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看着是对何换娣说的,但其实更像是冲着耿束来的。也不是这知青跟何换娣多要好,而是她对耿束有轻微的意见,在她心里觉得耿束就跟那种靠闹革命起家的混混一样,不是好人。她成分不好,曾经在运动刚起的时候曾被混混出身的□□欺负过,对这样的人真的半点好印象都没有,也不相信这样的人会真的秉公办事,一直用有色眼睛看待他,只是平时没什么交集,也不敢表露出来而已,眼下大家都一块在这儿,这知青也就大胆了些。
耿束闻言却毫无反应,仿佛没听到那知青的言外之意似的,半个眼神都没施舍过去。
这让那知青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高高提着的心松了下去,既有些劫后余生,又有些被忽视的郁闷和不满,可到底不敢再说什么,正面杠上耿束她还没那个勇气,刚刚躲在人群中说这些话已经是捏着一把汗了,她对耿束这样的人讨厌又畏惧。
耿束没回应她,何换娣倒是挺殷勤地,只是她的话却反反复复是那些,倒打一耙加喊冤,详细的事情却没有讲,凭着一把飙高到快破音的嗓子在使劲,坚定贯彻着谁声大谁有理。
姜呦呦刚刚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何换娣的极品,和这种人说话是说不通的,她只听对她有利的话只说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别的旁人再咋说她都选择性失聪,对待这种人,讲道理没半点用处。
而且她不大喜欢刚刚那个赵姓知青说的那似是而非的话,好像耿束是那种会偏袒别人随意给人定罪的坏人似的,不费这口舌之争,直接甩出证据来,把那堆被何焕娣偷去的东西都摆到大家面前。
“这些都是何焕娣偷的。”
“哇,偷了真多东西!”
“是雪花膏哎,我在供销社那边看见了,一罐子就要一块多呢,贵得很,都不舍得舍得买。”
“还是小姜知青家里条件好,这些个东西可不比猪肉便宜,不当吃不当喝的,有钱才能造得起。”
村民们说着说着话题就偏了,反倒从一堆‘赃物’里议论起姜呦呦的家底来,偏题能力不要太强。
当然,他们是闲着没事来八卦才不在意主题是啥,知青们就没那么容易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见姜呦呦摆出了赃物,先是皱了皱眉,随即黎强老知青还是硬着头皮道,“小姜知青,何知青偷东西是她不对,但大家都是五湖四海聚到一块来当知青的,相遇便是缘分,你丢的东西也都在这儿找到了,不如这事咱就回去再算?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也别劳烦耿队长他们,是吧?”
说到底,除了那赵姓知青,其他人对耿束的办事都是比较信任的,尤其是在何焕娣除了语焉不详的喊冤却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姜呦呦又摆出‘赃物’的情况下,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可是,何焕娣是知青,就冲她这一层身份,黎强也不能见死不救,谁不知道这年头偷东西被抓妥妥就是重罪,在灾害年月,哪怕是偷了别人家半根地瓜,被抓到甚至都会被木仓.毙,如今刑罚没那么重,但就冲偷东西这个罪名,劳改农场也是逃脱不了。
黎强虽然不喜何焕娣偷东西这行为,但更担心他们竹溪生产队的知青里出一个进劳改农场的犯人,这对他们整个生产队的知青名声上都有损害,以后去知青办那边办理回城、探亲手续之类的可能都会有不少阻碍,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而姜呦呦又没有发生切实利益损失的情况下,黎强自然是偏向于内部和解的态度,希望姜呦呦能退让一步,吃点亏,别把事情闹大。
而且,正如姜秀婷来的路上说的,姜呦呦被偷东西后不先通知一下内部,一下子捅到耿束这外人身上让他处理,这行为也让他不大高兴,如果她能事先说一下,现在也不会搞到如今这么被动的局面,估计整个生产队都知道了这件事,这对他们知青来说,着实是件丑闻。
想到这,黎强昨天刚升起来对姜呦呦的好感,就这样消失了。
实在是太不懂事太没有集体荣誉感了。
姜秀婷收到转运娃娃通知的消息心里一喜,看来她路上说的话没有白费,这不,黎强对姜呦呦的好感度就降低了。
他算是知青们的小头头,默认的对外代言人,在生产队里也有些名声,这样的人气运都是比较好的那种,有他的好感叛变,姜秀婷觉得浑身都舒服了许多。
但这还远远不够,姜秀婷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黎强一个人的好感度叛变,而是要在场所有知青以及围观的村民都对姜呦呦降低好感,同时对她增加好感,于是见事情发酵后,姜秀婷也终于从人群中出来刷存在感了。
“是啊呦呦,何知青拿你东西是不对,不过她估计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你看东西都找回来了,你也没损失,不如就先放过何知青,给她给改过的机会?这要是真送到公安局里去,被判去劳改农场的话何知青这辈子就毁了。”说罢顿了顿,“而且再怎么说何知青是知青,你也是知青,你们还是住同个屋的,闹大了对你名声不好,也会影响我们知青的团结,让外人笑话不是。”
姜秀婷说着走上前来想挽着姜呦呦的手,好表示双方的亲近。
然而姜呦呦却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姜秀婷脸色一僵,有些尴尬,觉得姜呦呦是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不好看。勉强压下心里不快,“怎么了?呦呦你是觉得我说话没顺你心意麽?这事事关何知青的一辈子,还有知青点所有人的名声,是大事,呦呦你得懂事点,咱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不好么?”
