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明辞别杨石头,往家里而去。他心里知道,杨石头算是和自己达成了协议。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这要换做张大人那个糊涂蛋,肯定还在抓瞎呢。
才一到家门,顾季昌就喊他,“寿安,进来说话。”
卫景明喜滋滋叫了一声爹。
顾季昌已经习惯了他的叫法,“坐下说话。”
卫景明坐下后,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经历说个遍,顾季昌有些吃惊,“方家居然到了这个地步了?”
卫景明点头,“爹,什么定远侯,在小地方还能唬人,京城实权人家都知道,方家已经大不如前,家中子弟没有人身居高位,要不是有个贵妃娘娘在撑着,怕是早就被踢出顶层权贵圈子了。陛下敬重贵妃娘娘,方侯爷才想趁着陛下还在,把绵绵塞进东宫,这样方家的富贵才能持久。”
顾季昌心里十分生气,对方侯爷的霸道作风很是不齿,“我辛辛苦苦养的女儿,拿去给他谋富贵?”
卫景明连忙劝,“爹,您别生气,我在于知府面前也没遮掩,把方家私卖军火的事情抖搂出来。据我观察,于知府并不想和我们鱼死网破。我说句难听的话,他没必要为了方家跟我往死里斗。”
顾季昌想到女婿把小茶盏轻轻按进桌子里面,咽了一口口水,“寿安啊,你现在是我女婿了,你还不能把你的来历好好跟我说说吗?”
正好,顾绵绵路过门口,赶紧走了进来,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卫大哥,我也想知道呢。”
卫景明挠挠头,“爹,绵绵,我是玄清子的徒孙。”
顾季昌想了想,忽然大声道,“可是仁帝年间的国师玄清子大师?”
卫景明点头,“玄清子是我师祖,他一辈子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姓郭,二徒弟姓李,我是大徒弟的弟子。师祖早已仙逝多年,师傅也云游天下去了。我一般不打师门的旗号,怕给师傅师祖脸上抹黑。”
玄清子两个徒弟,大徒弟郭鬼影轻功天下一绝,二徒弟鬼手李擅长机关暗器和奇门遁甲之类。卫景明上辈子师从鬼手李,不光学会了机关暗器,还通过师门的藏书学到了郭鬼影的轻功,连玄清子没有传下来的内家功夫也学到个七七八八。鬼手李当年曾感叹,他收的这个徒弟,真正是继承了玄清子的全部衣钵。
卫景明其实是玄清子二徒弟鬼手李的徒弟,但世人都知道,玄清子两个徒弟,郭鬼影一直云游天下去向不定,鬼手李因为一直效劳皇家,不好出京,总是待在京城。卫景明是重生的,郭鬼影生死难测,当他的徒弟不至于被人怀疑,要是说自己是鬼手李的徒弟,去了京城就露馅。
师伯对不起,我冒充您的徒弟了。
顾季昌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你个贼小子,这么厉害的师门,何至于藏着掖着。我说你怎么这般厉害,原来是玄清子大师的后辈。”顾季昌已经不想再去追问女婿为何来青城县,若是郭鬼影的徒弟,来去无踪迹,到青城县想来也是一时兴起,谁知道遇到了自家女儿,就在这里扎根了。
顾季昌越想越高兴,合该两个孩子有缘分。他也是习武之人,现在听说女婿出身这么高贵,高兴的见牙不见眼,“绵绵,准备好酒,我和寿安晚上喝两盅。等我的腿彻底好了,寿安你也多传授我一些功夫,不能光教华善。”
卫景明开玩笑,“爹,您是长辈,我哪里敢教您。”
顾季昌笑,“咱们论功夫时,不分岳丈和女婿。”
顾绵绵虽然不知道什么玄清子,但是能做国师的人,必定是特别厉害,心里也与有荣焉,没想到我捡到个这么厉害的夫婿,不光长的好看,还是国师的徒孙。
顾季昌这下彻底放下心来,如果是玄清子大师的徒孙,小小年纪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就能说得过去了,亏我之前还怀疑他是哪里来的贼人。
当天晚上,爷儿三个一起喝酒,顾绵绵和阮氏说府城里的见闻,一家子好不热闹。
卫景明第二天又回去当差,顾绵绵在家里收拾满最近收到的礼物。
阮氏带着顾绵绵把那些料子都整理一遍,“绵绵啊,你的嫁妆也该备起来了。你爹说了,这些料子都给你当陪嫁。我再给你买几套首饰,做几床被子。既然你们还愿意住在家里,就不给你打太多家具,多给你些陪嫁银子。”
顾绵绵忙道,“二娘,爹现在没了差事,家里少了进项,我和卫大哥都有差事,家里的都留着吧,不要给我了。”
阮氏笑道,“你不知道,你爹的班头给了寿安,但他一个月二两银子的钱还在呢。前儿县衙里发立夏的份礼,杨大人不光给了寿安的,连你爹那份也没少。”
顾绵绵看着阮氏温和的笑脸,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我的生母当年是不是也是这般温柔地照顾我和爹,用心打理家里的一日三餐。
唉,顾绵绵心里叹了口气,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为了给方家挣荣誉,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
阮氏对于方家和于家那些事儿知道的不多,她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
母女两个一直在家里说一些细碎的家常话。
当天下午,顾季昌刚出门去遛弯,门口忽然传来孟氏的大嗓门,“妹妹,妹妹啊。”
阮氏立刻皱起了眉头。
顾绵绵吃惊,“二娘,舅舅家里发生了何事?”
