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绵绵并不在意这个,她仔细看了看方贵妃,细声问道,“娘娘,您过的好吗?”
方贵妃嗯了一声,“还算好,你过的好吗?”
顾绵绵点头,“还不错,本来我在青城县过的好好的,眼见着就要嫁人了,来了个什么舅舅,非要抓我上京城,要不是卫大哥在,我现在不知道被人送到哪里去了。”
方贵妃叹了口气,“你舅舅有些魔怔了,我原说在京城给你挑个好人家,他非要说东宫是个好地方,我不同意,他就私自行动。你放心,有我在呢,他不敢随便把你送进东宫。”
顾绵绵看向方贵妃,她脸上那道疤已经非常淡了,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顾绵绵岔开话题,“娘娘,宫里好吗?”
方贵妃点头,“宫里有宫里的好,民间有民间的好。你来京城住的习惯不习惯?”
顾绵绵点头,“师叔很照顾我们,我过的很好,娘娘不用担心我。”
方贵妃叹了口气,又问道,“听说你爹给你定亲了?”
顾绵绵点头,“卫大哥很好,我很喜欢他。”
方贵妃沉默,她看了看女儿丝毫不输给自己的容颜,试探性地问道,“绵绵,你想不想过人上人的日子?”
顾绵绵抬头看向方贵妃,缓缓道,“娘娘,人上人也是一辈子,人下人也是一辈子。我虽然不像娘娘一样富贵,但吃喝不愁,夫婿上进。他才十七岁,就做了正七品,凭他的本事,早晚也能让我人前显贵。就算他一辈子是个正七品,我觉得也挺好的。娘娘,我爹是个衙役,我小时候过的就挺好的,如今成了七品官家眷,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方贵妃微笑,“你高兴就好,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会托人给你送些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
顾绵绵点头,“多谢娘娘,我也劝娘娘几句,多为自己考虑些。方家百年大族,想要延续荣光,光靠娘娘怎么够,家中子弟也要使劲才对。”
方贵妃苦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当年方家过于显赫,家中子弟过惯了富贵日子。现在没有了军权,族人又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总少不了拖后腿的。你舅舅是嫡长子,自幼将家族当做自己的责任。我也劝过他,他不肯听,反倒拖累了你。”
顾绵绵摇头,“我还好,卫大哥一直护住我。就是方侯爷曾派一些人到我家里捉我,我爹受伤了。”
方贵妃听见顾季昌受伤,沉默了好久,低声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顾绵绵点头,“尚好,爹做了县尉,有二娘和弟弟陪着她。”
方贵妃听见二娘二字,了然入心。她这么多年从来不去打听顾季昌的事情,何曾不是因为怕听见他续弦。如今从女儿口里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不再多问,“那就好。你舅舅莽撞了,回头我想办法把家里那些暗卫都拔了。我今日是和李/大师商议陛下陵寝之事,不知道你要来,连个见面礼都没准备。”
顾绵绵又摇头,“娘娘曾疼我三年,我感激娘娘,只要娘娘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娘娘早些歇着。”
说完,顾绵绵起身就要走。
方贵妃又喊了一声绵绵,顾绵绵停住脚步。方贵妃走到她面前,忽然拉住她的手,“我在宫里,看似风光,其实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颗棋子。这个副统领,就是帮陛下打理一些杂事,平日连宫门都出不得。因着我的副统领身份并没有过明路,也无法约束你舅舅,你自己要小心,遇到急难之事,就到这院子里来找刚才那位大太监。”
顾绵绵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娘娘。”
方贵妃又道,“你们刚站稳脚跟,定要谨小慎微。陛下如今老了,猜疑心重,我平日从来不和诸位皇子来往。你的身份,说不定陛下已经知晓,我不敢靠近你,就是怕他拿你做文章,也怕诸位皇子发现你的存在以此来攻击我,一旦我的地位不稳,太子地位不稳,诸皇子相争,朝廷大乱。绵绵,你外祖父生前以安定天下为己任,我既然接了他的衣钵,就要为这朝廷和天下考虑,太子继位,朝纲稳定,百姓才能安稳。绵绵,我选择了为天下百姓,却独独对不住你。”
顾绵绵看着方贵妃,“娘娘,你受苦了。我也是天下百姓之一,娘娘既然为百姓,也是在疼我。”
方贵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脸,“我儿,你是个懂事的,娘多谢你能理解娘。”
须臾,她又苦笑,“我在宫里还算有几分体面,要是你舅舅把你送给哪位皇子,陛下说不定就会怀疑我想支持那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若是把你送给太子,陛下也可能怀疑我和太子勾结,希望他早日归西,我自己换个皇贵太妃当当。你舅舅敢这样抓你,就是吃定了我不敢管你。如果可以,你赶紧成亲生个孩子。”
顾绵绵瞠目结舌,“娘娘,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有这么重要?您在宫里这么为难吗?”
