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什么你,你自己没拿稳当,怪我咯?”撞她的是住在竺珂她舅舅家斜对面的大花婶子,体格彪悍,性格泼辣。前些年,她家男人沉迷烟花之地,因此又染上了赌博,败光了家产,所以对烟花巷子里的这些女子,一向是痛恨至极,平时遇到都是要在背后狠狠骂一顿的。
“你撞了人,都不知道道歉吗?”竺珂气急,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
大花婶子等的就是她的顶撞,立马阴阳怪气的拉大嗓门开始了:“哟哟哟,大伙都来瞧瞧,这年头的女子真是厉害啊!才从凝玉楼出来,就敢当街顶撞人了。我看你也别带这面纱了,反正都已经是被男人——”
话音戛然而止,是竺珂将手上剩下的一袋子绿豆直直的从大花婶子头上倒了下去,噼里啪啦,那妇人脸色有汗有油,沾了一脸的绿豆,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竺珂拍了拍手,“这粮食脏了,我不要了。”说完,转身就走。
等她走了几步,那边才反应了过来,哭天嚎地,骂骂咧咧之声如她刚才倒豆子一样传来,竺珂走的飞快,她刚只是想出口恶气,也并不想跟人当街打起来。
只是走到背巷,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压抑的死命咬着下唇,指甲要将掌心都扣烂。
竺珂缓了好久,镇定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到了一条不知明的小巷子,已经不是回李全家的路了。现在她也不想回去,走在大街小巷,免不了要继续受人诟病。索性从这安静的小巷子穿过去,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李全家并不富裕,这些年也只是在城郊有个小小的宅子,一家子过的紧紧巴巴,她走了没多远,就到了城郊边上的一条小河。吹吹河风,让竺珂感到了一阵舒爽。
河边有个身影,她快速的躲到了树后。是个男人,正在河边洗什么东西,只穿了一件褂子,腰肢束起,背影看起来有点熟悉。等那个男人忙完转身的时候,竺珂才惊讶的发现,这不就是那日在凝玉楼背巷里帮过她的。
竺珂不怕了,有些忐忑的从树后站了出来。前面的男人也下意识的转过了身,四目相对,竺珂从他眼里没看到一丝波澜。
他很麻利的干完了手上的活,提着竹筐和麻绳就准备走,竺珂看见他转身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这位大哥。”
前面的背影一僵,停住了脚步。
“是我,前些天你帮过我的,在凝玉楼后面的巷子。”竺珂说的有些小声,前面的人转过头,冷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探究,很快消失不见。
“天色马上暗了,你赶紧回家去吧。”说完,大步朝前走了。
竺珂本来是想向他致谢一番,只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口头的谢意显得苍白无力,又见那人不是很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只好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嘲的笑了笑。
她是从凝玉楼出来的女子,这辈子这个污点都抹不掉了,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或者避之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她走到河边,暂时还不想回去,河水凉凉,她脱了鞋走到浅水区,轻轻的踩着水,准备再过一会从小路回李全家。
谢绍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从凝玉楼逃出来的女子,那天他顺手帮了她,没曾注意她的言辞,好像是说被人卖了进去。谢绍紧紧的蹙起了眉头,她一个人跑到河边,怕不是想不开要轻生?
男人将手中的筐子一丢,转身就朝河边原路返回,他走的很快,像一阵风。
竺珂看见他身影的时候还楞在原地,提着裙摆就那样愣愣的站在河里,她看见对面的人走的飞快,眉头皱的非常紧,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跟前。“你——”不等她开口,胳膊已经被人抓住,用一种提小鸡的姿势,被人拎回了岸边。
“你做什么!”男人的语气很凶,竺珂还没反应过来。
她就那么傻乎乎的站在那,还提着裙摆,小巧玲珑的玉足踩着河边粗糙的石粒,疼痛感传来。竺珂清醒了,赶忙把裙子放下遮住脚,动作过于明显,倒把男人的视线引了下去,手忙脚乱也没遮盖住那双白如玉脂的双足,倒叫人看清了脚底沁出来的一丝丝红。
谢绍眸色一暗,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过于使劲,这姑娘的脚应该是被石头划破了。他懊恼的蹙起眉,左右看了看,发现了河边的鞋。大步走过去,将鞋拿到她面前,一言不发的蹲下,竺珂当场吓了个激灵:“不,不用,我自己来。”
谢绍手一顿,他没太多男女大防的意识,有些尴尬的站起来,转过了身。
竺珂缓了口气,忍着痛,还是穿上了鞋。她静了静,看见旁边僵硬的背影,试探的问:“你是以为我要轻生吗?”
