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师傅缓缓摇下车窗,讷讷看着眼前瘦瘦小小,却白皙干净的小姑娘。
“师傅,谢谢您还在这里等我。”小姑娘白皙的小手搭在发顶,声音轻软。
“哦,没事,没事。”
出租车师傅刚皱脸笑了两声,小姑娘头顶就多出了一把黑色雨伞,他朝上偏头一看,来人竟然是之前遥遥望见的那个男人。
男人压着唇线静静为小姑娘打着伞,他视线自始至终落在女孩儿身上,即使笔挺的西装落满雨滴,也不见任何愠色。
见此,出租车师傅不受控制的又看了男人两眼,男人长相俊朗至极,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这样的人就算他以前没见过,但肯定也应该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运转几十亿美金的豪门贵公子吧?
想到这里,出租车师傅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对唐棠说:“小姑娘,你老公对你真好,之前你去这家的时候我还害怕你吃了亏,现在看来,以后一定没人敢伤害你了。”
出租车师傅还笑盈盈的看着他们,唐棠听到这话毫无血色的小脸上竟然缓缓升起了一抹绯色,“他不是我老公,只,只是男朋友。”
小姑娘清甜的声音里带了微微的颤抖,秦让听着,实在动听,不由勾了唇线。
“呀,男朋友啊,不好意思。”出租车师傅抬头看了秦让一眼,突然又想到什么,一只胳膊架在湿湿的车窗上,扒出头朝唐棠使了个眼色,“小姑娘,那你可要抓紧啊。”
这话一出,唐棠脸上一红,赶忙掏出一百块,塞到出租车师傅的手里,“给您钱,今天谢谢您了。”
说完逃跑似的转身往回走,将秦让落在身后。
秦让偏头看小姑娘的多背影一眼,唇边带了若有似无的笑,朝出租车师傅微微躬身,然后疏离抽身,追逐着小姑娘的身影缓步离去。
出租车师傅眼见着骄矜的男人离开,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百块钱,不由笑笑。
到底还是年轻人啊,说这么两句就不好意思了。不过这年头,好的都被挑得多快?不着急可是真不行啊。
出租车师傅又胡思乱想了一通,希望小姑娘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吧。
*
劳斯莱斯迎着风雨奔驰,水流斑驳的车窗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映衬出女孩儿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狐狸眼蔫垂着,身体靠窗瑟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孤独又绝望。
“要不要休息一下?”秦让修长的指骨落在女孩儿微湿的发顶半寸,就见她身体本能一抖,似乎在恐惧什么。
秦让心脏一疼,动作立即顿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秦让。”
“嗯,我在。”
小姑娘听到秦让应她,缓缓转过头,唇角扯了扯:“我是不是很麻烦?”
秦让一怔,很快便从女孩儿落寞的微笑中,看出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自卑。
此刻,说不难过是假的,秦让甚至能感受到心脏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清晰,猛烈,痛到无法呼吸。
他的小姑娘,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像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可以撒娇,可以肆意的哭闹,不用害怕什么。
秦让眼角微微发红,伸出手把小姑娘抱进怀里。
怀中冰凉柔软的触感刺激着秦让的每一根神经,他嗓音微哑:“没有,你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
话落,密闭的车厢里一片寂静,只传来女孩细弱的啜泣声。
李非透过后视镜悄悄看向自家老板,心中不胜唏嘘——
在外人眼中从来高不可攀,隽贵禁欲的秦氏太子爷,竟然还会有一天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舍下所有的骄矜和防备,然后虔诚无比的来告白。
车子在疗养院停下的时候,雨已经不下了。
唐棠身上还披着秦让的西装外套,她往大楼的方向走了两步,秦让就静静跟在她的身后。
女孩儿忽然想起什么,站定转身,抬头迎上秦让温润的目光:“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我想一个人陪陪奶奶。”
男人身上穿着白衬衫,衬衫袖子挽成气分,小臂流畅的线条往下,直延伸到裤兜处,他淡淡看着唐棠,唇间微动:“我也想陪陪你。”
唐棠闻言,沉重的心间忽然一跳,别样的情绪弥散开来,她刚想撇过脸反应一下,却听到身后有女孩儿的声音响起:“是唐小姐吗?你奶奶醒了。”
“!”
闻言,唐棠也顾不上什么别扭,她转过身,就见之前遇到的那个新来的小护士站在疗养院大楼正厅处遥遥望着她。
唐棠跟着小护士的脚步直接跑到奶奶的病房,此时老人已经压着靠枕坐了起来,主治的老医生带着一群年轻医生站在一旁观察患者病情。
“奶奶。”唐棠眼眶微红,朝老人走过去。
刚要去握她的手,棠奶奶手往被子里一闪,脸上升起陌生的神情:“姑娘,你是谁啊?”
