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霆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
他低头闷笑了一声，点了一支烟。
星际时代，改良后的烟草对人类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
“睡吧。”
他没说别的，修长指间夹着烟，烟雾缭绕，淡淡地道。
安娜在黑暗中坐了一会，看着那支烟慢慢燃尽，火星忽明忽亮，心里愈发混乱，最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会我带你去个地方。”
*
“这里就是我说的战情室。”
安娜一路从椭圆办公室的升降梯下去，穿过长长的回廊，将手掌贴在冰冷的大门上，指纹、瞳仁、骨骼识别过后，大门发出嘀的一声。
“如果你现在还需要制订什么线路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她迎上傅元霆有些深的目光，道。
金属门后，小战——安娜给那个小女孩起的名字，正坐在蛋壳座椅上监视着光屏，听见门响，她晃了晃小腿，转了过来。
“你带人来了？安娜女王。”
视线掠过安娜身后时，甜美的童音中有一丝警惕。
“嗯。”安娜道：“这是亲王，傅元霆元帅，你认识吗？”
傅元霆侧眸，望着面前立体投影下的小女孩，神色平淡，道：“你好。”
“不认识。”
小战目光未变，从座椅上跳了下来，仰头望向他，打量了他一会，虚拟的眼睛里亮着警惕戒备的光，童音依旧甜美、清脆，但和往日对待她慵懒随性的态度截然不同，“安娜女王。”
“嗯？”
“他的精神力很强。”小女孩又仔细感受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闭上，“很强，非常强，远远在你之上。”
“……”
安娜抿了下唇，还用你说吗！
“我知道。”
“那么，你确定要让他进来吗？”
“不可以吗？”安娜记得，祖母的日记本上就写过的，战争时期，她带当时的亲王，也是一位年轻的上将进来过。
还不止一次。
“可以。这是您的权利。”
小战没再多说，大眼睛却仍幽幽地盯着他，“只是战情室属于帝国高度机密，原则上只有帝国国王、女王，或者精神力在你们之下的王后、亲王、贵族等等。”
“我相信他。”安娜沉默了半秒，明白了小战的意思，道：“没关系。”
傅元霆目光落在了安娜头顶，听见“相信你”几个字，神色有细微的柔和。
“那好吧，女王陛下。”
小战听她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了，她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只是直觉上，总感觉哪里不太稳妥。
“那你们要看什么呢？”
安娜看向傅元霆。
后者沉吟半秒，“边界西星。”
“那里并没有什么问题，亲王大人。”小女孩说着，还是将边界星调了出来，几颗边界星的监控都非常严密，画面很多。
傅元霆看得很细，也很认真，时不时切换着这里的不同坐标。
“最近三个月的，帮我调一下。”
小战看了傅元霆一眼，又看看安娜。
“可以，如果这样有利于您寻找敌人的话。”
傅元霆嗯了一声。
他弯下腰，尤其在一些他怀疑的地点，边边角角都看得很细致，眉心蹙起。
安娜也没有闲着，顺便去看了海洋星系、中原星系的监控画面。
似乎上次受女皇号被袭损失惨重的影响，他们这一次充满了高昂的斗志，所有舰队训练有素，精神饱满地迎接演习。
“首都星遇见对手了。”
安娜撑着下巴道，有点替首都星担心，这一次只有少部分人是知道为了寻常虫人，而大部分，是为了真正演习——这样也好，演习等于实战，这是歌兰一致的规定。
如果虫人真来袭，在高度警惕的战争状态下，也有利于歌兰。
“你说万一这次首都星很快输了呢…”
安娜说完，见傅元霆始终没有理会自己，诧异地转过身去。
却见傅元霆神色格外严肃，和一贯的平静冷淡似乎有些不同，他硬朗的下颌线条微微有些收紧，手也攥成拳，好像还在极轻发抖。
“你看见虫人了吗？”安娜吓了一跳，从蛋壳座椅上跳了起来，走到他身侧。
“傅元霆？”
旁边的小战也托着下巴，还是不善地打量着傅元霆。
听见女王出声，她转过身，摇了摇头。
“傅元霆？”
安娜抬高声音，光屏上什么都没有，就是边界星的画面，一片格外荒凉的沙漠。
“嗯。”
傅元霆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恢复自然，“刚才看错了，以为是虫人。”
