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玛说到这里,心疼,又惋惜。他打量着傅元霆,眼神中慢慢透出欣慰,“不过,也算有收获,不是吗?”
许久,傅元霆都未曾言语。
伽玛知道他需要接受的时间,但他并不着急,慢慢地,耐心地等待着。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傅元霆并不在乎母亲是虫族,还是人类,是公主,亦或平民。
对他而言,母亲就是母亲。
在他两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傅元霆对她的记忆几乎为零,更多的是父亲笔记里亲手画的那个美丽温婉的女神。是他在迷茫痛苦时期,翻看那张画时的点点温情。
她到底是谁,他并不在意。
伽玛见他心志坚定,并不受任何影响,眼里的赞赏喜悦更多了几分。
“我想让你帮助我们重新开始,我的孩子。你也看见了,暗物质不断侵袭,我们原本拥有和你们一样的外貌,或者更美一些?但是随之环境气候的变化,我们不得不生存在地底下,进化出了第二幅形态去适应生存。而我们一些底层基因的虫人…”
“他们甚至不再能够选择,永远都成了,虫人。”伽玛说到这里,轻柔的声音里有浅浅的悲凉。
傅元霆豁然明白。
难怪在第二次的大战中,那些虫人伪装成人类都表现得很好,甚至骗过了精明的联盟。因为原本,他们就是类似于人类的外星文明。
“不可能。”傅元霆道。
“别这么果决,我的孩子,我们未必不能和平共存,以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尊重物种的多样性嘛。而且亲爱的,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你也不愿意永远屈居人下吧?你原可以走得更高。”
“做出选择,照样可以拥有你的安娜女王,还有…蓝迪。”
听见最后这两个字,傅元霆眉心微微动了下。
“罢了,先带你去见见他,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
黑暗重新弥漫,最后的雾气中,是伽玛扭曲痛楚的面孔,以及恢复成虫型时的猩红双眼。
傅元霆在原地站了半晌,剑眉深锁。
刚才的雌性虫人重新回来,她朝傅元霆鞠了一躬,“走吧,我带您去见蓝迪。”
这一路上,雌性虫人应是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待他和飞船上一般客气。为了让傅元霆视觉上感到舒适,她特意变回了人类形态。
这一次,她穿了件白色长袍,身形袅娜亭亭。
“这是你的人类形态?”傅元霆想到伽玛的话,还是有些诧异,“不是你的伪装。”
“嗯?不全是。”雌性虫人说完,拍了拍头顶,上面长出了两根触角。
她的触角和芙罗拉的截然不同,黝黑粗壮,和她虫人形态的触角几乎一样。
“很丑是不是?”雌性虫人有些低落地道,“基因污染得越来越严重了,我奶奶那时还不是这样。”
傅元霆没再言语。
他们顺着地下要塞往前走去,这里应该是伽玛的地下皇宫,幽暗潮湿。路上遇见的大部分都是虫人形态。
只有极少部分如伽玛所说的贵族,还保留着人类形态。
“蓝甲等级以上的虫人,一般都是双形态,还保留着一点未被污染的远古贵族基因。至于蓝甲以下,为了快速繁殖,他们是底层基因结合,就没有什么选择了。”
雌性虫人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至于您的母亲,芙罗拉公主,是神的礼物,她拥有没有被污染的纯洁基因,虽然不能够很好的适应这里,但是很珍贵。”
傅元霆轻嗯了一声。
他虽震惊,但此刻挂念更多的,还是蓝迪,蓝迪。
他被困在这么多年了,真的还好吗?还…活着吗?
两人又走了二十多分钟,雌性虫人道:“就在前面了。”
傅元霆屏住了呼吸,强忍下心底的激动,步伐也有些发僵。
他这幅样子,就连前面的雌性虫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两眼,这还是相处近半个月来,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情绪有变化。
两人继续往前,前面的光线越来越亮,豁然开朗,最后他们走进了一间类似于大厅的长方形房间,头顶白灼光十分刺眼,四周都是一片雪白。
雌性虫人冲最桌子后面的几个虫人点了点头,带傅元霆径直穿过,又走进一道狭窄走廊,走廊两侧看上去是一间间办公室,和人类的实验楼类似。
随后,雌性虫人走到其中一间,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很狭窄的房间,四周同样是雪白的。
傅元霆手掌攥紧了拳,心越跳越快,“他到底在哪——”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马上。”
雌性虫人瞳膜扫描后,地板中间裂开,一个玻璃球般的透明器皿缓缓升起。
“蓝迪?!”
