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翦花
时间:2021-05-23 09:45:53

  李质补充:“就是啊,他还差点打了汪直呢。”
  张敏笑道:“因为傻呀,所谓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他了。你看他师父梁芳就没这么蠢,等梁芳知道今天的事儿,必定把韦兴狠批一顿,痛打一顿都说不定。”他欠身问李质,“对了,韦兴那银子你到底拿没拿?”
  李质小脸立马又白了,忙摇头道:“自然没拿!”
  张敏点点头:“你听我的,以后要得着机会拿他的银子,你尽管拿。经过了今儿的事,他绝不敢再放一个屁。”
  李质与汪直对看了一眼,都笑了。
  张敏歪着唇角冷笑:“你们等着瞧,说不定过个一天半日,梁芳还得跑去司礼监,亲自找咱们师父赔礼呢。”
  张敏一点都没猜错,第二天梁芳就跑到司礼监赔礼去了。
  提前也有人给怀恩和覃昌透了风,说了昨天的事,这两位大珰当然都没当回事,天天国家大事都在手里过呢,小徒弟们拌个嘴打个架算什么事儿?反正又没人打伤。
  等到梁芳来赔礼时,覃昌还勉强支应了几句,怀恩则冷淡以待,一点也不掩饰“就这点破事儿也值得你拿来烦我”的意思。
  梁芳拿热脸贴了冷屁股,回去昭德宫的直房,又把候在那儿的韦兴臭骂了一顿:“……你说你惹谁不好去惹覃昌的徒弟?我看你小子就是皮痒了欠一顿狠揍!”最后又问,“你拿得准你那银子是他偷的?”
  韦兴缩着头含糊地“嗯啊”了一声。
  梁芳一听就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韦兴垂手站着,讷讷地说:“昨晚上我才看见,其实是掉桌子后头去了。”
  梁芳咬着牙又扇了他一个耳刮子:“你吃饱了撑的!”
  他坐到护炕上,嘬着牙床生气,韦兴闷头站了一会儿,试探着说:“师父您说,怀恩他们咱惹不起也就算了,张敏算什么东西啊?凭他也配张口骂您,还不是狗仗人势?”
  梁芳有点不信:“张敏骂我?骂我什么?”
  当时在场人多,也有其他梁芳熟悉的人,韦兴没敢公然扯谎,只道:“太难听的话他没敢骂,就说什么‘不就是梁芳的徒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您听听,不说别的,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就对您直呼其名,这叫人家怎么想?倒像是您跟他平辈儿了似的,他算老几啊?”
  梁芳重重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韦兴这点挑拨离间的小伎俩他并不放在眼里,但这件事如果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他这边什么都不做,未免太丢面子了。
  万贵妃产下皇长子,昭德宫如今风头强劲,他身为昭德宫的副总管太监那么窝囊,以后谁还会拿他当回事?怕是连直殿监那些洒扫宦官都要背后传说他在怀恩覃昌面前装孙子的笑话。不管怎样,总得找回点场子才行。
  梁芳吱溜吱溜地嘬着牙缝,思索着对策。
  眼看就快到中秋了,宫里四处都在为过节做准备,就在这当口,张敏摊上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儿。
  自从生了儿子,皇帝和万贵妃好得热火朝天,皇帝常去昭德宫,万贵妃也常来乾清宫。万贵妃宫里常有底下人孝敬上来的一些小玩意,有天皇帝到昭德宫时,夸一件万贵妃新得的青瓷熏炉好看,万贵妃就叫人把那熏炉包好送到乾清宫去。
  负责把熏炉匣子抱去乾清宫的就是张敏,等送到了地方打开木匣子一看,里头的瓷器已经破了个口。
  这事儿是解释不清的,只能是最后过手的那个人认倒霉,于是张敏被罚了半年的月米。
  “一看就是梁芳那孙子坑我!”张敏坐到炕上跟汪直说起来时,把大腿拍得啪啪响。
  张敏在乾清宫也有朋友,但他中了别人的奸计,说出来毕竟丢脸,他就不想跟不明内情的人提,汪直是知道经过的,他只想来找汪直抱怨。
  “你看着吧,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么?昭德宫再风光,还能压过乾清宫去?不出半个月,我就让他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汪直忧虑道:“师兄你还真要跟他们一直斗下去么?这么斗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俗话说好鞋不踩臭狗屎,其实你也没多大损失,不如就消消气,甭跟他们那起子小人计较了。”
  宦官有月米和靴料银两种固定收入,据说当初太.祖爷朱八八认为宦官是家奴,在皇家吃皇家穿,不必另外多领俸禄,所以洪武朝时宦官什么收入都不发的,后来才渐渐改观。
  其实现在这两项进项也都不算多,被罚了月米也不是很大的损失,想来只是皇帝走形式的一点惩戒。汪直不知道历史上的张敏是否也和梁芳他们有这段过节,他有点担忧因为自己的参与,产生什么不好的蝴蝶效应,给张敏惹上什么更大的麻烦。
  他接着劝:“你看他们用这种手段,明摆着就是不敢明着招惹你,等于是已经向你示弱了的啊,外人不明就里,你也不算丢了面子,没必要再为他们费心费力。”
  张敏嗤笑道:“你倒会说话。没错,在外人看来我是没丢面子,可我要是这回认怂了,不报复回去,梁芳那老小子就得意了,以为我是面团捏的,以后还得找茬拾掇我。再说了,这回我只被罚了月米,还不是赶上皇爷高兴?撞见皇爷不高兴的时候,还不知怎么着呢,说不定我挨上一顿板子,都能去了半条命!我总得叫他们知道我不好惹才行。”
  见汪直小脸上尽是担忧,张敏抚着他肩膀宽慰说:“别怕,宫人之间这样你整我我整你的事儿常有,出不了大事。他能把我怎么着?还能撺掇万娘娘把我宰了?”他撇着嘴嗤笑,“万娘娘能听他使唤,算他能耐了!”
