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厂花驾到 现在连汪直自己都觉得:我是……
汪直一向觉得古人的办事效率极低,说到要办什么事,常常一拖能拖几个月,要是只拖一个月,就会被人感叹雷厉风行了。没想到成立西厂这么大的事儿,却开展的十分雷厉风行,皇帝年底提出来的构想,才到成化十三年正月,就开始公开实施了。
今年汪直才周岁十五,虽说原先早就传出了一个小太监如何讨皇帝欢心,如何受重用,甚至还领皇命出宫探查这些消息,而且汪直如今愈发身条高了,长得有成年人的样儿了,可不论宫里还是宫外,人们听说皇帝要成立个西厂,指名叫汪直做提督,还是大多都只有一个想法——皇上只是整个花样逗着自己的小宠物玩儿!
还不说外人,连万贵妃和李唐听了都是这样想法:皇上可真会玩儿!
消息已然公布出来,相关衙门都动起手来筹备了,汪直某日去探望两位娘娘,万贵妃与李唐齐聚在昭德宫见他,说起这事就像说笑话。两人俱是感叹:咱们也曾想着法儿逗他玩,可谁也没皇上玩的这么大,这么高境界!
汪直也不想跟她们解释皇上人家是当真的,反正在这俩看着他长大的妇女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小孩儿,永远长不大,所以别人交给他办事,只能是逗他玩的。他解释了她们不见得信。
怀恩师父就和她们不同了,之前已得了诏书通传,再见汪直来拜见时,怀恩便拉着他感叹:“皇上也真是叫那起子贪官逼得没辙了。”
汪直分析着师父这话的言外之意应该是“皇上都被逼得要在东厂锦衣卫之外又成立一个西厂了”,而不是“皇上都被逼得要重用你这么个小孩儿办差了”。两种意思对他的自尊心冲击不同。
多年前他还曾疑心师父会反对成立西厂,模糊记得历史上的怀恩好像真的是对西厂持反对态度的,而这些年共处下来,他已经不会再担忧这回事了。皇上叫他提督西厂的初衷是好的,是为了肃清朝廷里的不正之风,怀恩对此只会支持,即使明面上不支持,心里也是由衷支持。
本以为自己担上这么一份重任,师父总该会叮咛嘱咐一番,或许也会为他指些行事方法,没想到怀恩沉默了一阵之后只说:“将来该怎么做相信你也心里有数,无需我多言了。”
这下汪直反而心里没数了,拉着怀恩袖子道:“师父您还是多言点儿吧,徒儿一朝担此重任,其实该怎么做,一点都不清楚。”
怀恩笑道:“你的心性师父看得明白,只需依你本心行事,绝差不了哪儿去。”
汪直觉得特奇怪:我都没那么相信自己,您反倒相信我。
现代人多以为东厂整个儿都是公公们的天下,甚至还有人由此以为连锦衣卫都是一群太监,其实整个东厂只有提督一个人是宦官,手下人全都是锦衣卫调拨过来的正常男人。西厂也会是一样的建制,汪直要调配手下只能从厂卫那些正常男人里调,宫里的小跟班们再如何忠心,也不能编制进西厂。
头一个要委以重任的自然是韦瑛,另外也有不少锦衣卫的百户副千户之类的小官与汪直相熟,这些人说起来品行其实都不大好,说他们是市井无赖都不夸张,汪直本不喜欢和他们多结交,可眼下用人,也没太多可挑拣的,只能先收揽这些人。
这帮子人本就为着飞黄腾达而来攀附他,见到竟有机会跟着他另立门户,都觉得是得了个天大的好机会,个个儿摩拳擦掌两眼放光,阿谀奉承更是变本加厉。
但汪直能感觉得到一点——连这些手下人,都在觉得皇上是为了逗小孩玩儿才成立的西厂。
下一次再见皇帝的时候,他就把这现象跟皇帝说了,最后问:“您说叫外人都以为咱们是闹着玩儿的,对咱们是好还是坏呢?”
皇帝笑道:“眼下自然是好的。你看当初,别说东厂成立之时,就是内书堂开办之时,外廷多少人曾上疏反对?凡是对内廷有益的事,外臣无不大力反对。而今朕要在东厂锦衣卫之外成立个西厂,外臣上疏反对者却寥寥无几。还不是都因为他们也都觉得,朕此举只为哄孩子玩儿么?”
这么一说也是,汪直道:“可是,将来办起事来,总会叫他们知道,咱们不是玩儿的。”
“那是自然。”皇帝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难为你这么小的年纪,便要随着朕,挨他们的参了。”
听了这话汪直还真有点紧张。十多年下来,他没在乎过被宫女瞧不起,没在乎过被嫉妒他的同僚背后咒骂,也没在乎过外面的人嘲讽污蔑,可还真没承受过文官的参奏。
若说被参,去年年中时还真有过一回。那时他正成天走街串巷给皇帝探听八卦,忽然有天来了个宫里的小宦官给他传话说,有个御史上疏把他给参了。文官,尤其是御史,都是成天瞪着眼睛去找别人的错处,御史可以风闻奏事,更是捕风捉影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参奏到御前。
汪直闲散了十多年,还从没想到那帮子人能参到自己头上。等听说了前因后果他才明白,那个御史参他的理由竟然是铺张浪费——我们家还能铺张浪费?
