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明看了一眼地上的吴远,扭头走了。
等吴远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躺在宫里当值的公房里,床边坐着眼睛肿的像蜜桃一样的五公主。
吴远觉得自己的肚腹还是火烧火燎一般疼痛,他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猛烈咳嗽两声之后,咳出一口血。
五公主连忙给他拍拍胸口,又端起旁边的温水喂他喝了两口,“你别说话,外头有我皇兄在呢。你放心吧,今日你来的及时,宴席上没有人中毒。”
吴远松了口气,四肢瘫软躺在床上。他见五公主身上还有他吐的脏污,十分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她的衣裳。
五公主吸溜了一下鼻涕,忍住了眼泪,“不妨事,等会我回去换一身衣裳就好。你肚子疼不疼?你的毒是太医院院正解的,他说你没有性命之忧了。”
剩余的话五公主没说,吴远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毒入肺腑,往后可能身体很虚弱,甚至可能短寿。
太医院院正说这话时,五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骂吴远,“谁让你来的,我喝了毒酒死的是我,关你屁事!”
骂完了之后,五公主又静静地守在吴远的床边,任谁劝都不走。
吴远见五公主安好,不再说话。
五公主忍不住道,“吴太医,多谢你救我。”
吴远又咳嗽了一阵,虚弱道,“殿下,都是微臣的职责。”
听见职责两个字,五公主感觉自己心里没有那天在吴家附近和吴远争执时的那种疼痛,虽然也失落,却仿佛还有一丝轻松。
五公主点点头,“吴太医放心,你昨日立了功劳,父皇和皇兄不会忘记你的。”
太子昨日见五公主不肯走,只命太医和几个宫女太监好生服侍,又命卫景明去查明下毒之事。
卫景明从御林军里挑出往日锦衣卫里破案的几个好手,把今日宴席上所有有关之人都拿去审问,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结果大大出乎众人所望,毒是从昭阳宫流出来的,下毒之人见事情败露,已经自杀。
卫景明跑去和太子汇报,“殿下,毒物的来源已经查清,乃是昭阳宫刘皇后的旧仆所提供,旧仆和下毒的太监都已经自杀。”
太子抬头看向卫景明,“她已经能被圈禁皇陵,如何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卫景明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放低了声音,“殿下,这只是第一轮审问,根据臣的推断,下毒之人可能并不止这一个,刘皇后势单力薄,必定要找人合作。”
太子抬手把桌上的茶盏扔了出去,“查,下死力气查!”
卫景明问道,“殿下,真要查?”
太子大喝,“查,今日若不是那个太医,五妹妹就已经当场殒命!”
卫景明躬身抱拳,“臣遵命!”
当天晚上卫景明没有回家,那些宴席上的皇亲国戚也都没有回家。顾绵绵在家里很快得到了消息,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她一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怕影响到卫景明,二担心吴远的生死。想到有人在宫宴下毒,顾绵绵心里唏嘘起来,安宁公主总是逃脱不掉死于宫宴。吴远的命留下后,又意外救了五公主一回,看来这两个人命里总是有些牵扯。
那么多皇亲国戚被关起来,整个京城风声鹤唳,顾绵绵让家里人看紧门户,除了采买,无事不得外出。
当天晚上,卫景明审案审到了关键时刻,忽然,魏景帝派人来叫停。
卫景明看向来人,“我这边就要出结果了!”
那太监为难道,“卫大人,您看,昨日是万寿节不假,但也是皇家家宴,陛下说不用审了,卫大人又何必辛苦呢。这大半夜的,嘉和郡主说不定正在等着卫大人呢。”
卫景明沉默,半晌后问,“太子殿下知道吗?”