那背影缓缓的点了点头。
竺珂眼底漫上一丝笑意,她意识到面前这人应该是个面冷心热的,“你放心,我不会的。”她绝不可能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她自己,那是傻子才会做的行为。
“我就是不太想回去,又起了玩心,在这踩踩水。”
前面男人紧绷的肩头明显一松。
“谢谢你啊。”竺珂轻声道谢,嗓音甜糯糯的,一点也不像下午在街头凶巴巴的样子。
男人没再说话,也没转身看她,只留下一句“早些回吧。”就朝前走了,跟不久前的样子一模一样,竺珂微微一怔,随即气笑了,这可真是个木头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绍哥可是个超级无敌宠人的
暂时是隔日更,等隔壁文完结就日更
第3章 三陆坝镇谢家
竺珂坐在自己房子里刺绣,刻意去忽视陈氏和李全的争吵。
“有什么不好的?那可是员外家!过去之后吃香喝辣,咱们家也能得一大笔银子!宝儿明年就要去上学堂了你知道的吧,处处都要花钱!她现在已经是这样,能做个妾就算不错了!何况是员外家!”
又是一阵打骂声,竺珂听得心烦,手下的针也凌乱了起来,越绣越快越绣越快,后来她干脆用绣篮里的剪刀刺啦一声,将绣布全部划烂了。
两滴泪痕,还是打湿了手中的绣布。
“你以为你这外甥女是个什么好货色吗?前天白天自己跑出门去,当街和对面的花嫂子吵了起来,又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鬼混到天黑才回来,放眼这青山城,还有谁会要她!”
“你给我住嘴!”
竺珂将手中的绣蓝一扔,趴到了床上。
刘员外她是见过的,色眯眯的一个老头子,家里小妾三四房,还是凝玉楼的常客。肥头大耳的,竺珂一想起来就想吐。她被陈氏卖进凝玉楼的时候不想死,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不想死,可要是真让她进了员外府,成了那头猪的妾,她想死了。
竺珂忍不住呜咽了起来,这是她憋了好久的眼泪,痛痛快快的释放了出来。哭完了,她开始想今后的人生。
陈氏和李全那边整整对骂了一个下午,街坊四邻都在指指点点看笑话的时候,竺珂推开了房门。
她带着一脸的坚定走到了陈氏的房子里,“舅舅,她说的没错,前天我是出去见了个男人。”
陈氏和李全一愣,随即陈氏扬起胜利般的笑:“看我说的没错吧。”
“而且我还会嫁给那个男人,所以,舅母,您就别费心了。”
竺珂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留陈氏和李全楞在当场。
竺珂回到房里心乱如麻,她只是想终止这场闹剧,一时冲动说出了那些话,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哎,只不过现在要如何收场?
-
员外府。
谢绍很少来这边送肉,只是刘员外这次给的钱足够多。员外府厨房的人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头刚刚断气不久的鹿,连连搓手。“真不错啊,这样肥的鹿,好久没见到过了。”
“看好了吗,看好了结银吧。”
那厨房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通知账房,给他结银!”
谢绍头也不回的走了。
“把鹿鞭炖汤给老爷,马上要再来一房姨太太,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嘿嘿,王哥,我听说新来的这个,是个窑姐儿?老爷怎么看上她了?”
“胡说什么!就是那个城郊的李书生家,只是个进过窑子的,后来跑回来了,要是真的窑姐儿,怎么可能还接回来?”
“嘿嘿,那可不一定。是李家那外甥女吧?我年前见过一回,长得可水灵了!”
两个男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谢绍的耳朵里,他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蹙起了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从员外府出来,谢绍去了集市,他很少下山,一般都是出来卖肉的时候会顺带买些生活必需品,马上入秋,需要置办一些过冬的物资。
山上冷,棉被是必须的,以前的那床已经彻底破旧。谢绍走到一家弹棉被的铺子,给了掌柜二两银子:“十斤的棉花被,五天后来取。”
那掌柜见有生意上门,自然喜不自胜,何况出手还这么大方:“好好好,没问题,我家的棉花松软暖和,保准客官满意!”
今天来棉花铺子弹棉被的人不少,铺子里的妇人都在叽叽喳喳的聊八卦。
“我听说李全家那个外甥女,马上要进刘员外家了!”
“就那个进了青楼又跑出来的?那还是黄花闺女么...”