  他刚说完要是赶上皇爷就可能去了他半条命,又说出不了大事,汪直也不知该信哪一句,见劝不住他,就只好道:“师兄但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记得叫我。”
  张敏在他头上揉了两把,笑道:“好,有你这句话,咱就没白做一回师兄弟!”
 
 
第15章 李姑姑的消息   过了中秋,京城的天就很……
  过了中秋,京城的天就很快要转凉了,汪直惦记着李唐说不定真在浣衣局受苦,再不敢拖下去,趁着有天和怀恩相聊甚欢,他就把李唐的事说了,求师父看能否打探一下李唐的状况。
  怀恩略微思索了一下,对他说:“宫女的事不归司礼监管,回头我替你打听一下。”
  汪直这些日子已经体会出,师父对人情往来很冷淡,身在官场,却不喜欢官场交际,平时不求人办事,也不喜欢别人求他办事,若说让师父为他去托人,即使师父愿意,他也觉得过意不去,便说:“还是不麻烦师父了,回头我再托师兄去打听吧。”
  怀恩看出他的想法,笑道:“你也别把师父的能耐看扁了,我入宫至今二十年了,人脉总还是有点的。”
  话说成这样,汪直就不好再客套,低了头道:“我是怕师父政务繁忙,再给您添麻烦。”
  怀恩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有个人可牵挂是好事,大大的好事,要真无牵无挂了,才难受呢。”
  汪直眨了眨眼睛,道:“那师父以后就多牵挂牵挂我吧。”
  怀恩笑得差点被口水呛到,捏了捏他白嫩柔软的小耳垂,说:“师父这些日子还不够牵挂你啊?”
  没出两天,司礼监的小火者来西长连叫汪直过去,汪直猜着是有李唐的消息了,没想到师父百忙之中效率也能这么高。真是,早知道能这么顺利,他就早说了。
  等到了司礼监衙门,才知道师父不光是带回了消息,还专门找了位知情人亲口对他说明情况。
  杜司膳是汪直直接接触的第一个宫女,她本名杜梅,在六局一司的尚食局任司膳。听怀恩为他介绍说,杜司膳就是“覃师母”,汪直很有些惊讶。
  覃昌可是位帅叔叔呢,这位覃师母却不但相貌平平,还比较胖,一张鹅蛋脸都胖成了倒鹅蛋形,下巴是双层的,嘴唇肥厚得好似腊肠。
  不但胖,还长得显老,汪直从前听李质说过覃师母年纪还不到三十,这样看上去,她简直都过四十了,显得比覃昌岁数还大,跟覃公公实在不怎么配。大概,这才是真爱吧!
  怀恩安排他和杜司膳坐在覃昌的直房里说话,杜司膳告诉汪直:“和你们同来的那批宫女里,十岁以上的都分在了尚服局和尚功局两处,十三四岁大的说是总共有三个,不过没有一个姓李的。”
  见汪直小脸立刻就白了,杜司膳温和笑道:“你别怕,人家说了,这些日子那批宫女个个儿都活得好好的,没有一个病死过,大约是你那个姑姑叫人改了姓了。”
  汪直松了口气,想来李唐本来也不姓李,说不定录名的时候也像李质那时姓李的人太多,她就又改回姓唐了。这个很有可能。
  杜司膳补充道:“她们平日里只管替两局的女官们做做杂活,收收东西,就像司礼监这里的小内侍一样,没多辛苦,你不必太挂心了。”
  托了几道人才打听来的消息,这已经算是挺具体的了,汪直点点头,问:“眼看快入冬了,听说有些地方薪炭供应不足,常有宫人冻病冻死的,依师母您看,李姑姑她们那边应该不至于的吧?”
  杜司膳笑道:“自然不至于的,不过说句实在话,就是薪炭足了,每年冬日里都难免有人伤风病死,连宫里的侍长们都说不准呢,所以,还得看各人的造化。依我看,倒是你这样的小孩子才更有风险,更该顾好自己。”
  汪直很期待能亲眼看看李唐的状况好坏,但听杜司膳的意思,显然她也不很清楚,是怀恩托了她,她又去托别人打听来的,要再求人家托人联系他去找李唐见面,还不知要折腾多少人,他只好先忍下来,叹道:“其实李姑姑读过书,会认字写字,直接做个女官都是可以的。”
  杜司膳道:“这也只能慢慢来,毕竟各处有各处的规矩。”
  汪直不好再说什么,人家不知熬了多少年才当上的女官,他张口就说李唐可以直接做女官,未免惹人家不悦。他爬下炕,抱起小拳头施了一礼道:“多谢覃师母相告,我先告退了。”
  杜司膳笑呵呵地问他:“你有差事忙着去办啊?”