“是啊是啊。”黎强能想到的,其他知青们哪怕反应慢一些,在姜秀婷这样提醒之后,也能领会过来,知道事情闹大,不止对何焕娣不好,对他们也不好,换而言之就是他们跟何焕娣是同条船上的人,她掉水了他们不会跟着掉,但肯定会被溅到水,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他们愿意选择暂且包庇下何焕娣让姜呦呦选择退让的,也三言两语劝起姜呦呦来,希望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把这事闹太大。
三人成虎这话并不是没道理的,这么多人一说,还是被村民们看作一体的知青们的劝说,以及来自姜呦呦亲戚姜秀婷的劝解,有些没主见的围观村民们一时之间就被忽悠了,觉得好像何焕娣也没犯啥大错,不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偷了点东西嘛,还是当不得吃当不得喝的,姜呦呦也没必要死拽着,何必闹到局里去,他们知青关起门来解决就成了。
渐渐,竟还有附和着知青们说话的,让耿束也把人从小黑屋放了,让他们知青内部解决去呗。
一下子,姜呦呦就被推到了道德的制高点去,好像她不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做,就是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了。
这一刻,姜呦呦总算知道被道德绑架是种什么样的恶心体验。
第15章 公安局 维护
“你们是民兵队长还是公安?”在众人讨伐的时候,耿束忽地出了声,视线往人群里一扫,淡漠的眼神带着无线的压迫感,人群都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躲开视线,噤声的噤声,应‘不是’的应答,瞬间没了刚刚群情奋起似的激动。
耿束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语气淡而坚定强硬,“既然不是,那就他妈给我闭嘴!怎么做还轮不到你们作主!”
一个个的瞎逼逼,就逮着小姑娘欺负是不是?!
被训的人们一阵沉默,姜秀婷都下意识想把脑袋往后一缩,只是想到自己的目的这才撑着,挺直身板努力扯出一个笑,“不、不是,耿束队长,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呦呦一个忠告而已。她是下乡来当知青的,要团结大家才是,以后还要一块生活呢,把事情做太绝不好。”
“呦呦,我是你堂姐,你下乡以来是不是都我在照顾你?我是不会害你的嘛,这件事你是可以生气可以委屈,但不能意气用事真把人何知青送到公安局去,那劳改农场是什么好地儿啊,能毁掉人的一生,不如就大气点,再不行咱回知青点解决,别咄咄逼人嘛,你就原谅一下她,别送去公安局成不?”
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听的众人都觉得姜秀婷这是个为堂妹着想的好人,还教堂妹做人的道理,又很大气很会做人,便衬得沉默的姜呦呦有些不懂事,给大家印象便不大好了。
而且就乡下人来说,遇到小偷小摸的事,只要没吃大亏,其实基本也是不追究比较多,把人送去公安局的,还真没有。
主要是乡里乡亲,往上数几代没准是同个祖宗同个亲戚,不好撕破脸。
换位思考一下,姜呦呦和何焕娣同为知青又是同个宿舍,东西也被还了回来没损失,好像也没必要搞得太大。
就在这时候,何焕娣却突然高声喊道,“耿束你不配当民兵队长,你颠倒事实不分黑白,你偏袒姜呦呦!”
“你早就和姜呦呦在一起了,她都有你的手表,就是因为这你才会把我关起来,为姜呦呦说话,我不服,你这是包庇徇私!”
这话一出来,人群又是一阵沸腾,耿束和姜呦呦在一起,姜呦呦还有耿束的手表?
今天真是没白来凑热闹,真是听了个大八卦!
村民们议论纷纷,知青们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从来没想到耿束和姜呦呦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在里面,然而何焕娣却说得信誓旦旦,把姜呦呦拿了耿束的手表这事说的有模有样的,还拉上了她另外两个舍友来作证,证明昨晚姜呦呦找过手表,那手表就是耿束了。
两位舍友确实能证明姜呦呦找过手表,但她们不知道姜呦呦找的那手表是耿束的,可眼下何焕娣又这么说,而姜呦呦把那堆‘赃物’摆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手表,当下便有些信了。
面对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随即,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哪怕这些天对姜呦呦已经有些改观,也对何焕娣的极品了解并不喜,但这种时候,她们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破坏知青名声,损害她们潜在利益,于是便给何焕娣作了证。
甚至,其中一个姓李的舍友还反问道,“呦呦,你昨晚确实是要我们去找手表对吧?”
