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灵左边耳朵后面有颗痣,错不了,位置特殊,不会这么巧。她被拐的时候小,可能认不出我了,但她记得自己的名字,谢灵...我能确定。”
“那,那你是怎么...”竺珂显然比他还激动,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在这个时代生活的穷苦人家女孩,大多数对彼此的命运都能感同身受,看着谢灵刚才那副瘦小的身材,竺珂仿佛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别着急,晚上我慢慢告诉你。”
竺珂收了收自己的情绪,又重新回到谢绍身上:“那你今天去衙门,没事吧,官老爷怎么说?”
谢绍从胸膛里发出低低两声笑,看的出心情着实不错,他捏了捏竺珂的手:“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竺珂一颗悬了一天的心此刻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干的正经事:“我做了猪脚面线!你让妹妹他们等等,马上就好!”
她急忙跑到灶台跟前,炖了半天的猪脚早已软烂,吸满了浓稠的汤汁,锅里的每个猪脚都透着诱人的光泽,中途还埋了好几个煮熟的鸡蛋,此刻鸡蛋也浸满了肉香,肉汁浓郁。竺珂扯面的速度很快,开水下锅,新鲜的面条稍微煮一煮便好,捞起之后将肉汁和猪脚浇在面条上面,一碗诱人的猪脚面线便做好了。
猪脚做一次麻烦,竺珂炖了整整一锅,正好派上了用场,她张罗着把一碗碗的面端出去,又忙着去扯下一锅。
四个小孩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如此诱人的食物,坐在饭桌前,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面条发呆,愣是不敢拿起筷子。
竺珂又端了两碗面出来,放在了桌上,见他们不动筷子,忍不住张罗:“吃呀,刚出锅的,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灵张了张嘴,还是没动,其余的三个小娃见谢灵没动,更是不敢动了。
竺珂看向谢绍,眼神焦急,谢绍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的自责愧疚早就无法遏制,转过身去,竟有些哽咽。
竺珂走向谢灵,蹲了下来,认真的望着她说:“你叫谢灵,对吗?”
谢灵点了点头。
“你家是青山城人氏,你只是很小的时候被拐到了肃中,这些你都记得对不对?”
“你看,他是谢绍,你有一个哥哥,这就是你亲哥哥,你刚才叫我嫂嫂,那这里就是你的家,既然回家了,还拘谨什么呢?”
谢灵看着她的眼逐渐红了...“家...”
“对呀,这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不用挨饿,也不用受冻,好吗?”
谢灵慢慢转过了头抬手擦了擦眼睛,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快吃吧,都吃吧。”竺珂适时去招呼其他几个孩子,那几个小孩见谢灵动了筷子,这才也接着动了筷子。
一时间,只能听见孩子们狼吞虎咽吸溜面条的声音。
那几个小孩也不知被饿了多久,这场景看到竺珂心里发酸,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睛,道:“慢些吃,锅里还有,除了面条,还有饺子,我给你们再下饺子去!”
竺珂走到窗边,扯了扯谢绍的袖子,她知晓这个看上去坚强的男人,此刻心里一定比她还脆弱些,谢绍配合的跟着她出去了。
竺珂给他也盛了碗热腾腾的面线,就陪着他坐在了院子里:“吃吧,够得,还有饺子,一会再给他们下饺子,吃了猪脚面线去晦气,我特意给你做的。”
谢绍当然不会拒绝她的心意,两人一起并肩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谢绍把这碗面条吃完了。
竺珂准备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去,谢绍先拉住了她的手:“等会儿。”
竺珂扭头看他,把碗筷重新放下,又陪着他坐了下来。
“我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总觉得做梦一样,找了那么多年,肃中都去了三次,一直都没有消息,可没想到...”
竺珂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有什么不真实的,现在又不是在梦里,很多事都是这样啊,我被陈氏卖到青楼的时候,也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毁了,可没想到...现在还能有这么安稳的日子。”
谢绍看她的眼神里瞬间又多了一些愧疚:“对不起,我之前...”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道歉?”竺珂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的日子,我很知足,你也放宽心啊,灵灵也回来了,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不是吗?”
谢绍定定的看着竺珂,眼里似有万千星河。初冬的夜空里繁星点点,夜风有点凉,两人并肩坐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谢绍感觉自己胸口一直缺失的什么东西终于被填平了一样,一腔火热急需找到一个宣泄口。
“依依,我——”
他看着竺珂,刚要开口。
“哥哥嫂嫂......”谢灵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端着碗筷,怯生生的站在门口。
竺珂连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怎么啦?”