“什么黄花闺女!”一个粗大的嗓门吼了起来,正是那大花婶子,正巧也来这棉花铺子弹被子,“要我说啊,那进了凝玉楼的还能是什么好货色,肯定都被男人尝遍了!也就是刘员外贪图她那漂亮脸蛋,把人接进去,玩够了,自然也就扔在一边了。那小浪蹄子,也就只剩那张脸了!”花婶子是出了名的泼妇,说话也从来不顾及场合,嗓门大的恨不得站在街门口去叫嚷。
谢绍不可遏制的皱起了眉头。
那掌柜的本来还想推销一下自己铺子的新面料,见对方面色瞬间变得阴沉可怕,愣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谢绍头也不回的出了铺子,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撞到了花婶子。
“哎呀你这人——”花婶子本来一脸怒火,结果转头看见是个强壮的小伙子,顿时敛了火气:“你这后生,撞了人也不知道说点啥。”
谢绍充耳不闻,头都没回。
-
竺珂两天没吃饭了,李全心里愧疚的很,正发愁的时候,三陆坝那边的媒婆上门了。
竺珂看着媒婆带来的二十两白银,愣住了。倒是陈氏,眼睛都红了。
“哎哟,姑娘给个准话呀,我还等着给人回话呢!那谢家猎户虽然住的偏远些,但好歹能赚钱呀,听说他能猎野猪,猎鹿,有一回,还猎着熊瞎子了!这些东西,哪一样不值个一百两哟姑奶奶。”
竺珂震惊到忘了开口说话。
“您说是谁来提亲?谢绍?!”
“对对对,谢家猎户今天一早就过来拜托我了,不过谢猎户说了,姑娘您要是愿意,婚期可能要紧张些,可能会委屈些姑娘,不知道姑娘愿不愿...”
“凭什么!我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便宜他了?二十两太少了!刘员外给了三十五两!”陈氏忍不住高声说道。
那媒婆上门前就听说了这家子的事,虽然想不通谢绍为啥突然要娶人,但也从骨子里瞧不起陈氏这样的女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倒是竺珂,气笑了。
她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媒婆送来的聘银,笑道:“劳烦婶子传个话,就说我愿意嫁。另外其余的礼节什么的一概不需要,要是他也愿意,明日黄昏麻烦在城郊河边接我,我跟他回去。”
陈氏和那媒婆都愣住了。那媒婆是个有眼力劲的,忙笑道:“行!行!我这就去给谢家猎户传话去!”
媒婆一出门,陈氏就开始了:“你什么意思呀!你就这么应下了?!刘员外那边怎么办?!就算你愿意嫁也得把刘员外的银子钱给赚回来吧!”
竺珂收了笑意,看着她:“舅母。我最后一次喊你舅母是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从今以后,我跟这个家没半分关系了。刘员外那门亲事不是我应下的,银子不是我收的,你最好原样给人家还回去。这聘银是我收的,和你也没有关系,我在你这一年多了,吃穿用度算起来最多花了二两银子,如果你不信的话其实我都有记下来,这给你,收好。明天我就离开了,好自为之。”
竺珂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头也不回的就回了房间。
陈氏反应了半天,才嚷嚷了起来:“你听见没!这就是你外甥女!”
李全一直默默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头都没抬,他没脸面对自己的外甥女,也没脸面对自己已经去世的妹妹。
“你给我闭嘴!”李全抬头,无法抑制的吼了陈氏:“明天就去把刘家的银子给退了!再多说一句,这个家不要也罢!!”
陈氏到底是还怕自己丈夫的,被李全两嗓子一吼,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当场就闭了嘴,只敢私下嘀嘀咕咕两句。最发愁的是刘员外给的银子,她已经花了二两买了个新的簪子,这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竺珂给的,全部又添补回去了。
竺珂回了房,心还在砰砰砰的直跳。她想不通谢绍为何突然提亲,但不得不说,这在一定程度上,救了她的命。
那个结实宽阔的背影出现在了她脑海里,竺珂心里当下就拿定了主意。就算是嫁给一个乞丐,也比继续留在这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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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媒婆得了准信就火急火燎的回了三陆坝给谢绍回话。
谢绍家在三陆坝镇的最西头,因为打猎,住在山上。屋里统共是只有一间木屋,谢绍的木工活做的极好,房屋遮风避雨,南北通透。厨房设在木屋子的外头,油烟顺风,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里一口井,一个鸡笼,还养了只大黄狗。
是很朴素的日子。
谢绍自小靠山吃饭,除了木屋,还在屋子后台开辟了一个不大的山洞,平时用来处理猎物和储存东西。
金婶到的时候,谢绍正在院子里劈柴,她跑的快,气喘吁吁:“事成了!事成了!”
谢绍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金婶满脸堆笑:“婶子没白跑这一趟,那姑娘家当下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