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咲夜没有想到, 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就像昨天她向淡岛讲述姐姐的事情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没办法说出口,却没想到说出来是比想象中还要简单的事情。
见伏见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咲夜低下了头:“对不起,伏见前辈, 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还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唉, 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跟伏见前辈的关系有没有变得亲密一点,结果却变成了在惹怒他的边缘反复横跳, 七濑咲夜你胆子真够大的。
伏见不客气地说道:“该不该问的,反正你也问完了, 我也回答你了, 倒是你, 别说些吊人胃口的话啊。室长昨天也跟你说了吧, 抛弃的一方也有请求原谅的机会, 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难道室长知道吗?”
“啊, 不, 我不知道,”咲夜也有些迷惑,“至今为止我只跟副长说过我姐姐的事情,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别的事情。”她闷闷地说道, “我光是跟室长汇报工作就已经够头大的了,私下里面对他的时候都有点怕怕的,更别说跟他说我的私事了。”
“那为什么……”
“不过福泽社长知道,”咲夜解答了伏见的疑惑,“所以,室长应该多多少少从福泽社长那里听说过吧。”
拿出终端看了看时间,伏见对咲夜说道:“还有十几分钟,你能说完吗?”
“诶?”咲夜有些懵逼,“什么意思?”
“都跟你说了不要说些吊人胃口的话啊。”伏见推了推眼镜,“快点说完,然后回屯所。”
看到伏见脸上露出自己熟悉的不耐烦表情,咲夜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笑了笑,然后在伏见疑惑又不爽的注目中点了点头:“是,我会尽量用简练的话说完的。”
找了条无人经过的小巷,咲夜倚着墙壁,手搭在佩刀的刀柄上,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对伏见说道:“我跟伏见前辈的情况恰好相反,我有一对很爱我的父母。”
曲着膝盖向后踩着墙壁,伏见斜睨着咲夜:“不要在说自己的时候顺便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啧。”
“我没有哦!”
“我说有就有,”伏见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继续说,不要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是,”咲夜点了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继续说道,“我是一家四口,我还有个姐姐,比我大一岁,名字叫……咲良。”
伏见皱了皱眉:“你叫咲夜,你姐姐叫咲良?”伏见直觉咲夜跟父母关系的僵持应该跟她的姐姐有关,不然她上次在被日高问姐姐的事情时,也不会有那么不自在的反应了。
“嗯。我和我姐姐,长得也很像,一岁的年龄差在四五岁之后就看不太出来了,所以小的时候我们穿一样的衣服出门,被别人当成双胞胎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咲夜握紧了刀柄,“但是我们的性格一点都不像,我姐姐从小就是个温柔亲切的人,对任何人都很好,不管谁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她都不会生气。但是她很胆小,看到小虫子都会吓得一直哭,更别说打死它们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小的时候很皮,脾气也不太好,我跟现在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发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打了一架。除了我父母和姐姐无条件地包容我之外,其他人都对我的坏脾气束手无策,家里的仆人最怕的事情就是要带我。”
伏见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看不出来。”这不是跟现在完全天差地别的性格吗?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对吧?”咲夜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但是我和我姐姐最大的区别并不在性格上。我们两个最大的区别是,我是个有个性的人,而我的姐姐,既没有个性,也
没有异能,是个完全彻底的普通人。有个性,代表着以后可以考英雄执照,成为职业英雄。所以小的时候,我会想,我是为了保护姐姐才降生于世的吧,姐姐她没有个性,性格又很柔弱,所以我要成为英雄,保护姐姐。我小时候脾气凶也有一方面是这个原因,大家都知道我很凶的话就不敢欺负我姐姐了,因为我一定会欺负回来的。”
伏见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咲夜,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但是咲夜这个时候却向伏见提出了询问:“伏见前辈,那个很有名的伏见家,是你本家吧?”见伏见极其不情愿地点头,咲夜又问道,“那你小的时候,有因为这个身份被绑架过吗?”
“没有,”伏见面色冷漠地回答道,“只有家里进过小偷。你被绑架过吗?”
