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与抱着杜明茶去了附近的私立医院,挂急诊。
她已经完全烧迷糊了,一声不吭,动也不动,连他衬衫都抓不住,只是闭着眼睛,脸颊发红发烫。
38.9度。
沈少寒和学长、别云茶三人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沈淮与在帮杜明茶脱外套。
杜明茶被他扶着、半坐在沈淮与怀抱中,闭着眼睛,微微垂首。
她身上穿着的白色的羽绒服,被剥下半边,里面是件灰色的卫衣,沈淮与揽着她,嘴唇紧抿,一手握着她手腕,另一只手将袖子卷起来。
杜明茶胳膊内侧是莹莹的白,医生用沾了酒精的棉签擦拭,指尖不小心滑过她的肌肤,惊呼一声:“好烫!”
沈淮与沉声:“麻烦你尽量轻点,她怕痛。”
医生已经拆了一次性针管,责备:“怎么烧成这个样子才过来?硬生生拖着?不怕拖坏了身体?”
沈淮与没说话,他垂着眼睫,在针刺穿杜明茶血管时,他闭上眼睛,没看。
直到医生说声“好了”,他才睁眼:“谢谢。”
揽着她的那只手按着那棉签,另一只手将羽绒服拢了拢,裹着她。
沈淮与看了眼医生拿走的针管,透明、纤细的针管里有一部分从她体内抽出来的血液,殷红。
杜明茶的胳膊细成这个样子,他一只手就能握过来。因高烧,整条胳膊的皮肤都发红,他按了阵,确保血液不再流后,才放下袖子,替她穿好。
宋乘轩已经办理好住院手续,疾步过来,低声告诉沈淮与:“……邓老先生知道了,也在往这边来……”
沈淮与应了一声,将杜明茶抱起来,她身体自然地倾向他。后面的沈少寒叫住:“让我来吧。”
沈淮与终于回头看他:“让你来什么?”
声音平静,没夹杂多余的情绪进去。
沈少寒站在原地,看到沈淮与的眼睛。
往上数几代,他们两人有着同样的血脉,但沈淮与和他终归不同,只是一眼,便让沈少寒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淮与抱着杜明茶,同宋乘轩说话:“让可欣带些女孩子穿的新衣服、鞋子过来,就按照20岁左右女孩喜欢的品牌来,尺寸选165左右、m码……”
检测结果出来了,病毒性感染引起的高烧,外加过度疲劳和低血糖。
挂上点滴后,杜明茶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没有开始发汗。
“睡觉是因为太累了,”医生皱眉问沈淮与,“多补充补充营养,注意饮食均衡,才多大一小姑娘,怎么瘦成这样。你是她什么人?哥哥?怎么把妹妹照顾成这样……”
沈少寒站在病房门口,等医生走了后,他才上前,低声叫:“二爷。”
沈淮与做了个手势:“出来聊。”
别云茶害怕极了,拼命拽着沈少寒的胳膊:“少寒……”
“在这儿等等我,”沈少寒说,“我马上——”
“一块过去吧,”沈淮与淡漠地看眼别云茶,“有些事情适合当面谈。”
这还是二爷第一次对她说话,别云茶惊慌失措,忍不住搂紧沈少寒。
地板皎洁,她低头,看到自己慌慌张张的一张脸。
宋乘轩守着杜明茶,病房门自外轻轻关上。
沈少寒忐忑不安地跟着沈淮与到走廊尽头,只听他问:“少寒,你是去非洲和黑猩猩玩摔跤被踢到了头?还是去潜水时脑子进了水?这几个月怎么尽做蠢事?”
沈少寒沉默了。
“你借我的名义去见孟教授,就是为了将一个学术废物塞到她手下做事?”沈淮与问,“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别云茶脑袋嗡了一下。
好久,她才反应过来,沈淮与口中的“学术废物”,指的就是她。
她脸皮薄,哪里经得住这种。眼睛一红,就要哭:“少——”
“闭嘴,”沈淮与终于看她,淡漠,“沈少寒还没死,你哭什么丧?”
别云茶被他吓得眼泪憋回去。
连掉眼泪都打动不了他,反倒招致一番讽刺。
沈少寒终于说:“二爷,云茶她虽然有些缺点,但您不能质疑她在学术上的长处——”
“什么长处?弄丢采访稿后只会哭着打电话找你撑腰的长处?”
