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女子心头窃喜,金贵妃命嬷嬷去调配香料。
  女子欢欢喜喜回了含章殿,金贵妃冷哼一声,对嬷嬷道:“总算永王那儿的得手了,肚子里多长时间了?”
  嬷嬷道:“三月半,再一月就显怀了。”
  金贵妃拍手:“好!”
  冰轮高悬,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栖霞殿暗室,少女闭眼靠墙就地坐着,咬着下嘴唇,额头挂着豆大的汗珠。
  十四岁的宓王赵禃蹑手蹑脚推门进来,怀里用袍子下摆裹包着点心和水壶,因只有一扇角窗月光透进来也不甚亮,四下视物昏白朦胧,隐约看得清人影。“瑜妹妹!”
  少女早就听到了脚步只是懒怠睁眼,待他来到身旁才佯作惊讶,眼眶立刻蓄满盈盈,滚滚落下,哭腔道:“禃哥哥!我疼!”
  宓王掀开她衣袖露出一节手臂,只见创面如杯盏盖子大,血肉模糊,边缘水泡淋淋,不禁一咬牙也淌出了泪,从袖中拿出一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来就水喂给她,“这是我悄悄去太医署讨的止疼丸,特别管用,药效只有一个时辰,你疼了就再吃。”
  又从衣襟掏出一个木制瓶子,打开用小银勺挑出乳白色的药膏,小心翼翼涂抹伤处,立刻有凉丝丝的滋味侵入皮下,顿觉舒适许多。
  “这是番邦进贡的冰蟾油,用冰蟾蛙的皮炼制的,一张皮子才熬出一滴膏子,这一瓶得一百只蛙,治烫伤有奇效,太医署没有,我去内库房偷的。”
  少女扑进他怀抱,啜泣不止:“禃哥哥!我好怕!她就是个魔鬼,自我发配到栖霞殿动辄便受刑,前几日是针扎,今日又是炭火烧,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禃哥哥,你能保护得了我对吧?”
  宓王紧抱住她,流着泪道:“瑜妹妹,我也怕极了她,我娘薨逝那年我才七岁,她咽气之前再三叮咛我与姨母守望扶持,说这宫里人心险恶,姨母再坏也是血亲,不会害我性命。可是这些年明对着父皇对我体贴关爱,背地里非打即骂,掐拧扎是家常便饭,我是三天一大伤两天一小伤,都疼麻木了,有时候她抡着鸡毛掸子抽我都没感觉。
  那天喝那碗红米粥我闻出来药味了,那么浓的药味傻子都闻得出来,我不喝就让她们硬灌我,太苦了!
  我知道她利用我陷害皇后娘娘和二哥,也害了你,我没法子,我在这宫里没半分靠山,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嫔妃,父皇不会信我的。她再不是人也是我血亲的姨母,没了她我也不见得有平安日子过,我只能咬着牙忍下去,等过两三年出去立府,日子就好过了。瑜妹妹,只有你真心待我好,到时候我求父皇把你指婚给我,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少女心中鄙夷不已,这个怂蛋软货!怎地叫他挺起脊梁就这么难!都半大少年了还要别人靠山,真后悔把赌注压在他身上,从前只有一面之缘对他了解的太片面了!跟心头那人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怪不得表哥不让来,天天一起读书他自是了解透了这人,知道此路难形通。
  不过她白握瑜既然来了就不会后退,定要踏破荆棘通坦天堑不可!好叫表哥刮目相看!
  现下缓一缓也好,不能抢在表哥前头,需得容表哥将所有谋划做完了,表哥心性孤傲,若先他一步恐遭反感,得不偿失,不如等金氏摔了跤,然后她再来最后一击。
  她双手环抱住宓王的腰,虚弱道:“禃哥哥,我怕是活不到那一天了,我本就娘胎里不足,她这手段恶毒无比,没准明日我就死在她牙爪下了,禃哥哥,你不要忘了我.......”
  说完脑袋往后一仰晕厥过去,身躯被一双手臂揽住,耳边是宓王焦急惊恐的低泣。
  正月十八崇文馆开课日。
  才将卯时初刻,课时到卯正才开始,提前来早的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襕少年端坐最末的位置上,十来岁的模样,因还未到束发的年纪,头上戴了一顶青衿帽,看着前面大多空着的座位,心里战战兢兢,身下如坐针毡。
  陆续来了几个锦袍青年,看到他纷纷露出一脸轻视的笑。
  崇文馆是不用穿学子服的,然后他们围了过来,有两个坐在他的桌板上把书压到臀下,其中一个蔑视着他道:“平凉候陆家的?叫什么名字?”
  陆姓少年郎点头,拱手还个礼,恭敬地道:“学生绍翌,表字昭明,各位贵人见礼了。”
  那人轻笑:“国子监转过来的?怎么进来的?家里可花了不少功夫吧?一个千户爵的孩子也敢到这儿来读书,这儿可是国朝最高贵的学堂,只有皇族才能坐在这儿。”
  陆绍翌被噎住,又一个讥笑着拍拍他的肩:“小子,知道你的座位为什么在最后吗?知道谁的身份最贱吗?”
