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翦花
时间:2021-05-23 09:45:53

  小黑很想出去玩,每次见到男女主人,它都会极力撒欢,盼着他们能明白自己的心愿。但一直也没能如愿。直至有一天……
  “不得了了,小黑跑了!”
  汪直托聂大娘给蓉湘找来的贴身丫头名叫小黄杏,嗓音极具穿透力,喊上一嗓子别说整个宅院的人都听见了,依汪直的说法,半个北京城都能被惊动。蓉湘想要吩咐下去什么事,直接叫小黄杏站在主屋门口吼一嗓子就成。
  小黑在宅院四处撒了欢地乱冲乱跑了一通,最终并没有跑出院门便被抓住,重新拴了起来。
  蓉湘很快把家里所有下人都召集了起来,在主院里站成两排听训。整个宅院的下人并不多,男女加在一处才有三十八个,其中一些外院打杂的男下人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女主人蓉湘,一时都看呆了。
  蓉湘一脸严肃地问:“谁是最后看过小黑的?”
  因为男主人做着皇家特务,保密工作是重中之重,家里下人早就经过严格告诫,家中所有事务都决不能透露给外人一星半点,谁敢违抗必会严惩。对于大名鼎鼎的“黑眚”就养在家里这种事,自然更是决计不能走漏风声的。今天小黑差点跑出门去,全家下人都明白是出了件大事。
  负责喂狗的一对夫妻下人一起跪下连连磕头:“夫人明鉴,我们早上喂食时候还见绳子拴得好好的。”
  蓉湘又问别人:“除了他们,今日还有谁去过跨院见小黑?”
  众下人面面相觑不再有人接话。蓉湘牵过小黑的绳子,轻拍着它的头说:“小黑,是谁把你放出来的,你给我找出来。”
  就在下人们都暗觉好笑的时候,小黑却慢悠悠走到一个下人跟前坐下,一只前爪按在那人脚面上,转过头再明白不过地向蓉湘示意:“就是这个”。
  众人都看呆了,那个下人名叫孙虎,见状忙跪下道:“夫人,狗的话您可不能信。”
  蓉湘一撇嘴:“狗的话比狗奴才的话可信多了。”
  今天是汪直如常微服私访的一个工作日,晚上下班回到家,蓉湘便向他汇报了小黑险些逃走事件经过以及自己的处理办法。
  “……他自然是不认了,我就叫其他下人挨个儿来细说,从早到晚都做了什么,有谁可以作证,说来说去,就他的言辞有着漏洞。而且也另有别的下人举证说,见他近日有些不轨举动,有时无故跑出门去,也不说去了哪里,手头好像还多了些银钱。我再吓唬他说,要送他去锦衣卫诏狱里受大刑,孙虎就全招了。”
  蓉湘说起自己的审案经历很有些得意,“你说多险呐!当时可是大白天,真要让小黑那样跑出去,还不闹得全北京城都知道黑眚是咱家养的?这么重大的事露馅了,到时皇上该怎么看你?买通孙虎那人当真居心险恶,这是想叫咱们家破人亡啊!可惜孙虎也不晓得那人是何身份,只知道拿钱办事而已。”
  汪直的关注重点显然不在这里:“你说,小黑真能听懂你的话?”
  “听得懂啊,这有何奇怪?”
  这怎么会不奇怪?要是人人都知道小黑能听懂她说话,孙虎还敢放狗出来?汪直立刻吩咐小黄杏把小黑牵过来,当场表演。
  蓉湘叫小黑坐小黑就坐,叫小黑站小黑就站,叫它转圈它就转圈,汪直都没觉得这些有何特别,直到蓉湘叫小黑“去给你爹看座儿”,而且没打任何手势,仅靠语言指挥,小黑竟然就听话推了个杌子到汪直跟前,汪直惊呆了——原来小黑不光个头儿大,脑容量也比一般的狗大啊!