“是吗？”
安娜鲜少在傅元霆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无论是索菲娅，还是上次的黑影，傅元霆都是一贯的淡漠。
傅元霆将画面倒退了两秒，安娜霎时间毛骨悚然，看见一道黑影慢慢爬行。
细看下去，才看出这是变异昆虫，这在几乎无人居住生活的边界星，还算常见。
“好吧。”
安娜没再多问，调出其他星的一些画面。
第40章 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
首都星舰队出发的那一天，枫叶宫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初雪。虽然是模拟的天气，雪花却是真实的，细碎洁净、纷纷扬扬。
安娜很早就来到了首都星外城浮在半空中的军事基地，她到时，首都星舰队已经都准备好了。
歌兰除去首都星系外，还有十四大星系，舰队也被编成十四支，按照顺序密密麻麻在空中排列着，遮挡住虚拟的灰白色天空。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各支战队的帝国指挥舰还未出发，停在基地宽阔的停机坪上。
最前面，站着一身笔挺军装的傅元霆。
他今天穿的不是礼服，也不是安娜最常见那身松枝绿常服，而是一件纯黑色的作战服。
款式和常服有点类似，只是领子可以扣紧，腰间束有黑色皮带。
这身衣服是在战场上最常见的，带着战争特有的冷酷和血性。
傅元霆面色冷峻，还有些许的傲慢、不可接近。
一时之间，安娜有些无法把面前冰冷强势的男人，和昨夜把她按在床上狠亲的人，联系起来。
她咬了咬唇，平缓心神后，开始此次的演讲。
最终，在所有指挥官和舰队甲板上的士兵恭敬敬礼后，舰队准备出发。
直播球却还在她面前不断飞舞。
安娜看了看夏琳，又望向后面大批的、脸上还充满期待的主流媒体。
“陛下。”夏琳拉了拉她的衣角，提醒道：“他们在等着您和元帅大人告别。”
安娜微微蹙眉，挥舞了下光屏上的演讲稿，“不是都告别了吗？”
“特别的告别。”夏琳微笑着暗示。
安娜又看了看直播球，踌躇一瞬，抬起下颌，挺直腰背，朝男人走去。
没办法，歌兰帝国实在是一个非常热情、自由、又开放的国家，这个时候不表示什么，确实有点奇怪。
傅元霆正和身侧的其他舰队指挥官说话，被人提醒了一下，他一顿，英挺的面孔转了过来。
帽檐下，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双眸，在看见她靠近时，溢出几分浅浅的柔和。
安娜心里一颤。
无数直播球都围绕上来。
“怎么了？”傅元霆低声问。
“那个——”安娜朝他走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压小声音，坦诚道：“他们说要一个特别的告别。”
“是么。”傅元霆俯下身，黑眸望着她，“道吧。”
他声音有点点戏谑，薄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安娜有点不自在，“那，抱一下？”
傅元霆嗯了一声，却没动作，仍那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安娜不满地瞪着他。
什么时候了，还要逗她。
不过算了，她是女王，主动点是应该的——
这么想着，她往前一步，刚要伸出手臂，傅元霆先她一把，展开手臂，将她搂进了怀里。
后面的军人纷纷发出了欢呼声。
直播球跟打了鸡血一样，飞快地转动起来，围绕着他们。
傅元霆没有理会，双臂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嘴唇贴在她耳边，道：“记得想我。”
“才不！”
傅元霆淡笑了一声，知道她就是爱说反话，更紧地拥着她。
安娜轻轻地哼了一声，静静地闻着他的气味，感受着他的体温。
良久，在起哄声越来越夸张下，推开了他。
傅元霆微微弯下腰，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亲王礼，目送她远去。
远处，闪光灯闪成了一片。
三声庄严肃穆的鸣笛之后，舰队缓缓出发。
……
傅元霆离开后，日子似乎和过去没什么区别。
安娜依旧是每天清晨听各种情报部门的情报简报，然后和不同部长进行不同的晤谈，批阅他们送上来的各类报告，开会、出席各种活动等等。
空闲时间，她会健身、练习搏斗、和精神力。
只是在最开始那几天，安娜常常会感觉到空空落落。