方贵妃又摸摸女儿的脸,“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多少人进去了不是死了就是疯了,我万不能让你成为他们争夺的棋子。”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当年我给你留下一块玉,这玉原是一对,这一只也送给你,娘希望你和你的小夫婿白头偕老。”
不等顾绵绵说话,她把玉塞进女儿手里,又拉着她的手一起来了西厢房。
方贵妃对鬼手李行礼,“大师,两个孩子的亲事,就托付给你了。”
鬼手李连忙起身,拱手道,“娘娘严重了,我是寿安的叔叔,原该我先求亲才是。”
方贵妃笑道,“大师人品贵重,本宫再没有不放心的。本宫平日出行不便,且陛下近来连我也开始猜疑,若是我女儿迟迟不嫁人,他说不定就要胡乱点鸳鸯谱了。”
鬼手李点头,“既然娘娘吩咐,我回去就给两个孩子办婚事。”
方贵妃点头,“事从权宜,简单些不要紧。”
顾绵绵在一边一句话插不上嘴,听说要办婚事,她心里又欢喜又失落。欢喜的是她终于能和卫大哥长相厮守,失落的是爹不能参加自己的婚礼。
方贵妃又转头看向女儿,“等事情办完了,让女婿给你申请个诰命,遇到大节,你也能进宫,到时候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说话。娘对不起你,没能好好疼爱你,希望你的夫婿以后能对你一心一意,他要是敢对你不好,娘拼着这个贵妃不做,也要把他腿打折。”
顾绵绵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悲凉,她娘这一辈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年少时家被抄,自己戳烂自己的脸,流落市井生个孩子,又被迫抛夫弃女,到皇宫里守十几年活寡。
顾绵绵心里叹了口气,“娘娘,你别总是为我们操心,也顾惜一些自己。”
方贵妃的眼底又变得湿润,她哽咽了一声,“好孩子,我原来还担心我们一见面,你就要问我当日为何要抛弃你,谁知你是个这么懂事的好孩子,不仅没有责怪我一句,还说这些暖人心的话。你和你爹真像,是我这辈子福缘浅薄,不配有这么好的丈夫和女儿。”
说完,一向刚强的方贵妃又掉下了眼泪。转瞬,她又恢复了平静,“时辰不早了,你们去吧。”
鬼手李先拱手告别,顾绵绵回头看了方贵妃一眼,也跟着走了。
等叔侄两个出了大门,方贵妃忽然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顾绵绵离开小院很远之后,终于开口问鬼手李,“师叔,您刚才和娘娘发生争吵了吗?”
鬼手李嗯了一声,“咱们这位陛下,总是不服老,还想把地宫再扩建一番。他也不想想,再扩建,万一建到一半他嘎嘣死了,到底埋还是不埋。再说了,建地宫又要征民夫,劳民伤财,非明君之道。”
顾绵绵心里也痛骂皇帝,又问,“师叔,您答应了吗?”
鬼手李摇头,“算是答应一半吧,先把事情揽下来,慢慢找材料,等找齐了再建。按照陛下的意思,地宫得再扩大一倍,那岂不是影响风水。我已经让贵妃娘娘回禀,不宜扩建那么多。先拖着他,要是能拖死他,这些东西给以后的皇帝用,也不用浪费。”
顾绵绵听到他这样节俭,心里又觉得好笑。她不好明说老皇帝快死了,只能安慰鬼手李,“师叔别担心,您一心为民,老天爷不会为难您的。”
叔侄两个一边说话一边赶路,到了城门口,出示了方贵妃给的通行令,顺利回到家中。
刚进门,卫景明和薛华善都迎接了出来。
鬼手李挥挥手,“都去睡吧,无事发生。寿安,明日你想办法在这附近再买一套小宅子,让你媳妇和她兄长搬出去住。”
卫景明吃惊,“师叔,为甚撵他们走?”
鬼手李像看傻子一样,“新娘子在这里发嫁?”
卫景明旋即大喜,“听凭师叔安排。”
鬼手李自去睡觉,薛华善见妹妹神色没有多大变化,自己回了房,只有卫景明仍旧拉着顾绵绵的手叨叨,“绵绵,你和贵妃娘娘说的怎么样?”
