这里太热,你去咖啡厅等我。”
谢瓷垂下眼,轻声说:“谢谢。”
宋槐心头漫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因海岛上的事,她介意至今,那是第一次她看到自己的阴暗面,清醒过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接受那样的自己,她向俞蜃道过歉,还是两次,却始终没对谢瓷道过歉。
谢瓷和俞蜃之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关系。
宋槐微握紧拳,说:“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半小时后,咖啡厅内。
谢瓷第一次从除俞蜃外的人口中,听到她真实的过去,宋槐紧捏着咖啡杯,似乎有点儿紧张的模样。
她微舒了口气,轻声说:“那时候,我很别扭。从小长大,我很少摔跟头,想要的都能得到,父母对我要求不高,我学习成绩不上不下,也就那样。能参加那次奥数比赛是偶然,我是在比赛上看见俞蜃的。”
“起先,也没多大执念,偶尔能遇见,想着他成绩那么好,一定会去一中的。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可能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我没日没夜地学习,考上了一中,变成大家都羡慕的那种人,但他去了一中。本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听向今说,是因为去二中他不用上晚自习,因为他要照顾你。”
“我那时很嫉妒你,又羡慕你,哪怕你看不见。后来,我因着这点执念跟着你们去了海岛,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一直想和你道歉。具体内容就不提了,总之,很抱歉,谢瓷。”
谢瓷安静听着,听到这儿,她问:“当时为什么来洛京?”
宋槐早已释然,这会儿听谢瓷这么问,扯了扯唇:“年少不懂事,不相信别人说的话,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疯子了,想去亲眼看、问别人,不是只听谭立风说。他告诉我,他走之前去找过你。”
谢瓷想起虚无中的那句话,点头:“他来水屋找我,和我说,我哥哥是个疯子。后来,你亲眼看到了吗?”
宋槐垂下眼:“后来...他给我发了一个视频。我从谭立风那儿知道十七年前发生的事,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瓷看她,问:“视频可以给我看吗?”
宋槐点头:“可以。”
说完,她犹豫片刻,问:“你们还好吗?其实...我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一直瞒着你。我刚知道的时候一直不能接受,更多的是害怕,我不会喜欢上真的俞蜃,或许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我想,他也有害怕的事吧。”
谢瓷抿唇笑了一下:“我们没事。”
宋槐赶着回律所,没就留,结了账就匆匆离开了,一时也没顾得上和俞蜃提一嘴这件事,只当谢瓷是真想起来了。
宋槐走后,谢瓷发了会儿呆。
直到咖啡冷透了,她垂着眼,点看宋槐发给她的视频,她看到洛京的午后,听到那些带着恶意的调笑,看到年幼的自己蹲在草地上,然后,对上了俞蜃的眼睛。
冰冷而狂戾。
这是少年的俞蜃,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谢瓷低眸,安静地将视频看完,再点击播放,一次又一次,反复去看他的眼神,看他不要命似的和别人缠斗,他下手很重,别人对他也一样。
她无忧无虑、自由的童年,原来是这么过来的。
别人喊他疯狗,而这只疯狗用他的身躯、犬牙,将那些恶意和伤害阻挡在外,她安静的世界里,便只剩下美好。
俞蜃说,他不喜欢人类。
谢瓷想,他们不值得他喜欢。
俞蜃说,他不喜欢生活。
谢瓷想,生活一点儿都不好。
俞蜃说,他不喜欢世界。
谢瓷想,原来世界没有那么美丽。
可是他又说,你在身边的时候,人也没有那么讨厌,生活也可以有趣,世界好像美丽了一点。他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呢?
谢瓷也不知道。
原来,她早就找到哥哥了,书店里的老头子没有骗她,除非死了,他不会离开她,他一直在她身边。
谢瓷想,哥哥骗她骗的这么辛苦,她也得去吓吓哥哥才行,不然显得她特别好欺负,一定要去欺负回来。这么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鼻子发酸,心里也闷闷的,为什么把他忘记了,他一定很难过。
她怎么会不爱他呢。
哥哥只有她,她也只有哥哥。
第38章 哨声 想起那日复一日的夏。
周末一早。
渔萤背着鼓囊囊的旅行包到了酸枝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瓷的未婚夫,男人生着艳丽的面容和多情的桃花眼,却偏生一副清冷的神情, 气质寡淡,像是哪尊佛无意间入了凡尘来。
那双黑眸静静地看过来,她心头一跳,忙收回窥探的视线, 和他打招呼:“我叫渔萤,今天辛苦你开车。”
俞蜃微点了点头, 言简意赅:“俞蜃。”
这入了凡尘的佛, 嗓音也像是没烟火气, 清清凉凉的,让人听了无端生出寒意,不像是天上来的,像是地下钻出来的。
渔萤还挺纳闷,小仙女虽然有点古怪,总的来说活泼又可爱,和这男人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相处方式, 但怎么都不像是能干柴烈火那种。
她探头往工作台一瞧, 谢瓷正在挑带哪些宝贝工具去,小店员和她嘀咕:“老板新开了个微博,展示了给你做的那个玩意儿, 这两天接了好几个订单, 过阵子会很忙。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搜到的。”
渔萤一愣,难得磕巴了:“都是...都是玩具啊?”
小店员瞥她一眼:“那倒不是,做玩具的就你一个, 但也没多正常。还有订了张床的,估计下半年都没什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