  汪直摇头:“没有。”
  杜司膳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没有就多陪师母说会儿话呗。”
  汪直挺意外:原来我这么讨人爱呢!
  这还是他这一世头一回如此亲近女子,坐在杜司膳结实的胖腿上,感受着屁股下面隐隐的触感,心里有种古怪的抵触。看着她的腊肠嘴唇近在咫尺,他更是有点害怕她会亲下来。
  刚这一阵,他已经感觉出来了,杜司膳似乎特别喜欢小孩子,在后宫里,宫女想得到机会接触这么点的小孩子可并不容易。
  想到她和覃昌的关系,汪直不由得有点替他们心酸。这时的人远比现代人更重视家庭伦理,没有孩子一定会被视作巨大的缺憾,杜司膳要是宦官在宫外娶的妻子,尚且可以领养孤儿,像这样在宫里当差,又不知何年何月可能出去的,还能如何弥补这个缺憾呢?
  有了这层心思,他对杜司膳的那点抵触很快就散了,觉得自己忍一忍,能稍稍安慰一下人家的缺憾都是好事。
  杜司膳问了些他的事,话题转到她这边来,汪直问她司膳的差事具体做什么,杜司膳说:“宫规规定,司膳是‘凡进饮食先尝之’,皇上吃饭,我们要先替皇上尝。”
  “哦……”汪直有点明白她为啥长这么胖了,他听张敏说过,每顿呈给皇帝的饭菜至少有十几样,皇帝不见得每样都会尝一口,司膳却都要尝一遍,想必日常总会吃撑的吧,能不胖吗?看起来这倒是个苦差事。
  他问:“那,皇爷的饭菜都好吃吗?”
  杜司膳笑道:“说实话,有的好吃,有的也不大好吃,如今吃惯了,觉得都那么回事。”
  说到皇帝的吃饭问题,汪直上辈子研究明史,看各处衙门的分工觉得挺晕的。皇宫从里到外,最里面的部分由宫女管,六局一司就是宫城内由宫女掌管的部门;往外一层由宦官管,二十四衙门是皇城里宦官们掌管的部门;再往外就由普通朝臣管了。
  与皇帝进食相关的衙门,从里到外这三层分别是六局里的尚食局、二十四衙门里的尚膳监,还有外廷礼部掌管的光禄寺——汪直原来一直弄不清楚为啥皇帝的吃饭问题需要这么多部门一起管。
  如今终于明白了,明初的时候,宫里侍长们的饮食都归光禄寺管,光禄寺就是个皇宫大食堂,后来日子越过越好了,侍长们开始嫌弃大锅菜不好吃,就把做饭任务交给了尚膳监,现在光禄寺平时只负责皇宫所用食材的采办和筹备,遇到节日大宴群臣的时候,他们才管做饭。
  尚膳监管着宫里的内外膳房,是御膳的制造者。而宫女管的尚食局则只负责饮食的监管,确定进给皇帝的饭菜干不干净,安不安全。
  这回和杜司膳聊天,他才终于把这些事都闹明白。汪直颇觉涨姿势。
  杜司膳跟他聊天的兴致很高:“等你再大点了,我安排人送你去上林苑和南海子玩玩,宫里吃的瓜果蔬菜和鸡鸭牛羊都在那边养着。”
  上林苑和南海子是皇家农场的所在,汪直心想:可见她是进宫很多年的人了,要不是脱离了农民生活太多年,谁会觉得那些东西看着好玩?
  大约是看他俩在屋里呆了好久都没出来觉得奇怪,覃昌忽然过来了,进门见杜司膳抱着汪直说话就笑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小孩子。”
  “那是,”杜司膳抱了汪直太久,都有点冒汗了,才把他放下,“你那个小徒弟我还没见过呢,回头干脆调进司礼监来住吧,让我也能时常见得着。”
  “不叫他们住过来,是怕他们拘得慌。”
  汪直在覃昌眉眼间看出一丝似有若无的黯然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话题涉及到小孩子的缘故。在外人想来,宦官与宫女的夫妻关系必定时凄凉且无味的,不过想起祠堂里那一排排灵位,他又觉得这个思路不对。
  想来那些灵位的主人们即使曾经为没有过孩子遗憾,也一定没有因此动摇和后悔过,不然就不会存在那样的灵位了。这么一想,宫女和宦官的爱情似乎总带着一抹凄冷的味道。
  杜司膳给了汪直一个小荷包做见面礼,荷包是藕荷色缎子做的,绣着精致的海棠花,一看就是出自宫女的手笔——听说不论分到哪个部门、干着什么工作的宫女,都会一手好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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