阮氏没脸说出口,“无事,你舅妈就是这样,丁点大的事情就喜欢叫唤,我去看看,你就在屋里别出去。”
顾绵绵听话地点点头,等阮氏出了门,她躲在窗台边偷听。
孟氏拉着阮氏的手就哭诉,“妹妹,不是我来叨扰你的清净日子,你不知道,自从姑爷在家养伤以来,你大哥在街上总是被人欺负,妹妹,你就这一个大哥,你不能不管啊。”
阮氏板着脸问,“大嫂,大哥是不是又缺斤短两了?”
孟氏哪里肯承认,“再没有的事,不过是卖肉的时候肥的少给了一点,那些人就来闹。一头猪能有多少肥肉呢,总不能人人都全部买肥肉吧。”寻常百姓难得吃肉,自然喜欢肥肉,有油水啊。
孟氏旁边的阮姑娘探头探脑的,“姑妈,表姐和表姐夫回来了?”
阮氏倒没多想,“你表姐在屋里呢,你去吧。”
阮姑娘瑟缩了一下,顾绵绵从屋里出来了,“舅妈和表妹来了,表妹,到屋里来吧。别怕,跟着我走就是。”
阮姑娘欢喜起来,跟着顾绵绵进了西厢房。
等看到顾绵绵一堆陪嫁的布料,羡慕的不得了,“表姐,你真有福气,陪嫁这么多,表姐夫还那么好。”
提起表姐夫,阮姑娘立刻红起了小脸。表姐夫真英俊,又体贴人,那天要不是表姐夫,她就要遭大罪了。
顾绵绵眯起了眼睛,那是我男人,你红脸做什么?
转瞬她又释然,卫大哥长相俊俏,年纪轻轻就做了班头,这些小姑娘见到了迈不开腿也是正常。哼,你想也没用,那是我男人。
顾绵绵假装没看见阮姑娘的红脸,一边聊天一边套她的话。
原来阮老大近来颇是不顺利,头先顾季昌做班头,他霸占一条街,大伙儿也都习惯了。现在卫景明可不惯着他,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他习惯了靠缺斤短两和以次充好挣大钱,忽然间让他老老实实做生意,他如同被捆住了手脚,十分不习惯。
正好,阮姑娘那日被卫景明救了一次,一颗芳心忽然落在了顾家。孟氏见到女儿这模样,顿时起了心思。要是女儿能嫁给姓卫的小子,自己家里还愁什么。
阮老大刚开始不答应,中间连着阮氏呢。可经不住孟氏的劝,那外甥女是假的,这么好的少年郎,要是能做自家女婿,别说是假外甥女,亲外甥女又能怎么样呢。
孟氏也不去戳破女儿,今日上门哭诉,故意带着女儿。谁知阮姑娘是个夯货,一来就漏了马脚。
听见顾绵绵说的高兴,阮姑娘心里又失落起来。表姐长得这么好看,表姐夫肯定喜欢她喜欢的紧。可是一想到表姐夫像从天而降的英雄一样救了自己,阮姑娘一颗芳心就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顾绵绵心里清楚,小姑娘家家见到漂亮少年郎难免心动,只要不像张姑娘那样起了歪心思,她也不准备戳破。
孟氏母女两个一直在家里不走,直等到卫景明回来。
卫景明一条腿才跨进门槛,孟氏就迎了过来一顿夸赞,“外甥女婿真是好人才,年纪轻轻这么能干,妹妹呀,我真是羡慕死你了,得了个这么好的女婿。我说外甥女婿呀,你舅舅的肉铺摊子,可需要你多照应呀。”
顾绵绵给卫景明端了杯茶,他咕嘟咕嘟一口喝完,看到顾绵绵悄悄给他使的眼色,卫景明心里门儿清,“我说舅妈,当日你不是说我遇到困难了就找你?我这快要成亲了,总得买房屋置办田地,舅妈你有钱没有啊,借我一百两银子吧。”
孟氏仿佛被吓到了,“天爷,外甥女婿你可真敢开口,我就算去偷,也偷不来一百两银子啊。”
卫景明冷笑一声,“哪里需要去偷,舅妈,你当日不是收了李家十两银子?这么多年,舅舅一个人霸占一条街,强买强卖缺斤短两,你们这都是借着我丈人的脸面换来的,不该分我们一些?”