唐棠握空的手在半空一顿,脸色瞬间惨白,“奶奶,我是唐棠啊,您,不记得我了?”
“唐棠?”老人眼中没有任何波动,看着唐棠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唐棠见此,缓缓从老人身边站起,她转过身,因为承受不了眼前的一切,脚下踉跄了一下,被秦让适时扶住。
年老的主治医师摇了摇头,率先走出了病房。
唐棠跟在身后,直到双方站在了病房的走廊中,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很严肃的说:“很抱歉,但是我们必须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老人的阿兹海默症加重了,恐怕在将来不会记得任何人了,还有。”
主治医生一顿,抬头沉重望了秦让一眼:“老人时日无多,所以尽早准备后事。”
“‘时日无多’是多久?”女孩儿眨了眨微涩的眼睛,面对巨变已然陷入麻木与不真实的境况。
或者换一种方法来说,在她的内心中,显然还没相信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主治医生低头沉默。
这所疗养院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是排名数一数二的,医生都已经这样说,证明事情确实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
但是秦让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姑娘心碎,他冲主治医生深深颔首,“还请您尽最大的努力。”
主治医生微微一怔,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被秦家这位太子爷如此器重,想到此,他深深望了眼前的小姑娘一眼,才说:“好,我会的。”
医生走后,走廊中白炽灯刺眼,只有秦让和唐棠两个人。
小姑娘站在秦让前面十几厘米的位置,她抬起头,迎着刺目的灯光眯了眯眼睛,然后恍惚着问:“秦让,你说我为什么非要跳舞呢?”
说着女孩眼中噙着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白嫩的面皮滚落下来。
“如果不学舞蹈,我就不会去韩国;如果不去韩国,我就可以陪在奶奶身边;如果陪在奶奶身边,她就不会得这种病;如果......”
“唐棠,你冷静一点,”女孩儿渐渐失控,秦让只能把她抱进怀里,“跳舞是你的梦想,就算你不提,奶奶也会让你去的,因为她爱你。”
“呜呜......”女孩儿闻言,彻底崩溃,双手捂住眼睛,哭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喜欢跳舞呢?我不该喜欢跳舞的,更不该把它作为梦想......”
“秦让,我什么都没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失去奶奶,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让......”
女孩儿哭得撕心裂肺,走廊中央值班的小护士默默站在原地看着,纷纷跟着红了眼眶。
“唐棠,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替奶奶守护你。
秦让抱紧她,说。
第67章
“你们的意思是要将二十三年前的场景重新再现一遍?”
疗养院病房的走廊里,欧阳净杏眼又瞪圆了几分,满脸不可思议的望向张弦。
张弦戴着黑色口罩,慵懒靠在墙上。
听到欧阳净拔高的音调之后,他微微蹙了眉,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小声一点”的手势,然后顺势歪头朝唐棠奶奶病房里望了一眼。
病房里,愈发形销骨立的小姑娘正微弯着腰,手里端着一碗粥,无比耐心的喂给奶奶喝。
清晨的阳光落了满窗,映在坐在窗旁的男人身上,男人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西裤,小臂懒洋洋搭着窗沿,视线紧随着小姑娘移动,恍惚之间英俊的五官之上,光影也随之流转。
张弦收回目光,不由得叹口气,如果这副场景不发生在医院,他都以为让哥这是提前过上了老夫少妻的甜蜜生活。
“喂,你发什么呆啊?”
欧阳净凑到张弦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景象,就被张弦拉远了一点。
张弦找了个稍微僻静的地方,在确定不会有人偷听之后,低头稍加思索,才又说:“现在唐棠奶奶的记忆就停在二十三年前,你说怎么办?”
“所以秦让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把二十三年前的场景重新复现一遍,也许老人会恢复记忆?”
欧阳净顺着张弦的思路走,发现很快就想通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一时之间杏眸里闪出兴奋的光芒,但是只是一瞬,又蔫萎下去:“可是,二十三年前唐棠还是小婴儿吧?那我们难道要找人借个孩子吗?”
张弦听到最后,没好气的说:“欧阳净,你脑子里是浆糊吗?”