太监搓搓手,“卫大人,这天下,还是陛下做主不是。”
卫景明点头,“自然是陛下做主,但陛下和太子殿下是亲爷儿两个,自然不会相互避讳。”
太监语塞,双方僵持的功夫,卫景明手底下已经有人悄悄去东宫告诉了太子殿下。
很快,太子让人给卫景明传了一句话,“听陛下旨意。”
卫景明只能放弃,于此同时,太监让卫景明拨了几百个御林军,分别护送这些皇亲国戚回家,兵禁止各家出入。
卫景明的案子审不下去了,只能自己回家。他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顾绵绵居然还没睡。
听见卫景明回家,顾绵绵立刻迎了上来,“官人,你回来了。”
卫景明拉着她的手进屋,“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还没睡。”
顾绵绵立刻命人去厨房做一些热食,又帮卫景明换下官服,“我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卫景明有些丧气,“别说了,眼见着就要水落石出,陛下不让查了。”
顾绵绵手下一顿,然后嗤笑一声,“自然是不能查了,再查下去,皇家就要丢大人了,反正他们家又没死人,不过是一个太医中毒,有什么好查的。”
卫景明摇头,“太子殿下虽然答应了,但今日若不是吴远在,五公主怕是要当场死了。那毒是刘皇后留下的,我估摸着是二皇子找人下的。要是能毒死了陛下和太子,他就是长子了。且今日酒席是太子妃所操办,到时候就说太子妃想让儿子继位,自己要做垂帘听政的太后,一个大帽子扣下去,太子妃母子两个也保不住。”
顾绵绵呸了一声,“这般歹毒,若是做了皇帝,天下人还能有好日子过。”
厨房里送来了宵夜,卫景明接过碗一边吃一边道,“要是继续查下去,说不定还有三皇子的影子。二皇子一向有些冲动,他以为自己利用了刘皇后,说不定二皇子才是那个渔翁,谁知道都被吴远破坏了。”
顾绵绵见他吃的脸上带上一些汤水,掏出帕子给他擦擦,“这事儿就这样算了?”
卫景明接道,“看看 明日早朝陛下有什么说头,这回的毒酒可不光是冲着太子,陛下也是靶子呢。”
顾绵绵觉得奇怪,“毒死太子和陛下也就罢了,毒死一个公主有什么用。”
卫景明放下碗,“太子妃这次办宴席,东西都是随机上的,谁都不能确定先毒死谁。刘皇后这是孤注一掷,毒死一个算一个,要是全部毒死,她说不定还能回来呢。”
顾绵绵见卫景明平安归来,忽然有些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去给你打点水,吃了后就洗洗睡吧。”
夜很深了,两口子很快钻进被窝一起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没亮,卫景明就爬起来往宫里而去。
百官们上朝时发现,今日宫城守卫非常严格。新任御林军统帅卫大人守在宫门口,管你是几品,进宫就要搜身。有几个官员不大乐意,冯大人见状立刻带头,旁人也只能照做。
众人心里都有些打鼓,昨儿听说宫宴上闹了一场,难道出了什么大事?
等百官聚齐后,太子奉着魏景帝坐上了龙椅。众人发现,今日除了太子,其余几位皇子都不在。
百官行礼后,太子代魏景帝说平身,然后就是日常奏报。
魏景帝今日似乎情绪不佳,事情都交给太子处理,他只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
等处理完了大事,按照往常的规矩,该下朝了,魏景帝却并未离开。他不走,谁也不敢动。
魏景帝示意太监拿来纸笔,他当着百官的面,写了一封简单的旨意。太子眼角瞟了一下,看到了退位二字。
太子立刻起身跪下,“父皇不可!”
魏景帝仿佛没听到一般,一蹴而就把圣旨写完,然后让太监拿去给杨石头,让他念给百官听。
杨石头虽然心里惊涛骇浪,还是用最平和的语气读完了圣旨。魏景帝以自己身有残疾为由,提出退位给太子,自己做太上皇,请百官辅佐新帝。
冯大人立刻老泪纵横,他想挽留魏景帝,但一个不会说话的皇帝坐在龙椅上,他自己每天都是煎熬,若是不挽留吧,见到魏景帝如同落寞的英雄,冯大人心里又有些不忍心。
冯大人哭了一场之后,跪下磕头说了四个字,“陛下圣明。”
百官们知道魏景帝心意已决,只能一起跪下磕头。那些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簇拥都在心里猜测,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殿下今日没来上朝。
就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被关在府里的时候,太子顺利接下了皇位,魏景帝用自己的皇位换来皇室稳定,太子也默许了这个交易。只要自己坐稳了皇位,再也不会有人敢打五妹妹的主意。
太子下朝后先跟着魏景帝去了御书房,等处理完正事后,他与就去找五公主。
五公主还留在那间小屋子里。吴远在昏睡之中,今日太医院院正帮他清了好几次毒,每次都要灌许多东西,吐了灌,灌了又吐,折腾的死去活来。
太子见屋子里凌乱,皱了皱眉头,吩咐五公主,“你跟我来。”
五公主吩咐左右人好生看着,自己跟着太子回了东宫。
太子妃林氏迎接了过来,还没行礼呢,太子就吩咐她,“给五妹妹洗漱,换身衣裳。”
五公主听话地跟着太子妃去洗漱,收拾完了之后又在太子妃的炯炯目光之下吃了些饭,然后去了太子的书房。
五公主给太子行礼,“七哥。”
太子示意她坐下,然后自己低头看奏章,“你是怎么想的?”
