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权倾朝野 汪直霍然醒悟:咦,这么听起……
简而言之,皇帝就是借着西厂罢黜与重开这一起落,给京师朝堂来了一次大清洗,将平日与他唱反调最卖力的那些人一气儿都赶了出去。
自从首席辅臣商辂请辞之后,刑部尚书董方、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宾、太仆寺少卿吴谦等一连二十几位高官相继上疏请辞,皇帝一概“许之”。
一时间满京城甚至满大明朝都充斥着一种栗栗危惧的气氛。至少表面看上去,皇帝都是为了给西厂、给汪直“出气”,才裁撤了这些高官,西厂与汪厂督的风头自是比之前更加如日中天。
西厂的番子们为此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汪直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这些朝堂变故都与历史相合,没有一点惊喜,他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令他在意的是,师父怀恩的态度有点变化,近日他一连两次去到司礼监求见,怀恩都没露面,只叫小火者传话给他,说公务繁忙没空见他,有事以后再说。
这种事还从未有过,汪直难免心里打起鼓来,疑心是师父终于对自己太过张扬不满了。可是,最近这些事也并非他运作的呀!明明都是皇帝自导自演。
办公时间总见不着,汪直便挑了一天晚上临近就寝时间,去到怀恩直房拜见,这一次总算见到了怀恩的面。
一见面汪直便忽闪着大眼睛委委屈屈恳求:“师父若是觉得徒儿哪里做得不对,大可以当面训斥,何须这么冷着徒儿不见?”
怀恩顿时笑了:“瞧你,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儿。我还当你如今独当一面,该明白我的用意了,想不到你仍是一副小孩心思。”
汪直显然没懂,怀恩便拉了他到近前解释:“你做的事,我都不反对,可面儿上我却不好公然支持。以后你再有话找师父说,就都挑这样时候、换好便服来找我说,在外人面前,咱们好歹冷一冷,别叫他们觉得我也是支持西厂的。不然以后皇上跟前需要一个□□脸的,我不就唱不来了吗?”
汪直恍然大悟,点头道:“徒儿明白了!那……师父您对我近日作为,没什么不满吧?”
怀恩笑道:“对你,我是一百个放心,只是你如今并非孤身一人了,要留意约束着手下,别叫他们闯祸,也为你惹事。”
“那是自然,师父放心就是。”
汪直一直把约束手下当件大事,时常提醒韦瑛他们留意言行,别去授人以柄,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婆妈,同样的话颠来倒去地嘱咐。
总体而言,在西厂重开之后,别看气焰比从前更高了,办的大案反而一下子少了,只因大伙都见识了西厂的能耐,全都夹起尾巴做人,没人再敢像从前那般挑战汪厂督的权威。
对汪直而言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越来越多的文臣高官来与他“交朋友”。除都御史王越之外,吏部尚书尹旻、监察御史戴缙、内阁辅臣刘珝等都相继来向汪直示好,成了常与他沟通联络的“朋友”。
这个“朋友”并不限于没事时互相走访聊天那么简单,而是常要以公务往来。汪直是眼下公认的御前头号红人,这些朝廷众臣有什么事想要奏报给皇帝,拿不准皇帝会是何样态度,便都提前来问问汪直的意见。连之前与汪直交情还算纯净的王越,如今也不免俗。
一连几个月下来,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汪直的主要工作便从领着韦兴他们查案变成了每天坐在直房里接待来访朝臣,为他们出谋划策。有时候等着见他的朝臣们都能排起队,就像医院排队等待叫号就诊一般,一个一个等他差人传唤。
汪直很不喜欢这种事儿,在他看来,那些人来找他参谋纯粹是多此一举,任他再如何精明早熟,对很多朝廷大事也不及那些现管的大臣懂,他能给得出啥建议啊?
大多时候,他听完对方的来意,都只是强忍着不耐烦回复人家“我也没有好建议您就直接上奏皇上吧”。可即使只是听了他这样毫无营养的“见解”,人家也总是高高兴兴地道谢告辞,而且那份高兴还不像是装的。就好像听他批准了可以上奏,就是过了一关似的。
汪直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思,他现在是皇帝的代言人,敬着他就是敬着皇帝的一个步骤。经过了前阵大清洗,现在留下来的官员们都战战兢兢揣测着圣意,可不是得把任何一个可以表态的机会全都抓住?