沈少寒噎了下:“云茶私下里也在努力学习。”
“你看到了?她怎么努力?努力练习哭?”沈淮与不急不缓地问,“她给你打电话是什么目的?做错事不想着解决,先向你诉苦,这是努力的表现?”
一连串的话把沈少寒问住了。
他哑口无言,一句也答不上来。
别云茶不安地挪动了几下脚,脸色煞白。
沈少寒被她泪水和才气光环所迷惑的大脑,在二爷的质问下终于恢复正常运转。
是了。
他接到别云茶电话后,就听见她喘不过气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很是可怜。
别云茶只说自己弄丢了辛辛苦苦做的采访稿,如今进不去工作室,又冷又难受。
相处时间久了,虽然对方并非自己所想要的模样,但多少有些感情。沈少寒匆匆赶来,又被杜明茶惊到,担心她被二爷看到。
这才口不择言,说了些过激的话。
事实上,剥去那层滤镜,沈少寒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别云茶撒谎了。
不过他下意识选择不去信,他无法接受自己期许的灵魂伴侣有着这种心肠。
她故意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企图得到他的怜悯。
“我会亲自致电孟教授,”沈淮与说,“垃圾该去垃圾应该在的地方。”
别云茶嘴唇血色尽失,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眼睛里蓄满泪珠儿,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沈淮与微微抬眼,余光看到邓老先生匆匆进了病房。
他整理好衬衫,刚走出一步,就听沈少寒叫住:“二爷。”
沈淮与侧身。
沈少寒手指握成拳,他说:“您应该记得咱们家的家规,不能觊觎他人、妻子;不能夺取亲属至爱。不可乱纲常、违伦理。”
沈淮与笑了一声:“废话。”
沈少寒从他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不同,沈淮与仍旧是那个最守规矩的二爷,这让沈少寒高悬的一颗心稍稍平稳一些。
众所周知,沈二爷因父母的不幸对婚姻没有什么期待,也不曾寻找伴侣。
或许是无意于女色,他对晚辈的照拂也颇多,沈少寒曾受过他的接济,对二爷自然尊敬有加。
如今二爷照料杜明茶,有没有可能只是出于对晚辈的怜悯?
沈少寒心中不安宁,他无法说服自己。
别云茶听了沈淮与的话,吓得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苦苦哀求:“少寒,您别让孟教授裁掉我,我很珍惜这次机会,保证会好好的……”
她从来没有一次哭的这样真情实感过,眼泪像发大水,哗哗啦啦地顺着眼角往下落,都快看不清楚沈少寒的脸了。
沈少寒却将手从她手中抽走,别云茶用力去抓,指甲挠破他的手背,疼的沈少寒轻嘶一声。
他也有些不悦,强压着声音:“云茶,二爷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
别云茶呆住:“那我的名额——”
“你就当这两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沈少寒说,“回学校吧。”
别云茶要哭傻了。
能在孟教授手下共事,还能参与这个非洲某国家首都大剧院的投标翻译工作,如此重要的简历加分项,就这么被她给活生生地弄没了。
身体晃了晃,别云茶站不稳,两腿一软,她跪在地上,膝盖和地板砖接触,发出嘭的一声。
沈少寒转身看她一眼,眉头皱起。
他没有过来扶。
别云茶却从他的表情中明白。
沈少寒这次是真生气了。
-
邓老先生急冲冲地过来,看到病床上静静躺着的杜明茶,急的头一懵,慌忙问旁侧的沈淮与:“沈老弟,明茶怎么了???”
沈淮与蹙眉,劝慰:“您先冷静一下,明茶没什么大事,就是高烧。”
邓老先生急了:“你驴我呢?高烧能把人烧晕了?”
“说来惭愧,”沈淮与面露愧色,轻声叹气,“是我没有管教好后辈,才气的明茶这样——”
邓老先生敏锐地抓到关键词,面色一凌:“是沈少寒那个憋犊子弄的?”
“也不能全怪他,”沈淮与说,“您先消消气。”
“消他爷爷的气!”邓老先生憋不住了,怒火中烧,骂,“这龟孙子!”