谢灵很有礼貌:“我们吃完了,厨房在哪,我们可以自己去洗碗筷。”
“不用不用,快放下,这就饱了吗?还有饺子,我再去煮点饺子啊......”
四个小孩的确是吃了太久的苦,竺珂最后煮了一锅饺子也被孩子们吃了精光,她又拿出了之前谢绍给她买的点心,这几个小孩才连忙摆手:“吃饱了吃饱了。”
竺珂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别担心,以后不会饿肚子了。”
晚饭过后,谢绍来来回回打了四五趟的水,这些孩子都在外面流落久了,自然是需要洗澡的。
两个女孩就跟着竺珂一起洗,两个男娃就交给了谢绍。
竺珂的浴桶够大,两个女孩在里面坐着还绰绰有余,一开始两人还有些不好意思,竺珂笑着跟他们说了会话,都放开了些。
“来,头往后靠,我给你洗头。”
竺珂给谢灵洗头的时候另一个女孩就乖乖在桶里坐着,不说话也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呀?”竺珂笑着问她。
那女孩比其他人都要怕生,摇了摇头。还是谢灵道:“她没有名字,我们都叫她小豆芽,因为她太瘦了,像个豆芽。”
竺珂看了她一眼,的确是太瘦了,估计也就十岁左右。她一边给谢灵洗头,一边指了指浴桶旁边的香胰:“你可以用它来洗身上,打出泡沫,一会我再帮你洗头。”
小豆芽扭头看了看,那香胰是淡粉色的,一看就很贵,她不敢伸手。
“这个太贵了...我不用...”
“为啥不用呀,女孩子,就是要爱干净才可以哦。”竺珂笑着跟她说话,嗓音轻轻的,很温柔。
谢灵忍不住说道:“嫂嫂,你说话声音真好听,长得也好看,难怪我哥喜欢你。”
竺珂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哥喜欢我,你咋看出来的?”
“难道不是吗?我虽然不懂,可我看他看向你的眼神都不一样,眼睛里亮晶晶的,还会追着你的身影跑。”
竺珂发现谢灵并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刚开始有些警惕和胆小,现在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她放开了许多,像一只百灵鸟。
“嫂嫂我洗好了,你给小豆芽洗吧,我自己可以去穿衣服。”
两个女孩洗完了,那边也完事了,谢绍确认过可以进来之后,进屋帮竺珂他们倒了水。
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天色很晚了,家里来了四个小家伙,这晚上怎么安排住下,也是个问题。
谢灵转了转眼珠:“嫂嫂哥哥自然睡一起,我带着他们睡就行了。以前在城隍庙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谢灵话音刚落,谢绍和竺珂都愣住了,谢绍下意识的去看竺珂的脸色,抿了抿唇。
“我带着灵灵和小豆芽睡,两个男孩跟你睡,可以吧?”
谢绍还没开口说话,竺珂先开口了,她眼波如水一样的看了一眼伫在一边的男人,也不等他开口,拉着两个女娃就去了新房:“走吧,还得给你们烘干头发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回来啦!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第36章 四个萝卜头
竺珂带着两个女孩到了新房,又抱出来了两床小褥子,铺在了炕上。“今晚你们跟我睡,先去火盆旁边烘下头发吧。”
两个女孩乖乖的走了过去,坐在了火盆附近,竺珂正忙着给她们铺床,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是我。”谢绍站在门口,嗓音低低的。
竺珂不用想也知道是他,男人高大的影子投在门窗边上,像个黑暗里的护卫,很有安全感。
“你们乖乖在这里等我。”竺珂跟两个小女娃说完话,转身开了门。
谢绍手上提着炭火,竺珂这才想起来今晚还没烧炕,但谢绍没有立马进屋的意思,而是看了看屋檐下,示意她出来。
“怎么了呀。”竺珂有些冷,但还是抱着胳膊出来了。
谢绍带她到屋檐下避风的地方,自己站在了风口替她挡着,这才开口道:“刚才我把这几个孩子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我屋子里那两是对兄弟,大的依稀记得自己也是青山城的人,估计和灵灵一样也是小时候被拐走的,所以逃难的时候才往这边走。”
竺珂回忆起那天躲在他身后的那小少年,“哦...也是可怜的。”
“我明天就去找村长,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替他们找一找家人,但是那个小姑娘,暂时还不清楚,晚上的时候,你要不问下灵灵?”