话刚说完,就见欧阳净已经在气鼓鼓的看他了,张弦态度瞬间软了下来:“祖宗哎,二十三年前唐棠还没出生,所以我们要场景重现的也不是唐棠的生活,而是唐棠父母的。”
“什么?!”欧阳净喊了一声又自觉捂住了嘴巴,小声说:“所以是叫咱们俩演夫妻?而我还要演唐棠那个死了一样的妈?”
张弦摇了摇手指:“不是,唐棠父母由唐棠和秦让来演,咱们俩演他们邻居那对刚刚成了暴发户的夫妻。”
“暴发户?大金链子BB机那种?”欧阳净眨巴了眨巴眼睛。
“嗯,小同学,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张弦兴奋的搓了搓手掌,“真是个挺有意思的角色,现在想想就有点迫不及待了啊。”
欧阳净翻了个白眼,“张大明星,现在不是你炫技的时候,唐棠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
夏日午后,商务车驶进H市下属的一个小村庄里。
现在正是午睡时间,街上出行的人少得可怜,也没人注意到商务车的存在。
车子停在一所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面前,随行的医务人员将熟睡的老人抬进屋内,然后随着商务车静悄悄的隐在角落里,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的状况。
庭院中央立着一棵几十年轮的老槐树,到了夏季,枝叶繁茂,蝉鸣阵阵。
“哇,这院子不错啊。”张弦脖子上挎着夸张的金项链,一手夹着皮包,一手拿着大哥大,左顾右看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秦让站在槐树下,眼皮微垂,静静盯着眼前忙碌布置修理自行车场景的工人,没说话。
他穿着故意仿旧的白衬衫和布料粗粝的西装裤,白衬衫随意微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白皙冷感的肌肤,衣袖朝上折了几折线条流畅的小臂裸在外面。
虽然一身九十年代工人的穿搭,却依旧遮不住他的英俊与贵气。
张弦轻啧了声,果然好皮囊就算是穿垃圾袋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秦总,布置好了,院子西面的那个烧火的灶台昨天晚上也已经修理好了,一会儿唐小姐是可以用它烧火煮饭的。”
穿着蓝色工装服,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抬起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躬身带着手下的兵走了出去。
张弦低头看了看眼前的装备,倒置的二八杠自行车,前轮轮胎被扒开,软软的充气皮胎放了气,挨地的一小块放进盛着水的红色鸳鸯戏水瓷盆里,自行车旁还放了一个马扎,看样子就是修车人坐的地方。
张弦皱了皱眉,指着眼前的一切:“让哥,这都什么玩意儿啊?放水里是个什么意思?”
秦让没说话,只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在半空中时,不期然撞上门外走进来的身影,微微怔住,眸光转瞬深邃起来。
女孩子抿唇站在原地,狐狸眼缓缓看过来,里面似乎藏着斑驳的光。
她身上穿了一件无领无袖的小白裙子,裙子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腰带,腰节线以下有一圈细密的折裥,掐出盈盈一握的腰线,露着弧线优美的颈子和修长匀婷的小腿,阳光照耀下,嫩白如玉的肌肤上泛出漂亮的光泽。
唐棠被秦让的目光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偏头看看身边的欧阳净,小声问:“小净,我这么穿很难看吗?”
欧阳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姑奶奶啊,谁说的?谁要说这种话他就是个大—傻—”
说着,就感到一道凉飕飕的目光朝她飘了过来,欧阳净连忙改成文明用语:“你美得不得了,要不然某人怎么会像失了魂一样?”
话落,欧阳净叹息一声,“不过唐棠啊,你确定你家原来的邻居真的是这么穿的吗?”
欧阳净又低头满脸嫌弃的看看自己身上的豹纹外套和黑色小皮裙,怎么看怎么觉得惨不忍睹。
唐棠偏过头来忍俊不禁,“对不起小净,按照奶奶之前的形容,我家原来的邻居就是这个样子的。”
听到唐棠这么说,欧阳净皱巴着小脸彻底死了心,“好吧,果然暴发户的心思是猜不出来的。”
“你们俩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呀,要不然老人一会就醒了。”张弦胳膊下夹着公文包,舔起肚子,伸出空着的手臂朝唐棠这边一指,大有煤老板的体态韵味。
欧阳净见此,脸上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不情不愿的跟着唐棠走过来,“你这也太卖力了吧?”
张弦抬头得意洋洋一笑,“那是,我演戏,你们放心。”
唐棠看着眼前的场景,一直忧郁的神色中终于出现了几分明快。
这是小姑娘数天来第一次这样开心,秦让看着,一直紧绷的心缓缓落下来点,只是静静站在唐棠身边,陪着她勾起唇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