  蓉湘无不得意:“若非小黑听话,记着我平日总对它讲‘不能出门’,它今日便真要冲出大门去了。它真若想去,哪个家丁能拦得住?”
  汪直更是惊异:“你告诉它不能出门,它就乖乖不出?”
  蓉湘点头:“是啊,门房的老崔说,小黑都冲到大门口了,却只在门里转来转去,一直没敢出去。”
  汪直有点怀疑那单纯是因为胆小,没有主人领着就不敢出,可毕竟小黑指认出了孙虎是事实,已经足够人惊叹的了。
  汪直抱着小黑喜欢得不得了:“我真是捡到宝了,明天起每日给小黑加一斤牛肉!”《大明律》明令禁止吃牛,权贵们都不怎么遵守,权贵的狗自然也可以沾光,不过每天。
  蓉湘提醒:“你倒是想想啊,究竟是谁想害你?”
  汪直并不太当回事:“想害我的人多了,管也管不过来。反正他们害不成也就罢了。”
  蓉湘很不满:“怎么能就罢了呢?这人知道小黑养在咱家里,知道这事的人能有多少?你想查真查不出来么?”
  汪直想了想:“明日进宫,我去与黄赐说说这事。”
  “怎知不会正好就是黄赐呢?”蓉湘本来就直观想到的是黄赐,据汪直往日描述来看,黄赐不像是个厚道人,若说口蜜腹剑、嫉妒汪直受宠想坑他,完全有可能。
  汪直一笑:“人心没那么险恶,谁对我好,我还是清楚的。”
  次日汪直进了宫,找到黄赐把这事一说,黄赐果然不出所料地震惊了一下,然后给汪直出主意说:“干脆,你就把这也当做件新鲜事儿,跟皇爷说去。”
  汪直瞠目:“那能成?”
  黄赐道:“宫里知道狗落到你手里的小子少说也有好几十个,这事又不好大张旗鼓把人抓来一一审问,查能怎么查?反倒是你去告诉皇爷,来一招敲山震虎,叫那帮孙子都见到你啥事儿都能跟皇爷说,他们才不敢再跟你耍花招。”
  汪直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只是有点顾虑:“黄大哥,那样不会跟您找麻烦吗?”
  黄赐一笑:“能找什么麻烦?你要是担心皇爷怀疑到我头上,便也当闲聊一般与皇爷直说,是我给你出主意去说的,便好了。”说着还拍着汪直的肩膀笑道:“你能先想着来找我,而非先去告诉皇爷,老哥我就知你的情。”
  汪直心底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没了,如果放小黑的事真是黄赐指使的,他就绝不敢叫自己去说给皇帝知道,直观推断皇帝是不会搭理这种小事,可谁说得准呢?万一皇帝一时兴起,吩咐人真去严查到底,那不就引火烧身了么?
  汪直当天就去跟皇帝说了,皇帝总是特别忌讳手下人背着他捣鬼,同时就特别乐于听见有人向他汇报别人捣鬼的事儿,这会令他有种全盘尽在掌握的快感。听了汪直说起这事,皇帝就挺兴奋,想了想后问他:“那个放狗的家丁你打算如何处置?”
  汪直道:“奴婢还未想好,现在正关着呢,不过奴婢不想杀人,或许回头给他点盘缠,打发他远离京城吧。”
  关于如何处置孙虎,蓉湘是主张决不能轻饶,倘若汪直不忍心在家里打死,就真送到锦衣卫诏狱去,让锦衣卫练手用。汪直觉得即使间接杀人也是下不了手,就想着送走了事。听皇帝问起,他有点紧张,觉得这条人命怕是无论如何都得葬送了。
  他又补充道:“他虽不忠心,但毕竟人微言轻,便是出去乱嚼舌头,也没人会信他。纵是没他乱说,外头还不是各样流言也不少的?是以奴婢觉得,便放他走好了,不必要他的命。”
  皇帝用指尖叩击着桌面,轻轻松松道:“这种蝼蚁死不死都不值什么,不过可以借他之手,查出主使者究竟是谁。你且将他放了,恩威并施,叫他继续与那收买他的人联络,必要时亦可出卖些你的消息,顺藤摸瓜,查清主使人身份。”
  汪直并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事上花心思,一时有些发愣:“皇爷您觉得有此必要么?那人不过是嫉妒奴婢受宠,给奴婢使个绊子,宦官之间这类事并不少。奴婢以为无需费神计较。”
  皇帝不禁苦笑:“你才十几岁的孩子,正该是斤斤计较的时候,怎么倒像个老头子一般心宽?朕叫你出去暗访,就是想叫你查清楚一些其他人查不清的事,你若事事都这么不计较,囫囵带过,朕还能指望你查的清什么?”