“嗯。”咲夜点头,“因为我爸爸很有钱,所以,我和姐姐被绑架了。那个时候,我和姐姐还在念小学,姐姐快要毕业了,再过三个月,她就可以成为国中生了。但是那天放学的时候,我们的车被劫持,我和姐姐被绑匪带走了。”
大概是揭开了痛苦的伤疤,咲夜的声音带上了轻微的颤抖:“那几个绑匪,并不是想通过绑架我和我姐姐的方式来跟我爸爸要钱,而是想杀了我们来报复他。我姐姐一向很胆小,但是那天她把我抱在怀里,一直安慰我,让我不要怕。我其实不怕的,那个时候我还天真地想,我是要成为英雄的人,我可以保护姐姐的。我答应过她,要做她的英雄。”
伏见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充当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却没有打断咲夜的话。
“我爸爸知道我们被绑架之后就报了警,在绑匪准备对我们下手的时候,警察到了。绑匪把我们家的情况调查的很清楚,他知道,我有个性,我姐姐没有个性,所以他觉得,我比我姐姐有价值一点。”胸口有些发闷,咲夜深呼吸了一下,缓和了一下情绪之后才继续说道,“绑匪拿枪对准了我,准备开枪的时候,我姐姐突然朝他扑过去,结果子弹打偏打中了天花板。警察那个时候已经到了,听到枪声之后以为我们遇难了,就一下子冲了进去。但是绑匪中有人拥有那种可以空间移动的个性的人,他们瞬间就可以逃离现场,走的时候……把我姐姐也带走了。我得救了,我被姐姐救了,但是姐姐却从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爸爸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就是没有找到她。”表情变得悲伤起来,咲夜无奈地说道,“后来,我爸妈也放弃了,大家都默认姐姐已经不在世上了。”
伏见生出了一种想要安慰她的想法,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知道咲夜还没讲完,于是干脆保持沉默,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我父母的关系,就是从那个时候变得微妙起来。我在知道绑匪绑架我们的原因之后一度认为,都是我爸爸的错,是他害我和姐姐被绑架。后来我又觉得,我爸爸没有错,资本家的世界本来就很残酷。我开始怨恨自己,都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才没能保护姐姐,让她被那些人带走。那个时候我才清醒地意识到,不是有了个性就可以成为英雄。我是无法成为英雄的人。”
这就是她不去当职业英雄的原因吗?
故事还没有讲完,所以咲夜又继续说了下去:“在被救回家之后,我天天问爸爸妈妈,找到姐姐了吗,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已经三月了,马上就四月了。姐姐是四月的生日,我还帮她准备了礼物,还想帮她庆祝她升学。我每一天都在问,装作看不懂父母脸上的悲伤和痛苦,直到有一天,我妈妈抱着我说,‘姐姐不会回来了,妈妈只有你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姐姐不会再回来的事实。在那之后,所有人在我面前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们不去提
姐姐,就连跟姐姐的名字发音有关的东西都极力避免。爸爸妈妈把姐姐住的房间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去,把我的房间从姐姐的隔壁换到了三楼。他们做的一切搞得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姐姐这个人一样。”
“我说过了吧,我有一对很爱我的父母,失去一个女儿对他们来说也是沉重的打击。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但是那种无孔不入的关心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妈妈害怕我也出事,她禁止我再抱有成为英雄的想法,她甚至没有给我一个告诉她其实我早就放弃了的机会。每天她都要亲自接送我上学放学,后来还提出让我干脆退学算了,反正家里可以请家庭教师。”
从来没有在父母身上感受到爱的伏见对咲夜说的话理解不能:“你没有被逼疯吗?”
“快了,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快崩溃了。我那个时候才十一岁,我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咲夜苦笑着说道,“所以我变得很沉默,对父母的安排全盘接受,我想,这样就好了,只要我听话,我们家就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但是我又问自己,这样真的就好了吗?即便是无法成为英雄,至少还有我能做的事情吧?”