蓉湘虽是珠宝控,却同时也十分抠门,对花钱处处都很算计,宁可寒酸一点也绝不浪费,有时汪直催着她去放开手脚买点好东西来享受,她都舍不得。就这样还能因铺张浪费被人参?
再后来了解了细节他才知道,人家是听说他们家拿上好的牛肉喂狗,认为他这样铺张浪费太不像话。话说,蓉湘却是给小黑吃过几顿好的,可是,达官贵人家里谁省下那几斤牛肉了呀?
那事当时在宫里传为了笑谈,万贵妃、李唐、皇帝,甚至是怀恩覃昌他们,传说起来都是笑:汪直竟因喂狗吃肉叫人给参了!
今日今时可不一样了,汪直暗暗做好心理建设:我也是即将被人参的人了呢!
但凡有点头脸的宦官同僚,几乎就没有哪个没叫人参过的,怀恩覃昌人品作风够正直吧?立场也够倾向外廷吧?就那样都一样叫人参过!如此一看,汪直真觉得那帮子文官挺不是人的,就像网上的杠精们一样,为了自己冒个头儿,惩个威风,就不管别人是不是真做错了什么,先怼了再说。
原来的东缉事厂之所以被叫东厂,其实是因为衙门地址坐落于东城,眼下西厂定了名,倒也不是皇帝刻意根据东厂来起的,而是早就想好西厂衙门定在西城,就在西城监狱附近。汪直根据西单牌楼定位,觉得自己的衙门应该就是现代的西单商场附近。
衙门很快开张大吉,必须的人手也基本到位,韦瑛等下属都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干出一番成绩叫全天下都知道西厂的厉害,汪直反倒一点都不急。
有司衙门给他定制了一套新官服,是一身带着金丝刺绣的赭色曳撒,总体来说还不及他的大红蟒袍拉风。汪直穿了这身官服,戴了乌纱官帽,站在穿衣镜前左照右照,看着镜子里已经很有成年男子模样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真有点厂花雨化田的风味了。真该也在东厂的人面前说一句“东厂管的事我们西厂要管,东厂管不了的事我们西厂同样要管!”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比雨化田长得更好看……当然这话决不能拿去找现代的厂花粉丝炫耀,会被围殴的。
心里也有着cos厂花去抖威风的期盼,但汪直还是尽力保持着冷静,他记得很清楚,历史上的西厂刚开办不到一年,就被文臣联合起来大力反对,皇帝被迫将西厂关闭,后来费了一番周折才重开。个中原因,最重要的就是历史上的汪直年轻气盛,做事太过张扬,短时间内就树敌太多。
他不想走那样的老路,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外人评判,也不想给师父和皇上招惹麻烦。所以见到韦瑛他们翘着尾巴撺掇他去找大案要案来立威时,他就肃然拒绝,并且告诫手下,一定不许轻举妄动惹是生非,有谁敢不听话的,必定不留情面严惩不贷。
手下们因此还挺奇怪,看着他这么点个孩子一下得了偌大荣宠,竟然还能如此冷静,一点都不骄矜。
厂卫查案的惯用手段汪直早就听说过,按理说人家被现代人称作特务机关,而且流传下来的一些传闻也是说厂卫如何神出鬼没,暗中搜索到官员们的隐私,虽不动一刀一剑也让人闻风丧胆,那么看,厂卫应该是中统和军统,是保密局和党通局,面上看着平平静静,私底下却能搜集到很多隐私情报。
可眼下的事实却不是这样,厂卫面上的工作是查案,可手段却很少称得上是“查”。如今最广泛的查案手段就是抓人刑讯,看谁有嫌疑,就一群人上门去锁了来,拖进刑房里施展各种酷刑逼供。和刑部大理寺那些一样是以抓人问讯为主要手段的衙门比起来,厂卫大概只有两点不同:一,抓人时走的步骤少,二,用刑时,花样更多。
西厂开张之前的准备工作汪直都是交给韦瑛他们去办的,反正那些人比他有经验,一切先按照东厂锦衣卫来就是了。等到一切筹办好了,汪直才去参观,然后才发现,这里也早早设好了刑房。
原先光是听说就够骇人听闻了,这次亲眼一看……
“这桌子干啥用的?”
“剥人皮呀,你看这里这钉子,到时穿个挂钩,勾住人顶门,皮就从那儿开始剥……”
“……这锥子呢?”
“‘弹琵琶’用的,哦,就是戳人肋巴骨,一根儿接一根儿的戳,直到肋骨寸断,血肉模糊,准保什么都招了!”
“……这铁刷子呢?”
“‘刷洗’呀!拿开水往身上浇上一壶,铁刷子一下一下刷,皮呀肉呀哗哗地往下掉……”
汪直觉得当天的饭是吃不下了,好在那些刑具都干干净净的,没有粘着什么皮肉毛发,不然被他见到一星半点,必定要当场就吐了。
韦瑛解释:“这些都是新的!咱们新衙门开张,自然不能用他们脏里吧唧的旧货。”
汪直捂着嘴快步出门,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回身指着刑房大门吩咐:“把这屋子给我锁死,贴上封条,以后没我吩咐,谁也不许动用这些玩意!”