那模样,像是要姜呦呦亲口承认,然后逼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耿束看着眼眶有些发红的姜呦呦,再次皱了眉,张嘴刚想说话,却没想到姜呦呦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然后松手往前走了一步,“是,那只手表是耿束的,我昨晚要找的也就是那只手表。”
听到这话,何焕娣更加激动了,“你们听到没她亲口承认了她和耿束……”
“可是!”这句话姜呦呦说的很大声很坚定,也很没礼貌地打断了别人的话,甚至眼眶还红着,脆弱又委屈,可她却一字一句认真道,“耿束的手表在我这里,就可以等同我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就可以等同于耿束做了假证偏袒我,就可以等同于何焕娣没有偷我的东西吗?”
“不,不可以。
“就像你们都说何焕娣偷我东西没什么大不了,都说我的东西都找回来了没有损失,都说我要选择原谅她一样。”
姜呦呦使劲摇了摇头,字句铿锵,掷地有声,“不,我不原谅。”
“你们不是我,不能代表我。”
哪怕被所有人架上道德制高点上去,心里觉得委屈,姜呦呦也没想过要妥协。
穿越之前她的生活确实是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什么阴暗面,外表看起来也不是很御姐很女强人的,反之还算有些柔弱,是个乖乖女,很多时候甚至还比较怂,但这并不代表她没那个勇气说‘不’。
她的家人把她保护的很好,可同时也教导过她,内心可以保持善良,但不能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心慈手软,在对方明知道这是犯错依旧选择去做去伤害她损害她的利益时,绝对绝对不能去原谅,哪怕所有人说你应该原谅,甚至用上了道德绑架手段,也不要怕,一定要坚持地让犯人受到应有的制裁,而不是委屈自己放过她。
即便这个时代的偷盗罪名十分严重,送进去公安局之后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会被送去众人嘴里可怕的劳改农场,甚至会毁了何焕娣的一辈子。
可是,这不是她姜呦呦的错。
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所有人都是知道偷盗罪严重的,包括何焕娣自己,她不是不知者,她是明知故犯,只是抱着不被发现的侥幸心理而已,那么,在怀抱着侥幸心理犯下错的那一瞬,她也应该要做好承担被发现之后的惩罚。
是,一开始姜呦呦是以为偷盗罪顶多蹲几天号子,所以让何焕娣进去她基本没什么心理负担。而在知道可能会判个十年八年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姜呦呦是犹豫的,可是,这犹豫在何焕娣接下来的表现中消失了。
她不是一时鬼迷心窍,她是人品不好,她也不是法律意识淡薄,而是仗着其他知青会偏袒她,会对她施行道德绑架而理直气壮,何焕娣不是那种放过她她就会改正的人,而是会得寸进尺的人,在短短的一段时间相处以来姜呦呦对此深有体会,那时候她惦记着回家没心思跟她计较,何焕娣就能一天比一天多地占她的便宜。
还有她自说自话的能力,攀咬别人的嘴脸,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妄图把别人拉下水来开脱自己的行为,无一不在显示着,如果今天姜呦呦被道德绑架放过她,那日后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万一以后她再抱着侥幸的心理对自己做出更坏的事,甚至危急到自己的生命呢?
命只有一条,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去谈其他,姜呦呦没那个底气能抵挡得住未来因为别人恶意而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做出的伤害。
所以,她没有办法原谅何焕娣。
姜呦呦这话一出,众人是真的一时被震住了,现在不同于后世,大家都是以集体为单位做事,也有很深的集体荣誉感,他们的‘自我’意识是比较薄弱甚至没有的,故而猛地一听见姜呦呦这段自我意识如此鲜明的话,当真是又意外又新鲜又震惊,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
但姜呦呦并没有在意他们内心的波动,话说出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对着姜秀婷道,“堂姐,不管你是不是出自为我好的目的在劝说我,但是我想说我并不是不懂事,也不想再听你说要我大气大方地原谅何焕娣,犯错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我不能拿我自己来赌,谁的东西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也不想忍受一个小偷和我住在一起。”
“如果你真的当我是堂妹,是真的为我好,就请不要再劝说我了,谢谢。”
她直视着姜秀婷,没人看不见里面的真诚。
姜秀婷竟一时有些承受不住那目光,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而耿束看着这样脆弱又勇敢的姜呦呦,心里涌起一片深深的自豪感。
看,她多可爱多优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