尤其是在忙碌一天后，她回到女王主卧，等待她的却不是傅元霆看报纸的身影，而是冰冷空荡的大沙发。
没有了两人一起用夜宵时的平淡温馨。
也没有了两人一同漫长在枫叶林下的浪漫甜蜜。
更没有了在她睡不着时候，傅元霆将她拨进怀里的安全感和温暖。
…
安娜这才清晰意识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即使她不想，可是傅元霆已经侵入了她的生活，变得很重要、很重要。
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重要。
安娜深刻意识到这一天的时候，也刚好是她排卵日到来的日子。
根据他们冷冻精子、卵子的计划，安娜会在这两天进行一个小手术，取出合适的卵子来，以备不时之需——而傅元霆在走之前，已经冷冻过精子了。
枫叶宫一楼的医院，虽然不算大，但是设备高端先进，比首都星的顶配病房还要好上不少。
安娜拿着一杯热红糖水，等待着医生准备手术。
这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和上次几乎一样，躺在治疗舱里半小时，一切就完成了。
上次已经经历过类似的手术，按理说应该不紧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安娜却说不出的紧张烦躁，她握着杯壁，又喝了两口。
“陛下，等体检报告出来后，没问题的话才可以手术，可能还要再等二十分钟。”医生歉意地道。
“没关系。”
安娜简单应道，指间摩挲着还带着热气的杯子，紧了紧。
年轻儒雅的医生带着医疗机器人继续去准备相关仪器。
安娜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戳开腕间的智脑，随意地浏览一些乱七八糟的讯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但随之时间一点点过去，光屏上永远都是那些杂七杂八的讯息，心情却越来越差了。
那种烦躁焦虑就像被充气的气球，一点点涨了起来。
直到——
嘀嘀两声。
光屏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俊脸。安娜盯了两秒，心情骤然明快两分，她下意识要立刻接起，指间停留半秒，又狠狠划掉了。
然后她又戳开讯息，等待着下一次通话。
可是她连了看了两条乏味的新闻，智脑都不再响了。
安娜努了努嘴巴，那股烦躁、不快的感觉又堵了上来。
傅元霆是猪吗？！！
可是那头还真不再打电话了，安娜气得腮帮子鼓起。
眼看着医生要把报告拿过来，手术即将开始了，安娜再忍无可忍，拨了回去。
滴滴滴滴几声后，就在安娜没有耐心要把电话挂断后，那头终于接了。
安娜没有开启光屏或者投影，只有声音。
“喂？”
傅元霆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清冷。
“我今天手术，你不知道吗！”安娜瞥了那头一眼，将门关上。
这里隔音都很好，关上门后，那头医生和机器人核查数据的声音都没有了。
“知道。”傅元霆言简意赅道：“昨天晚上我问过你。”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安娜不满。
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傅元霆似乎点了支烟，声音有些含糊，“我刚才打过电话问你，你挂了，以为你在忙，就没再打。”
安娜听见这句解释，情绪勉勉强强舒缓下来，“按错了。”
傅元霆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安娜嘟起嘴巴，还是不说话。
她总感觉战场上——哪怕是演习中的傅元霆都非常冷淡严肃，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比起这样的傅元霆，她其实更喜欢私下里的他。
“安娜。”
他也隐隐察觉到了，“你好好做手术，有什么事和夏琳说，好好休息。”
“辛苦了。”
“凭什么你都不用…”
那种微妙的不平衡感又来了，她要辛苦来大姨妈，取卵还要手术。而男人和远古地球时期一样，就是普通的取精，看个小/黄/片而已。
傅元霆沉默。
“算了。”
安娜知道，傅元霆其实就是个极其冷淡的人，话很少。平日里因为有肢体语言，所以显得有点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