  汪直一听确实是这个意思,那个幕后主使看起来是在给他使绊子,其实也是在坏皇帝的事,他怎好就替皇帝大人大量了呢?
  “皇爷说的是,奴婢知错了。这便回去好好布局,尽快查清此事。”
 
 
第105章 汪夫人   时值夏日,天早早就亮了,本该……
  时值夏日,天早早就亮了,本该是清晨早起的时节,这日万贵妃却起得很晚,险一险都误了请安的时辰。
  伺候她洗漱时,张嬷嬷见万贵妃仍有些萎靡,便劝道:“娘娘若觉得不舒坦,就告个假吧。”
  万贵妃也没说什么,直接点了头。大约是有了孙子,周太后幸福指数大为提高的关系,这两年她变得越来越宽容随和,对嫔妃们请安已不像从前那么计较。这倒不是因为她性子转好,只是精力转移,没心思计较那么多罢了。
  梳头时张嬷嬷问:“娘娘睡得不安稳?”
  万贵妃淡淡“嗯”了一声,她这一夜睡得确实不好,做了一个老长的梦,梦见了老多老多事。这会儿她不想说话,就是在忙着转动思绪回想梦里的情景。
  在梦里,她过着与现实中差不多的日子,只是境遇有着一些区别。梦里的那个她没有在捧杀皇次子的时候收手,柏贤妃受着她的刺激,对皇次子的过度保护不断升级,最终皇次子真的被生母折腾而。
  虽比现实中那样被摔死的时间更晚了几个月,期间却多受了许多折磨,据说因为柏贤妃怕孩子受冷总捂着不肯给皇次子沾水洗澡,那小孩子后来浑身长疮,皮肤溃烂,整日整夜的嚎哭,闻者心惊。
  梦里的万贵妃听说了这些消息,感到既内疚又亢奋,或许内疚已然压过了亢奋,可自知已来不及收手,她只好骗自己说,那些都是柏贤妃自行为之,不关她的事。
  自从皇次子死了,柏贤妃也死了,她就进入了一种虱子多了不痒的状态,坏事做一件也是做,多做两件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外间都传说她是坏人不是么?她就真的做起了传说中的奸妃,平日里欺压小嫔妃,挤兑王皇后,在皇帝跟前挑拨离间,都是常事。
  梦里的那个她也同样在李唐怀孕时便听到了风声,但那个她的做法是去到皇帝面前哭诉自己生不出孩子的委屈,使得皇帝更加心疼她,从而更加不愿接回李唐,也降低了李唐母子的待遇。
  之后的几年,因为她明里暗里的施压,宫中下人们总在各种冷落刁难李唐母子,送过去的东西能送坏的就不送好的,能晚送就不早送,能叫李唐母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才最好,反正皇帝也不闻不问。
  偶尔张敏想跑回来找皇帝告状,也告不到万贵妃头上,没人抓得到她什么把柄,她还会使人收拾张敏的两个哥哥以要挟,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她就那样以折磨李唐母子为乐,享受着做坏人的乐趣,偶尔午夜梦回,也会觉得自己失去本心,做着并不符合本意的坏事,其实痛苦大过了快乐,可一想到反正无法收手,又会劝自己:她们再如何苦,还能苦过我去?我挨了这么多的苦,让她们也受一点怕什么?