五公主听见太子问的这么直接,讷讷道,“七哥,吴太医救了我一命。”
太子嗯了一声,“他不光救了你一名,很有可能还救了父皇和我一命。我问的是你的打算。”昨儿五公主在太医公房里待了一夜,这要是传出去,一辈子只能做尼姑了。
五公主半晌后垂下头,“七哥,我没有打算。”
太子抬起头,“怎么,打退堂鼓了?”
五公主的眼泪忽然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七哥,吴太医可能讨厌我吧。”
太子继续低头写字,“傻子,若真是讨厌你,怎么替你喝了那杯毒酒,找只猫狗来一试不就是,还是急了,慌了手脚才灌倒自己肚子里去。要是东宫谁能替孤喝了毒酒,孤一定立她做侧妃。”
五公主被太子逗笑了,然后撇了撇嘴,“七哥别做梦了,除了七嫂,没人会替你喝毒酒。”
太子笑,“所以孤没有立侧妃。”
说笑两句缓和了气氛,太子继续道,“你年过二十,若真是向皇祖母那样一心想洒脱过日子,继续做道姑就是。但你凡心不死,就莫要去欺骗三清老祖了。”
五公主擦了擦眼泪,“七哥,等他好了,您给他赐个官吧,我觉得我与吴太医不合适。”
太子看向五公主,“你可想好了,错过这个,往后可就难找替你喝毒酒的人了。”
五公主点点头,“多谢七哥,往常我不懂事,总是沉迷这些痴傻的情爱,这杯毒酒把我浇醒了。七哥,我身为皇家公主,应该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什么,不是整日混吃等死。”
太子叹气,“你差点丢命,七哥无能,现在却不能替你报仇,还拿你换来这个皇位。”
五公主急忙摇头,“没有的事,七哥自己有本事,父皇才放心退位。往后七哥做了皇帝,我靠着七哥,到哪里都无人敢欺辱。再说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稳妥一些好,有什么账,往后再算吧。”
太子轻笑,“去吧,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五公主走了后,没有再回那个小屋,而是命人把吴远送回了吴家。
吴太太见到奄奄一息的儿子,哭得差点断了气。五公主每天命太医去给吴远诊治,那些名贵药材仿佛不要钱一样往吴家送。
吴太太渐渐听到了一些风声,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天家公主喜欢自己的儿子,难过的是儿子现在变成这样,也不知往后能不能恢复正常。
吴远的伤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因为大家的眼光都放在新帝登基上面。眼看着要过年了,魏景帝要求礼部速速举办登基大典,年前新帝接位,他也好搬到畅春园去养老。
新帝要登基,卫景明也跟着忙碌起来,经常整晚不回家。
顾绵绵本来在家怪无聊,家里却忽然多了件喜事,无他,邱氏又怀上了。
顾绵绵听见大夫肯定的回答,高兴地让翠兰给了丰厚的诊金,又拉着邱氏的手道,“大嫂这样才好,欢姐儿大了,又来了第二个,不至于太累。当日我两个孩子来的稠,若不是大嫂帮忙,我一个人都忙不过来。”
邱氏欣喜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往后又要麻烦妹妹了。”
顾绵绵笑道,“没有的事,大嫂只管养好身子,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自此,顾绵绵一边准备年货,一边带两个姑娘,还要照看邱氏,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她还要自己修炼,去看望方太后,每日忙忙碌碌,很是充实。
那边厢,新帝在腊月中终于登基,太子妃林氏被封为皇后,那几个低等侍妾都封的贵人和嫔位。魏景帝被尊为太上皇,方太后被尊为太皇太后。登基当日,顾绵绵还穿上了全套的诰命服进宫朝贺。
新帝登基后,魏景帝毫不犹豫,立刻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新帝,早朝他再也不去,御书房也让了出来,并计划着过了年就搬去畅春园,因着魏景帝还没搬家,新帝仍旧住在东宫。
这个年,京城的百姓们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从今春太上皇亲征开始,就没一天松快过。现在老皇帝退位,新帝顺利接手,没有混乱,没有厮杀,所有人都很满意。老百姓才不管你谁做皇帝呢,只要不折腾百姓就是好皇帝。
新帝有了之前的一阵子学习,在太上皇的扶持下,渐渐坐稳了皇位,卫景明这个御林军统帅,也从以前偷偷摸摸和太子来往变成了明面上的帝王心腹。
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四月。
天渐渐暖和起来,卫景明终于没有那么忙碌。他抽出半天时间,去看了一趟吴远。
吴远养了这么久,身体看似恢复了,比没喝毒酒之前还是差了很多。他的辞呈递上去也没人批复,他的俸禄也往上提了一等,各种补贴一文不少。他默默待在家里养伤。好的时候起来走走,看看医术,甚至还能和吴大夫讨论讨论医术。差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睡觉,或是吃大量的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