余光看到沈少寒在这时过来,老人家火冒三丈,在对方即将踏入病房门的前一刻,顺手抄起拐杖,狠狠地朝他背上打去,“你个小王八羔子,和你爸一样属癞蛤|蟆的?你家金蟾世家啊,惦记着我们家明茶……”
沈少寒猝不及防被抽了几拐杖,伸手格挡:“邓爷爷,您消消气……”
走廊上人来人往,幸亏这是私立医院,打人的又是名誉院长,没人敢拦。众目睽睽下,沈少寒被邓老先生抽了几拐杖,直接轰出去。
邓老先生厉声叫保安:“把他和那边跪着的女的一块撵走!以后不许他们再来!”
他拄着拐杖,气喘吁吁。
沈淮与才走过来,轻轻给他拍着背,劝慰:“别动怒,怒火伤肝。”
邓老先生一颤。
一句熟悉的话戳到老人家心坎坎里去了。
他此生唯一得意的就是长子邓扶林,儿子肖母,性格也像极了他的亡妻。
沉稳有度,善解人意。
如今邓老先生看不上第二任妻子生的邓边德,和第二任妻子也没什么感情,纵使有家有子,儿孙都在,仍觉着孤家寡人。
还记得以前他发脾气时,邓扶林总会如沈淮与这般,温和地说“怒火伤肝”。
如今人已过世,只留下一个幼女,高烧到晕厥,躺在病床上。
邓老先生近些年觉身体越来越不济,他心脏不好,说不定哪天就闭眼长辞。
即使他立了遗嘱,只怕杜明茶孤单一个,也斗不过他如今的妻子和邓边德……
那时候的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一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咬咬牙,忍不住说:“沈老弟,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沈淮与说:“您说。”
邓老先生抬头:“你也知道我那凶悍的妻子和不争气的儿子……万一哪天我咽了气,明茶这孩子在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别说这些话,您身体硬朗着呢。”
“不,凡事只怕万一啊,”邓老先生摇头,他看着沈淮与,想要拍他肩膀,又发觉对方太高,最终只拍了拍胳膊,“我能不能将明茶这孩子,暂且托付给你?”
沈淮与微笑:“只要邓爷爷您信任我。”
“哎,哎,哎,”邓老先生慌忙摆手,“可不能叫爷爷,叫爷爷就差了辈!”
沈淮与笑容微收:“嗯?”
“我知道你认了顾乐乐做干儿子,”邓老先生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这边呢,也想问问你,想不想收明茶做干女儿。”
沈淮与沉默了。
“你也看到了,明茶她很乖,也不需要你给她什么,只需要你做个靠山……”邓老先生说,“我知道这样算是降了你的辈份,但她这年纪,叫你一声爷爷是有点怪——”
“她叫我爸爸也很怪,我只比她大八岁而已,”沈淮与忽而打断他的话,“老先生,从长计议,先不提这事。”
邓老先生面色稍稍黯淡。
“医生说明茶这几天可能会反复高烧,需要人照顾,”沈淮与转移话题,“我知道您老的情况,近期医院体制改革,您分身乏术,只怕没办法照顾明茶……”
邓老先生点头。
他忧心的也是这一点。
邓边德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心胸狭隘,只想着拿明茶去讨好别人,断然不能送到他家。
自己家里也不行,家中大小事务都由第二任妻子把控,先前也是她,间接逼走了邓扶林和杜婉玲……
“刚好,最近迤逦出差,乐乐在家中,总是念叨着明茶老师,”沈淮与建议,“不如让明茶先住进静水湾养病?”
邓老先生眼前一亮,他仍旧有些迟疑:“这样不麻烦你吧?”
“不麻烦,”沈淮与眼底浓暗,徐徐微笑,“乐乐很期待明茶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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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茶醒来的时候,点滴已经打完了。
针已经□□,手背很凉,还有些麻木。
凉凉的液体沁入身体中,药效发作,她出了一身的汗。汗水和衣服粘在一起,湿乎乎,很不舒服。
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她动动胳膊,还没缓过来,就听见顾乐乐叫她:“明茶,你好点了吗?”
杜明茶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讶然:“你怎么在这儿?”
“淮与带我来的啊,”顾乐乐担忧地趴在病床前,大眼睛忽闪忽闪,眨了几下,“哦,邓爷爷刚刚也来了,和淮与聊了会天,又被人叫走了。”
杜明茶闭着眼睛,手指在额头上搭着。
还是有些不适。
不过淮老师竟然认识自己爷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顾乐乐的母亲顾迤逦也是京圈风云人物。
缓了缓,她从枕边找出手机,想给设计师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