还没等玻璃球完全放好,傅元霆便一个箭步上前,手指触在玻璃球边缘。
“蓝迪?!!!”他黑眸紧紧盯着蓝迪。
“你还好吗?”
等待他的是一片安静,蓝迪根本没有办法做出回应。
傅元霆垂眸望去。
玻璃器皿内是淡蓝色的溶剂,蓝迪整个人浸泡在里面,亚麻色头发湿漉漉的,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他双手环胸,双腿蜷缩,看上去和消失的那天一样,一样年轻,可能是溶剂的原因,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睡着了,脸色还算平静,睫毛轻轻颤着。
“能让他醒来吗?”傅元霆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他又仔细打量蓝迪一番,确认蓝迪和光屏里一样,还活着。
“可以。但是需要皇帝大人的指令。”雌性虫人遗憾道。
傅元霆猜到了,至少蓝迪还是能醒的,他心里稍安,放下手,又站在玻璃器皿前,凝视他许久许久。
“你告诉伽马,我会考虑他提出的条件。”半晌,他低声开口,声音暗哑。
“真的吗?!傅先生,其实我们……”
“条件是,我需要和蓝迪进行一次正常的交流,正常的、面对面对话。”傅元霆转过身,不容商量道:“我要确保他无恙,没有任何问题,我才会考虑进行下一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
此刻,歌兰帝国,已是三个月后。
枫叶宫,椭圆办公室。
“陛下。”
“陛下……醒醒。”
安娜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晃了晃身体,勉强睁开困倦的眼睛。
“夏琳?”
看清眼前的人,她这才发现自己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立刻坐了起来,嘴里不由发出嘶一声,发现胳膊已经被她压麻了,上面还有一道道红痕。
“陛下……”夏琳心疼地望着她,“我扶您回主卧睡吧,您这样下去容易着凉的。”
“没事。”安娜打了个呵欠,清醒一些,“我还有个报告没看完呢,你困得话,先回去睡吧。”
“我不困。”夏琳坚决地道:“陛下,您还是回去吧,这已经好几次了,这样长时间下去,您的身体真的撑不住…”
安娜没再回应,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认真看起了报告。
夏琳还想再劝,但是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小主子不想回主卧的原因,那里有太多太多她和元帅大人的回忆了。哪怕元帅大人的所有东西都清空了,小主子的东西也扔了不少。但有些回忆,还是磨灭不去。
夏琳叹了口气,起身给小主子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从元帅大人离开后,小主子连热可可和红茶都不再碰了。
“谢谢。”安娜拿起桌上的牛奶杯,抿了一小口。
“陛下——”
夏琳坐在她身侧,又等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其实有件事情,礼事官一直想让我问问您的意见。”
夏琳原本觉得这种提议是无稽之谈,小主子根本不可能同意,但现在看着已经过去三个月,小主子表面上好了许多,但内里还是没有走出来,怎么都忍不住。
说不定…真能有所好转呢?
不是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找人代替?
“什么事?”安娜低头看报告,头也不抬地道。
“就是……礼事官让我和您说,距离您和元帅大人成婚还不到一年——”提到元帅大人,夏琳看见小女王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明显一顿。
夏琳内心叹息了一声,继续道:
“成婚其实还不到一年,亲王大人就生了这样的病,这一病恐怕也要三年五载的……根本没有办法伺候好您。”
“根据歌兰婚姻法规定,匹配结婚不到一年,一方伴侣出现重大变故的,可以申请重新开启匹配,礼事官问您,需不需要考虑一下?”