  陆绍翌满脸通红,绷着脸不敢说话。
  忽然有谁小声道:“太子殿下来了,快点!快点!”
  众人立刻规规矩矩站好,只见门外两个身着蟒袍面如冠玉的少年走进来,其中一个束发白玉簪,面目清冷,也不看众人,径直入座位,众人单膝跪地拱手拜,口中念:“太子殿下万福金安,襄王殿下金安。”
  陆绍翌临来前就被父亲提着耳朵叮嘱了一万遍,这会儿倒不抓忙,随着众人一道单腿跪着,心头紧张的厉害。
  抬眸间见那束发玉簪的少年背朝他们,淡淡举肘摆了摆手,整整齐齐地翻开手里的书,手指修长白皙。
  众人这才起身,过了一会儿又陆续进来几个衣服绣蟒纹的殿下,年龄大小不一,统统都只是拱手鞠身礼,祝词也是金安两字,陆绍翌努力记住每个面孔的名词,宓王、卫王、成王......
  直到一个宝蓝色蟒袍的高大身影进来,众人又齐刷刷俯身单跪,口念:“永王殿下万福金安。”
  皇子殿下们也纷纷站起鞠躬作揖,太子也站起身,背影轮廓傲然,弧线挺拔似绿竹猗猗,温然道:“大哥。”
  永王恨恨扫了太子一眼。
  陆绍翌心中纳罕,又不好问别人,只待自己观察。
  元和皇帝散了朝特地来查看诸皇子功课。
  銮仪行至垂花门便让他们停下,也不让内监传,独自步行静入,在院中听到琅琅读书声,声音透着强劲的生命力,不免回想起风华年青时的自己,又思及每况愈下的身体不由深深叹息。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抬步走进,只见昭文大学士学监章成柏坐在西席上首,例行每日开课引言。
  太子太傅于中至和太子少师方骞坐在旁边。
  下头是他的七个儿子,四排坐席,每个座位之间一人宽空隙,按照长幼尊卑长子永王居左第一,太子第二,三子宓王第三,四子襄王第四,五子卫王第二排左第一,往后类推,一共十八个男孩子,余下皆是皇亲宗室世子和一个刚刚加塞进来的平凉候陆弘焘嫡子,陆弘焘近来办事很合圣意,格外得了恩典。
  “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这些孩子有刚成年及冠的,有将及束发的,有垂髫学龄的,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
  见到皇帝众人立刻呼啦啦起身出坐位双腿伏地,口呼圣躬金安。
  元和帝摆摆手,笑容和煦:“免礼平身。”众人起来,学生们各自进坐位站着,师傅们围立皇帝身边以待。
  章成柏躬身道:“不知陛下要来臣下也无准备,各位殿下第一天开课怕也无准备。”
  元和帝笑道:“何须准备,真金何俱火炼,朕来检验他们年节下的成果,是玩日愒月还是宵旰攻苦,是嘻耍捣蛋还是磨砺自强,一试便知。将他们年前课业表拿来。”“遵旨。”
  闻言,几个小一点的皇子头低了又低,腿肚子开始打晃。
  元和帝先走到长子永王面前,问:“王曰:呜呼,封,敬明乃罚,小人小罪,非眚,乃惟终自作不典,式尔,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接!”
  永王猛然瑟了一下,低着头表情为难,嗫嚅好半天才道:“儿......儿臣,还不曾......师傅还未讲......”章成柏赶紧打圆:“确实不曾,殿下现前的课业是中庸,年节也不曾一天歇休,每日衔胆栖冰苦读,臣下几次拜访都是亲眼得见的。”
  元和帝无奈地闭目,表情沉痛,忽然道:“太子,接!”
  太子悠悠拱手:“是。”
  放下手臂沉着自若:“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适尔,既道极厥辜,时乃不可杀。王曰:呜呼!封,有叙时,乃大明服,惟民其敕懋和.......”
  毕了,元和帝又问:“何解?”
  太子气定神闲道:“在明仁君治世之道:刑罚严明谨慎,倘一人小错而过失,常违法度,视同纵恶,罪小亦诛!倘一人大错而非贯此,只因过失引祸,偶然罪之,予律法适罚之,非诛......”
  待罢了,元和帝嘴角已含了欣慰的笑,三位师傅不免暗自松了一口气。元和帝背手走到太子面前,又问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
  “......舜让于德,弗嗣。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太子一字一句不疾不徐,语声琅琅如金石之音,在室内回荡着,后排的几个不由望着他背影出神起来。
  末了,三位夫子连连点头赞叹,一个道:“臣下还不曾为殿下讲解虞篇,殿下竟已温故知新,这其中不知是多少废寝忘食的成果,臣下惭愧,想来不久殿下就可结业了。”
  元和帝眼底竟隐隐闪着泪光,伸手连拍太子肩臂两下,隔着衣衫明显感觉父皇掌心热意融融,皇帝说:“明日开始你上朝听政。”
  太子躬身作揖,表情泰然如常。“儿臣遵旨。”
  永王腮帮子咬的硬邦邦,低着头眼眸闪过阴鸷,手下拳头攥了又攥。
  回到弘贤殿一连摔了十几个瓷具,左右吓得不轻。
  牙咬的格格响:“这个死小子!脊梁骨越来越硬了!从前他虽顶着太子的名头,父皇却事事以我为尊,大凡宴会都让我坐在他上首,朝见外宾也让他们先叩拜我,这些年纵然他书读的再好父皇也不冷不热,怎地这趟从衡州回来翻了盘了?”