“来自父母的压力和我对自己的折磨,让我差点精神分裂,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性格大变的。后来,我爷爷来了。他指责了我的父母,然后把我带走了。他说,‘你可以不用成为英雄,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然后再考虑你能做什么。’”将脸埋在双手掌心里,咲夜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无奈地说道,“但是我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我只能努力把每一件事都做好,我想,只要我足够优秀,总会找到一个需要我的地方。我把姐姐的事情埋在心底,在爷爷的引导下重新开始学习和生活。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母。那个时候我年纪小,觉得逃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姐姐也好父母也好,只要不去面对,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正好我也要升国中了,我就选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寄宿制学校,周末或者放假也留在学校里,不得已要回家的时候,我就去爷爷家。”她抬头看向伏见,“从升入国中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他们知道我不想见到他们,所以不会来找我,主动权一直在我手上,但是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这就是为什么,室长会说,我是舍弃的一方。”
听咲夜说到这里的时候,伏见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了。对于工作的安排全盘接受,明明没什么干劲却能做的很完美。还有她入职当天,自己从宗像那里听到的福泽社长说的关于她的事情,“唯一苦恼的就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既然你已经放弃成为英雄的想法了,那为什么还要去考雄英?”伏见问道,“那个学校很难考吧?为什么不去普通的高中?”
“我当时很纠结,”咲夜认真思索着回答道,“因为上了国中之后,我用自己的个性修复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有一次,家里的女仆不小心打碎了爷爷最喜欢的花瓶,我帮她修好,她一直对我道谢,让我觉得,自己的个性可能还有那么点用处,去雄英的话,说不定会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但我当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是阿使帮我决定的。”见伏见眯眼睛,她解释道,“我发小,他叫心操人使。他说,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这才让我下定决心报考了雄英。”
“从此走上了修修补补的不归路?”
“嘛……算是吧。”
“修东西的话,在哪儿都能修吧,”伏见双手抄在胸前,“为什么你会觉得,找不到自己的定位?”见咲夜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伏见说道,“别看我,是室长说福泽社长告诉他的。”
“怎么说呢,”咲夜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对自己的人生还感到很迷茫。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只能努力去做到最
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伏见前辈是在安慰我吗?”
“随你怎么理解吧。”看了看时间,伏见咋了下舌,“啧,都跟你说让你快点说完早点回屯所了,现在都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
咲夜睁大了眼睛看着伏见,吃惊地问道:“我说了这么多话吗?!”难怪觉得嘴巴干干的了!
“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吗?”伏见叹了口气,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往巷子外面走,“真不知道你怎么有脸说我今天话多。”
“伏见前辈还不是说我比刚进Scepter 4的时候话多了好多。”咲夜扁了扁嘴,但还是追上了伏见。走了没多久,看到伏见突然停下来,她有些纳闷,“怎么了,伏见前辈?”
伏见没吭声,只是走向了路边的自动贩卖机,在里面投了硬币之后买了两瓶水。他将其中一瓶丢给了咲夜,自己打开另一瓶喝了起来。
双手握着那瓶水,咲夜抿了抿唇,语气真诚地对伏见说道:“谢谢你,伏见前辈,听我说了很多话也好,买水给我喝也好,总之,非常感谢。”
“走吧,回去了。”
“嗯。”
眼角的余光瞥见咲夜喝完水将瓶盖拧好之后,伏见问道:“你今天说,昨天休假的时候突然想通了一些事,就是指这个吗?”
“诶,原来伏见前辈有听我讲吗?”
“啧,回答我的问题。”
“哦是,嗯,算是吧,”咲夜歪了下头,“只是想明白了一直以来自己都在逃避,感觉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虽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或许我应该先回家一趟。伏见前辈呢?”咲夜靠近了伏见,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啧,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被抛弃的一方。”伏见不耐烦地说道,“所以我不需要逃避什么,更不需要面对什么。你再啰嗦回去食堂连剩饭都没有了,你要害我饿肚子吗?”
咲夜撇了撇嘴:“但是伏见前辈不是很挑食吗?反正只吃一点,跟饿肚子也没有区别了吧?不要反驳我,我们大家每天都会在私底下说,今天伏见前辈又挑食了。”
“你这是跟前辈说话的态度吗?”
“我觉得我们关系很好了所以可以这么说哦!”
周防的说法浮现在耳旁,咲夜想问伏见,离开吠舞罗加入Scepter 4有变好吗,但如果是伏见的话,咲夜甚至能想象他的回答:只不过是从一个糟糕的地方转到了一个没那么糟糕的地方,非要说的话两个地方都很糟糕。
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吧?
“啊啊,这个说法真是叫人火大。”伏见瞪了咲夜一眼,愤愤地闷着头往前走,咲夜却突然跑了起来,在追过伏见之后也没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