孟氏立刻叫唤起来,“哎呦,外甥女婿啊,我哪里敢收李家的银子啊,强买强卖的事儿我们更不敢做,小本营生,一天挣不了几个大钱,哪里能有一百两银子哟。”
卫景明哼一声,“可是李家说给了你银子,李家大少爷亲自告诉我的。”
孟氏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半晌后讪讪笑道,“外甥女婿,再没有的事,李家大郎人疯疯癫癫的,说话做不得数。”
顾绵绵在一边插嘴,“舅妈,李家大郎既然疯疯癫癫,你为何当日要把我说给他?还把我祖母叫回来,这些日子一直忙,我也没来得及问舅妈,我到底哪里得罪舅妈了,你要这样坑害我,不是让我去给老头子做妾,就是让我嫁给傻子。”
孟氏继续讪讪笑,伸出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都怪我有眼无珠,你看,你是个好命的丫头,我再怎么捣乱,你还是找了个好夫婿不是,看在你二娘的份上,就原谅我的不是吧。”
顾绵绵寒起脸,“舅妈,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要把李家的银子还回去!”
孟氏犹豫起来,期期艾艾道,“妹妹,外甥女,你们看,这说媒说媒,不管成不成,男方家给些跑腿费也是应该的。李员外是个讲究人,我要是把钱退回去,岂不是打了他的脸。”
卫景明笑着接口,“舅妈,不要紧,你把钱给我,我去退给李家。”
话音刚落,他也寒起了脸,“还是说舅妈舍不得那十两银子,想拿外甥女换钱?你睁大眼睛看看,满青城县的媒婆,谁家说媒敢要十几两银子的?十两银子普通人家都能娶两房媳妇了!”
孟氏强忍住没发作,旁边阮姑娘忽然红着眼眶看向卫景明,“表姐,表姐夫,我娘她不是故意的,求你们不要再逼她了。”
卫景明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这姑娘脑子有问题吧?
他看向顾绵绵,顾绵绵也有些不高兴,阮氏急忙呵斥侄女,“你快别说话,你表姐和你表姐夫办事,不用你来教导。”
阮姑娘眼睛一眨,眼泪掉了下来,“姑妈,我不是有意要冒犯表姐和表姐夫,我,我就是不忍心看见我娘受委屈。”
我的个天,卫景明好多年没有见到这样擅长倒打一耙的女人了,上一次听到这种话还是上辈子在宫里,那些妃子们表演的比阮姑娘强多了,他这个太监看了都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人。
顾绵绵想说话,卫景明制止了她,自己站了起来,走到阮姑娘面前看着她,“表妹,你是说我在欺负你娘?”
阮姑娘见表姐夫忽然走了过来,本来还在哭的,脸上忍不住红了红,听见卫景明这样问,呆愣片刻道,“我知道表姐夫不是有心的,只是怕表姐难过才那样说我娘。”
顾绵绵听这话心里火苗立刻蹭蹭往上冒,卫景明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表情,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阮姑娘,“我看你人长得很周正啊,怎么就是没脑子呢。”
阮姑娘本来红透的脸立刻变得煞白。
卫景明啧啧两声,“要说你没脑子吧,你又能说会道,明明是你娘黑了心肝见财起意,把外甥女卖了一遍又一遍,你反倒说你表姐的不是。让我猜猜,你心里肯定觉得,反正表姐已经定亲了,还在意那十两银子干什么。”
阮姑娘摇摇欲坠,“表姐夫,我没有。”
卫景明折回来,一掀袍子坐在椅子上,“我跟你说,别跟我玩掉眼泪这一招,惹的我烦了,我让你天天掉眼泪。孟氏,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一不来给绵绵认错,二不把银子退给李家,任由外头人说顾家女说一次亲就发一次财,这笔账,我要算到你头上。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阮姑娘又哭了起来,哭着过来拉着卫景明的袖子,“表姐夫,你别怪我娘,要怪就怪我吧。”
卫景明上辈子在宫廷里浸淫多年,一眼就看穿了阮姑娘的心思。你有心思我不怪你,也不想理会,但你起了歪心思,想往绵绵脸上抹黑,我就不能饶你了。
卫景明一甩手,阮姑娘就倒在了地上。
他不顾阮姑娘哭的脸都花了,端起茶盏晃了晃里面的茶,“凭你的脸,还不够到我这里来求情。以后见到我离我远一些,不然我也学你娘,把你卖给老头子做妾。”
顾绵绵顿时目瞪口呆,卫景明这回没有看顾绵绵,他讨厌麻烦,要一次性解决,不能拖泥带水。
孟氏怒了,“卫景明,你也别忒过分,都是亲戚,就因为你在衙门当差,就能这样欺负我们?”
卫景明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都是亲戚,就因为你是长辈,就能随便拿晚辈的亲事去换银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赶紧给老子滚,两天之内,把李家的银子送过来。我可告诉你,我可不像我岳父那样好说话,把我惹急了,明日我就抄了你男人的猪肉摊子。你要是不信,只管试一试!”
孟氏呆住了,这么多年了,顾季昌就算再不耐烦,也从来没翻过脸。这小子是个晚辈,居然这样和她说话!
孟氏何曾这样受过晚辈的屈辱,跳起来就骂,“你个没人轮没纲法的混账东西,别人家孩子有了造化,哪个亲戚不跟着沾些光,单你刻薄自私六亲不认!我呸,这样黑心肠,早晚也要被狼撕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