竺珂摇摇头:“我问过了,这小姑娘是灵灵路上遇见的,太小了,好像也没有家人,连名字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在这世上活下来的。”
谢绍闻言沉默了。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明天你先去村长那边问问,先帮两男孩找找家,女孩暂时没消息的话...就先留下?”
谢绍自然不可能不管那个女孩,点了点头。
竺珂搓了搓胳膊:“那快进去了呀,好冷的。”
谢绍还有话想说,在竺珂进屋之前又拉住了她,竺珂疑惑的回头。
谢绍眼神灼灼,语气极其认真:“我会赚钱养家,不叫你吃一点苦。相信我。”
竺珂忍不住笑了:“你今晚怎么了呀,知道啦,快进来烧炕啦。”
......
炕底的炭火慢慢燃了起来,炕面上逐渐暖和了起来,两个小姑娘都在外面冻了许久,回到了这温暖舒适的环境都觉得有些不真实。竺珂给她们掖了掖被角:“快睡吧,今晚睡的不是城隍庙,起来你们会发现也不是梦,安心睡吧。”
两个小姑娘这才合上了眼。
谢绍临走的时候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竺珂,竺珂背对着他坐在炕上,并未回头。谢绍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的情绪,但到底还是替她们关上了门......
次日一早,谢家这个小院子出奇的热闹。
跟着谢绍睡的两兄弟昨天吃了个饱饭,看上去终于有了些精神,谢绍一大早在院子里忙活,两兄弟也凑上前跟着要挑水砍柴给他帮忙,谢绍哪里会让两个小孩替他干活,只嘱咐了几句,那两男孩便跟在他身边码柴火垛。
竺珂则是笑盈盈的坐在院子里替两姑娘梳着头发,两小女娃都吃苦了太久,有些营养不良,头发显得有些细软发黄,小豆芽羡慕的摸了摸竺珂的长发:“姐姐...你头发可真好...”
竺珂听到这声姐姐,愣了愣,谢灵剁了剁脚:“豆芽,这是我嫂嫂!你也跟着叫嫂嫂。”
“嫂嫂......”
竺珂笑的合不拢嘴,一声姐姐,果然能让女人都开心起来,其实说白了她今年也不过十七,比谢灵才大三岁不到,要不是因为嫁了人...竺珂下意识的去看谢绍,男人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笑声,视线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竺珂嗔怪着看了眼他。
谢绍扭过头,耳根隐隐发烫,竺珂看人的时候眼波一转,永远是不自知的勾人。
早饭是馒头和花卷,金婶听说了昨天的事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看见谢灵的第一眼,金婶就惊愕住了。
“像...的确是像...”
竺珂不知她说的什么意思,谢绍却知道,谢灵的模样和谢家曾经的女主人模样有七分的相似,这也是谢绍昨天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笃定这是谢灵的缘故之一。
金婶抹了抹泪:“好,真好。”
“叫婶婶。”竺珂张罗着几个孩子跟金婶打招呼。
“婶婶好...”
“好好好,都好,都是好孩子。”
金婶听说了这几个孩子的身世,也唏嘘了好一阵子,元宝提了两口袋的米和面,给谢家送过来了。
“不是细粮,但能抵一阵子。”
竺珂刚要拒绝,金婶继续道:“不是给你们的行了吧,给那些孩子们的,现在这世道,受苦的孩子太可怜,多少能有口饭吃,算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竺珂和谢绍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看院子里那几个孩子,叹了口气:“多谢婶子了。”
“老说谢,客气啥...我都听说了,村长那边也会想办法的,这些日子,小珂你也辛苦了啊。”
“不辛苦,看见他们就像看见自己以前,只要能活下去,就有希望。”
金婶拍拍她的手,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走了。
谢绍吃完了早饭,就准备带上东西去村长家,这段日子麻烦了村长不少事,谢绍带了条肉。
“等你回来吃中午饭啊。”竺珂送他到院子口。
谢绍点点头,起了风,竺珂的秀发被风吹起,谢绍伸手替她别到耳后,顺带就想抚上她娇嫩的耳朵,只是余光看见谢灵的小眼神不停的朝过看,硬生生的收回了手,咳嗽了一声:“我中午之前就回来,进去吧。”
竺珂浑然不觉,点了点头便关好了院子的篱笆门。
谢家这事不出半天,整个三陆坝的人都知晓了。有的人感叹谢家的热心肠,也有人在背后说些酸溜溜的话。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是王桃桃出乎意外的又登门了。
“谢娘子。”
王桃桃站在院门口,提着一桶蜜,向院子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