顾绵绵把他拉进屋里,“娘娘有她的难处,我大了,不想去追究过去的事情。”说完,她又把方贵妃交代的一些话告诉了卫景明。
卫景明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老皇帝时日无多,等太子上位,朝廷必定会来个大清洗,这是自己的机会。但老皇帝死之前,朝廷肯定不稳,各处势力暗中角逐,自己说不定还会遇到波折。
他拉拉顾绵绵的手,“绵绵,你别怕,咱们尽快把婚事办了。”
顾绵绵甩开他的手,“你快去睡觉,明日还要去当差呢。”
卫景明嘿嘿笑,趁顾绵绵不注意,在她脸上啪啪亲两口,然后火速逃走。
一觉到天明,吃早饭的时候,鬼手李掏出黄历册子,挑了个好日子,“就在十一天后吧,是个好日子。”
顾绵绵有些脸红,这也太快了。
卫景明连忙道,“我今日就去买宅子。”
鬼手李点头,“莫要说出去,到时候就咱们自家人在家里庆贺一番。等你们以后有了娃娃,再大肆庆贺也不迟。”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卫景明,“不需要买太好,和这院子差不多就行,这钱应该够了。”
卫景明也不矫情,收下银票,一脸喜气地看向顾绵绵。
天哪,顾绵绵羞的满脸红通。一顿饭还没吃完,顾绵绵就提前告辞了。
卫景明办事行动力强,当天下午,他就拿回来一张房契,就在离这里半里路远的如意巷,近的很。
卫景明把房契给薛华善,“华善,爹不在京城,绵绵这边就是你做主了。”
薛华善呆了呆,“大哥,我不能要。”
说完,他自己忽然反应过来,“我替绵绵收着。”
顾绵绵低头不说话,在桌子底下踩了卫景明一脚,死呆子,为甚当着大家伙的面说。
卫景明的脸扭了扭,又恢复了正常,抱着酒壶给鬼手李倒酒。
有了宅子,第二天上午,顾绵绵就带着翠兰去看宅子。
小小的院子,正房厢房倒座房都有。青瓦黛墙,院子里还有一丛竹子,看起来很是清爽。
翠兰小声问道,“姑娘,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顾绵绵点头,“我们晚上住在这里,白天去师叔那里。”
翠兰又欢喜起来,“姑娘,这回屋里宽敞多了。”
顾绵绵看了她一眼,“京城寸土寸金,在我老家,这样院子最多二三十两银子,京城却翻了二十倍。能有这屋子住,我就很满意啦。”
翠兰连忙解释道,“姑娘,我并不是嫌弃屋子小。我一个人能住一间耳房,不知道多高兴呢。我想的是,等姑娘和姑爷成亲了,到时候姑娘说不定就有了诰命,就要和各家官眷们来往,住在太爷那里,总是不便。”
这倒是真的,鬼手李不喜欢和外人来往,但顾绵绵和卫景明总少不了交际。
顾绵绵看过了宅子,带着翠兰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又折回安居巷。
薛华善对宅子没有任何想法,他的心思都在差事上。卫景明见顾绵绵说喜欢那宅子,火速带着大家连夜搬了家。
说是搬家,也没多少东西,兄弟两个齐动手,来回两三趟就搬完了。
鬼手李看向卫景明,“这几天让你媳妇他们先过去,等成过亲,你们就住在那边吧,我老头子一个人住习惯了。”
卫景明有些不情愿,“师傅,等我们成过亲再搬回来吧。”
鬼手李摇头,“莫要做小儿女态,离得这么近,随时能过来,非要守在一个屋子里做甚。”
薛华善想想自己是个光棍,对鬼手李道,“大师,等妹妹完婚,您老人家要是不嫌弃,我过来伺候您。”
鬼手李挥挥袖子,“随你。”
说完,他又去倒腾自己的东西。
当天夜里,顾绵绵就住进了新宅子。她自己住了西厢房,薛华善也不肯住正房,反倒把正房空了出来。
当晚,顾绵绵睡到半夜,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顾绵绵以为是翠兰,回道,“有事明日再说吧。”
敲门声继续,顾绵绵奇怪,趿着鞋到门口来开门,手刚碰到门栓,顾绵绵停下了手。
不对,门外不是翠兰。翠兰不会这样闷不吭声敲门。
顾绵绵心想,难道来了贼?不对,贼怎么会这么客气。
顾绵绵往袖子里放了几根针,轻轻打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门外一个人影嗖地就进来了,然后就搂着她铺天盖地一阵啃。
顾绵绵气得拿脚去踹卫景明,卫景明轻轻躲过,又把她箍在怀里,顺带把门带上了。
过了好几息,顾绵绵挣扎开来,低声抱怨,“大半夜的过来做什么?”
卫景明把她往自己身边拉,“我想你了。”
顾绵绵本来在挣扎,闻言动作缓慢了些,“白天不是才见过面。”
卫景明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家里冷清清的,师傅又开始半夜干活,我一个人睡不着,想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