第70章 蓝迪。
“我不考虑。”
安娜头也不抬地继续道。
其实这些天,虽然礼事官没有正面同她说,但安娜也能隐隐听见枫叶宫里类似的流言。不少高官贵族都希望她能另立新王。
傅元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原本他在,基因优越,精神力深不可测,加上又是战争时期,歌兰需要他。他和女王天造地设,能保住歌兰的和平,让人心悦诚服。
但现在虫人战争已经打完,这一次是重创虫人,远比前两次的胜利都瞩目,可以说是将虫人打得落花流水,恐怕很难卷土重来了。
乱世出枭雄,太平盛世,还是让他们这些贵族来吧。
加上傅元霆“病了”,人走茶凉,空出一个宝座,怎能不让人眼红。
“陛下…”
夏琳想要劝道,她也隐隐知晓其中的暗潮汹涌,但是她更在乎,小主子的身体健康。
“我暂时不会考虑。你回去告诉礼事官,不可能,让他别白费这个功夫。”
夏琳望着安娜的脸色,明白过来了,“是,陛下。我去转告她。”
“你去休息吧。”安娜道。
夏琳也知道自己似乎让陛下不高兴了,微微欠身,往外走去。
安娜也不是生夏琳的气,她知道,夏琳是这么多人中真的最最最关心她的了。
她只是想到那些人,心寒。
还有不少人是傅元霆一手提拔上来的,还有一起出征的年轻贵族,傅元霆可能还在战场上保护过他们,可是他一离开,他们就蠢蠢欲动盯着他的位置。
想趁机把他的权力瓜分干净。
“陛下。”
“我一个人真的不要紧,你——”
“陛下,不是,是宋澈少爷来了。”
安娜顿了一下,“让他进来吧。”
宋澈毕业后就在楼下的特勤局上班,亲王重病,原本呼声最高的陆沣远便有些尴尬,怕引起揣测不能过来,可又担心她,只能让宋澈帮忙过来送些东西。
宋澈进来后,夏琳贴心地将办公室大门给他们关好。
安娜看完报告的最后一行,放下钢笔,缓缓抬起眼眸。
“陛下。”
宋澈手里拎着一只保温食盒,朝她恭敬行礼。
“带了什么?”安娜淡声问。
从上次事情后,安娜对宋澈的印象不好不坏,她能理解宋澈查到这些真相后想告诉她的迫切,甚至能理解他那天的无理、气愤,对傅元霆的不满怨恨等。
她只是不能理解,宋澈为什么会查这些事情,显然,他查这些事情,是在傅元霆消失之前。
他为什么要去查傅元霆?
因为当年傅元霆没让他毕业?他便一直怀恨在心,暗中调查傅元霆的把柄?
想到这里,安娜对宋澈实在好不起来。
“陛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宋澈打量了一会她的脸色,走近一些,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安娜道。
罢了,他也只是小心眼罢了,也算不上多么严重的品性问题。
身为女王,她应该有一颗慈爱宽大的心。
宋澈将食盒放在沙发旁的矮桌上,解开外面的针织包装,将保温饭盒拿了出来,饭盒刚才已经开始自动加热了,现在刚刚好。
“陛下,陆学长让我多关心关心您。这是我特意给您做的,听夏琳说你这两天经常熬夜,我煲了鲫鱼汤,对肝好的。”
他将白色盖子打开,鱼汤清淡细腻的香气弥漫在室内,旁边还有几碟小菜,一看就是手工制作的,和机器制造的完全不同,清淡、精致。
“放那儿吧。”安娜道。
“陛下,您是还在生我的气吗?”宋澈有些失望。
“我说了,没有。”
她不生他的气,心里也宽恕了他的记仇、小心眼,但是,好感这种东西,就是没有办法。
“是因为我偷偷查了元帅大人吗?”宋澈放下汤,一双深灰色的眼瞳静静地望着她。
安娜见他这么坦诚,她也坦诚了,背脊靠在座椅上,轻声道:“是。”
宋澈低垂下眼睫,垂在一侧的手指轻轻颤抖,绷紧。
“如果我说我有私人原因,您…相信吗?”宋澈揉了揉头发,道。
“因为毕业的事情吗?宋澈,那天我也在。我很遗憾你晚毕业了一年,也很遗憾你的天亡号受损,但是傅元霆的决策,是公平公正的。”
“是公平公正的,可是,我不是因为这个……”
宋澈自嘲地笑了一下,轻声道。
“那是因为什么?”
“陛下,陆学长有没有告诉过您,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失去了父母。”
安娜双臂环胸,眼眸扫过宋澈的面孔,有几分锐利,静静地望着他,“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