  来回踱步着。心想:
  从前这死小子见了我毕恭毕敬,回回拱手作揖,我训什么话他也受着,甚至挫辱他都不吭气,出去一年腰杆子挺了,见到我只叫大哥不鞠躬。那天我去给父皇告状竟被训了一顿,说什么他是太子是国之储君,应当我敬着他才对,这次年节宫宴座位也被调换了,他究竟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皇后明明已经倒台了,怎么反而他被父皇看重了?衡州派了那么多刺客全都有去无回
  ......混账羔子!一个继室生的次子,处处压我原配长子一头!仗着肚子里多喝了些墨水会讨皇祖父欢心,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太子之位!
  亲随又端上一盏新茶,卑膝道:“殿下,消消气,兴许陛下就一时兴起,您再怎么说也是陛下亲手养育大的,感情非同深厚,先皇后在陛下心中什么分量,那白氏是个什么成色,陛下打小没给他们母子几个好脸子,您只要多亲近亲近陛下,多说些好话哄开心,多多表表孝心,何愁扳不回陛下的欢心。”
  永王拿过茶喝了一口,沉声道:“金贵妃这几个月又是送女人又是送珍奇异宝,还不是为着让我跟她联手除去赵禝,这个眼钉肉刺,当谁看不出来是想利用我,教唆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除去了老二,下一个就该是我了,不过现下不跟她合作不行了,父皇那身体,再不动手老二当了皇帝,我还不被吃了肉喝了血!”
  这时,外头突然通传宣旨太监到。
  永王起身跪迎,宣旨太监张开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垂拱仰成,永王赵禵已历及冠,即日起迁入永王府,三月初十日迎娶吏部左侍郎程安世嫡孙女,行大婚礼,着昭文大学士章成柏持节为傧相。钦此。”
  永王又摔了茶盏,口中直骂娘。
  死小子,你给我等着!
 
 
第5章 那宫,那少年3   永王……
  大景朝男子十八岁为及冠之年,女子十五岁及笄,即可成人婚纳嫁娶。
  皇子行冠礼后大婚典礼,出宫另立府邸并参与朝会议政。永王去岁就已行了冠礼因着元和帝不舍才在宫中辟出弘贤殿,御史台履上书规谏,元和帝一气便把大婚也拖延了,且工部两年前就已竣工永王府和太子东宫,只襄王等几个小的府邸还在建设。
  栖霞殿,金贵妃听完来人的禀报目瞪口呆,“参与朝政?”
  立刻预感不好,局势出现了骇人的变化,年节太子和永王换座位她就觉察不对,当时以为皇帝只是做样子给公卿们看的,好平息废后风波,这才知道自己大意轻敌了。
  “这个赵禝,他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对他的态度就转变了?就因为读书争气?从前他也争气怎么不见陛下赞赏他,圣旨晓谕天下与白氏恩断义绝的,难不成她还能起复?白氏,不能再留了......”
  刚说完又有眼线来报:“娘娘,前头传来消息,太子殿下未从崇文馆散课就去昌明殿长跪了,摘冠脱衣,还绑负着一块大石,说废后白氏病重,他愿拿储君之位换母亲,说生身之恩如山岳,请陛下为白氏挪动住处,派医者诊治。
  陛下虽很生气,大大斥责了一番,却即刻下了口谕将白氏挪去了潇馨馆,又从东宫派了一队羽林卫进宫来围了潇馨馆,令太医署和尚膳局一行人日夜守护不得外出一步。这会子潇馨馆已经如铁桶一般。”
  身边的嬷嬷惊叹:“好快的动作!”
  金贵妃呆呆征立,久久才回过神,咬着鲜红欲滴的嘴唇,抚着案几呵呵大笑起来,尖锐的嗓音如鬼魅般凄厉,一众宫人吓得魂飞魄散。
  金贵妃笑的眼泪横流,不知道还以为是哭的。“原来......是苦肉计.......原来这才是老虎.......原来我辛苦布局,却为人家搭了桥铺了路!我竟被一个黄毛小子算计了!”
  白氏是故意的,拿本宫为他儿子出世试刀!陛下根本没信我,白氏这个贱人.....本宫竟做了她掌上的小丑!
  忽然回到身,表情狰狞阴狠:“把那小娼妇叫来!
  嬷嬷赶紧差人去含章殿唤人,待那丰腴的女子来了才看清两眼醒目的黑圈,神情萎靡不振。
  金贵妃反感不已,问:“你这样子是得手了还是没有?”
  那女子揉着眼睛道:“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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