  再转念一想,她做些什么了呢?她并没叫柏贤妃折腾死孩子,也没直接吩咐谁虐待李唐母子,连皇帝的冷淡也不是她亲口教唆的。严格来讲,没有哪件坏事是她直接“做”的,所以,她没什么错嘛!
  在梦里,她与李唐母子见面时,果儿已经六岁了,小小弱弱的好像一根豆芽菜,她与身边下人说起这样一个小豆芽要被立为太子,都觉得是个笑话。那时的李唐已经病入膏肓,与现实中她熟知的那个圆润富贵的李唐完全不像一个人。
  后来没过多久,李唐就死了。万贵妃想接收果儿来养着,但周太后几乎以死相挟,要走了果儿。万贵妃也没所谓,继续做自己富贵逍遥的皇贵妃。
  做了那么辛苦的一个梦,万贵妃总有些精神恍惚。早膳只喝了半碗粳米粥,张嬷嬷她们都担心她是病了,想请太医来开药,万贵妃却没让。她清楚自己身体并没什么不适,只是很想静静地把梦境里的事梳理清楚。
  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就像她的亲身经历。人们常会有种感觉:这梦是我从前梦见过的。万贵妃这时也一样,觉得好像并不是整件事都是她这一夜梦见到的,她从前就梦到过一些片段,这次是接着从前的梦梦下去,但又恍恍惚惚,似是而非的想不清楚。
  她也忍不住问自己:我真的会变成那样?
  好像真的会,她是真的想过,也可以说是憧憬过,变成那样的人,做出那样的事,那次小产之后她难过得好像被活埋,尤其是听说柏贤妃有孕那时,更是生不如死,急需找个出口发泄。有时她简直想去冲过去直接把大肚子的柏贤妃勒死。
  可最终又为什么没有变呢?
  她猛地想起,当年之所以停手没再紧逼柏贤妃,皆因汪直一次含蓄的劝阻。只是因为那个孩子献上的一点暖意,她才没有变成梦里的那样子。这么一想,便有点劫后余生之感。像梦里那样有什么好的?看似痛快,实则活成了自己厌憎的样子,照镜子看见自己的脸都恶心。下半辈子会一直生活在自我恶心当中。
  万贵妃歪在窗口吹着夏日清晨的凉风发着呆,越想越觉得顺畅:是汪直那孩子把我救了,这梦就是老天爷在跟我提醒儿呢,叫我别忘了这份情。
  想通了这点的时候,已过了巳时,忽然马嬷嬷通报:“娘娘,汪夫人递牌子来见您。”
  外命妇偶尔也会有进来拜访高位嫔妃的,万贵妃这里的访客当中,来得最频繁的当属她的亲嫂子,国舅爷万通的夫人,每次来无外乎忽悠万贵妃多给娘家谋些福利,万贵妃对她烦不胜烦,顺耳一听便以为马嬷嬷说的是“万夫人”,万贵妃便蹙眉道:“怎么又来了!”
  马嬷嬷一听就笑了:“不是万夫人,是汪夫人。”
  “……谁?”万贵妃将认识的外命妇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没想起谁家男人姓汪来。
  张嬷嬷笑着接话道:“就是蓉湘啊,现在可不是汪夫人了么?”
  原来是蓉湘来了,万贵妃觉得挺纳闷,蓉湘才“嫁”出去没几个月,当时也说的是叫她尽量别回来省得撞见皇上,她怎么还来了呢?而且来了怎会来昭德宫拜她,不是该去启祥宫拜李唐么?是出于礼节,还是另有缘故?
  不一会儿蓉湘就被领了进来,见她一个还未长成身量的少女就穿了全套已婚贵妇的穿戴,头饰沉重,衣裳宽大,活像个穿错衣裳的玩偶娃娃,万贵妃觉得怪好笑的。见礼过后,万贵妃便问:“你怎没先见你家娘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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