怪不得外面无论官民,都说厂卫不是好东西呢,现在连汪直自己都觉得:我是做了一群坏蛋的头儿!
第111章 御用背锅侠 敢情这个“奸佞”的锅不是……
汪直记得很清楚,历史上的西厂开门红、办的头一桩大案,就是一个姓杨的搞出来的。
他还不至于因此就叫手下去四处打探一个杨某某有没有在搞事,该来的自然会来,等着就是。于是汪直就打算先从自己前一年在市井暗访时搜罗到的一些消息入手,办一些谁家违规造房子、谁家强卖民女做小妾之类的“小”案子来练练手。不成想,还没等他正式开展工作,那个杨某某就来撞枪口了。
杨泰和杨晔是父子俩,宣宗朝曾有三位顶尖级的能臣干吏都姓杨,世人称为“三杨”,其中有个叫杨荣,这父子俩就是杨荣的直系后人,是能臣之后。
这时代比现代更重视传承,能人的后人即使什么本事都没有,人品也很低劣,也同样在场面上能得到重视和尊敬。杨氏父子便因此在文人圈里广受敬重。
这对父子显然没继承下来杨荣的本事,谁也没考过像样的功名,只杨泰依着先祖的风光,得过一个指挥同知的虚衔吃了一些年的空饷。这一次是因为他们父子 “暴横乡里,戕害人命”,为仇家所告。
朝廷知道后派了刑部和锦衣卫的人去调查核实。杨晔发觉情况不妙,就跑来京城投奔姐夫——礼部主事董序,疏通关系以避祸。董序恰巧认识韦瑛,于是自然而然地,把新近炙手可热的西厂也当做了行贿疏通的一大目标。
韦瑛其人人品算不得多好,平日里收受贿赂甚至欺男霸女的事儿也都沾染过,只是不算太严重,在这时那可以说就是厂卫官员的常态。但和汪直走近了之后,韦瑛大有收敛,一是因为汪直警告过他,不可做坏事授人以柄,另外他也看得出汪直的为人,有心投其所好,就主动规矩了言行。反正比起追随汪直将会得到的好处,那些小便宜不占也罢。
到了西厂开办这会儿,韦瑛这个骨子不算好人的人,已经在面上做的很像个真好人了。所以一见董序为这事登门拜访,韦瑛面上含糊应对,转脸就把事情原委报给了汪直。
比起汪直准备要办的那些小案子,杨家这案子可就是大案了,只为政治目的,韦瑛也会非常积极。
汪直一听说这桩大案竟然已经砸到了头上,顿时绷紧了神经。韦瑛还在摇头晃脑地憧憬未来:“咱把那老小子抓了,一顿弹琵琶,叫他交代这些日子都给谁送过礼,保准牵出一串蛤.蟆……”
“人可以抓,”汪直打断他,“但不许动刑,不然就是授人以柄,外人都会说咱们屈打成招,案子审清楚外人也不认。”
他还记得,历史上西厂就是因为对杨晔动了大刑,尤其是最终还导致杨晔死在狱中,自此西厂广受非议,甚至查案动机都被传说成了索贿不成,恼羞成怒。
韦瑛一愣:“不动刑,又如何审案子?”
“查案查案,用查的呀!派咱们自己人去他们老家,邻里邻居中间一打听,事实就还原个八.九不离十。”
韦瑛咧嘴:“他们老家在福建呐!一来一回查好几个月,到时朝中多少大官儿都做好准备为他脱罪了,咱们得应对多少变数啊?”
这也是个问题,汪直想了想,道:“那这样,杨晔抓来就关起来,好吃好喝养着,你把他们从老家带来的随从家人拿去拷问,相信比问那父子俩还容易招供。”
韦瑛恍然点头,汪直最后又嘱咐他:“动刑也悠着点,尽量别出人命。”
最需要避免的,就是让杨晔像历史那样死在西厂监狱里,等人真的被抓来了,汪直又反复向手下人申明,对杨晔本人绝不可虐待,不然人在谁手里出了事,他就要唯谁是问。一时间都有手下人怀疑督主大人是留着余地想跟杨家讲和。
杨晔犯的罪,说起来倒和当年的张天师有些相似。他自家开着不少店铺,其中有家绸缎庄,一户外乡商人也来开了座绸缎庄,压价抢了他家生意,杨晔先是串通当地官府找茬压制对手,遭到反抗之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指使手下半夜放了把火,把人家的店铺外加住宅给烧了。
城镇里的房屋一间挨一间,半夜起火扑救不及时,很多邻居也受了波及,最终一场火灾竟然伤了三十多条人命。
韦瑛率人抓来杨晔主仆一共十二人,能被杨晔从福建带来京城的下人自然都是他的铁杆心腹,了解杨晔做过的几乎所有坏事。这些小人物其实胆子也小,都不用真去动用什么太厉害的刑罚,有的只是摆上刑具一吓唬,便都老实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