他只是单纯觉得应付这些事很无趣。尤其令他不喜欢的是,王越也成了这些官员当中的一个。
当年七月里还出了一件事,那时西厂重开不久,朝臣们刚开始纷纷到西厂“拜山头”,吏部尚书尹旻知道王越与汪直早有私交,便请王越领着自己去西厂见汪直。
因为外间把汪厂督的气派传说得很神,说什么朝臣进见必须向汪厂督磕头跪拜,有事跪陈,说完还要叩头告辞,尹旻便提前询问王越是不是见了汪直要下跪磕头,王越笑着告诉他绝没那回事。
可王越嘴上那么说了,却故意没有领尹旻一起进去见汪直,而是叫尹旻在偏房等着,自己先去进见,这已经是为尹旻传达了一个进见汪直需要十分礼敬谨慎的信号,而且尹旻还差遣了随行手下去偷看王越如何进见,王越也知道他派了人偷看,于是去到正房一见到汪直的面,王越就“咕咚”一声跪下了。
汪直被吓了一跳,差点直接窜到椅子上去,王越背对门口,笑着朝他连打手势带使眼色,将一出拜见的戏演了个足。汪直当时也没明白他的用意,就暂且那么听之任之,结果没多会儿尹旻进来,果然学着王越的样子,一进门便朝汪直大礼参拜。
汪直又差点窜到椅子上去。我靠那是吏部尚书啊!而且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了。他赶忙过来双手搀扶起尹旻,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尹大人何须如此?那是王大人跟您开玩笑呢!”
事后,王越还笑着嗔怪他:“你何须与他说开?此事虽说是我哄他,可也是他先自己存了那份心思。你便安心受了,将来也由着其他官员都来这般敬着你,又有何不好?”
汪直嘴上敷衍,心里却很不高兴。他原以为自己与王越之间的交情会是君子之交,如今却越来越觉得,王越与他并不是一路人,他们三观不合。
也罢,世上哪有那么多君子之交?合则来不合则去,大家面上亲亲热热,合作时能大体过得去,也就不错了。这辈子已经有了李唐、万贵妃、蓉湘、李质、怀恩,甚至是皇帝,那么多个能与他交心的人,还不够他知足的?
文官啊,果然都是花花肠子!
不过倒也有个例外,汪直估摸着商辂已然回到浙江老家安顿下来后,便开始写信给他。彼时信件来往走官驿途径也比现代慢得多,京城与浙江之间往往寄出去信件要等至少半个月才能收到回信。汪直确实在半月后便收到了商辂回信,可见商辂是收到他的信后很快便写了回信。
头一次通信两人还都是说些互相问候的口水话,之后来往几次,就越来越有笔友交心的意思了。从此汪直心里有事除了向身边人吐槽外,又多了个人吐,连王越开的这个玩笑,汪直也毫不在意地向商辂吐槽,商辂在一些事上的反应与怀恩很像,觉得好笑之余,也委婉劝他“官场就这样你就忍着些吧”。
到了成化十三年年底,朝臣每日排队进见汪直询问政事已成惯例,汪直每天都这样无聊办公,本来他只是觉得自己也像师父一样,成了个皇上的高级秘书,可后来听李质他们说起外间的传言才知道,在外面的人看来,他已然权倾朝野,全国各地报上来的消息只要他不点头,都无法传达到御前。
汪直霍然醒悟:咦,这么听起来我怎那么像魏忠贤呢?!
第115章 飞雪连天射白鹿 那可是建州女真!……
后世总有人把王越和陈钺说成汪直的“两把钺”,好听的说法是这俩人是文官当中与汪直关系最铁的两个好朋友,不好听的,当然就说他们是汪太监最忠心的两条走狗。
汪直与陈钺的相识就没有与王越那么戏剧性了,陈钺时任右副都御使,与王越很熟悉,也是经由王越引见给汪直认识。大概是因为相识的时候汪直就已经有了如日中天的地位,他总觉得陈钺对他巴结讨好的痕迹很重,就像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与王越的交情好歹还有段“蜜月期”,对陈钺,汪直却打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原先自是想不到,他与“两把钺”的交情,竟然比与李质、甚至是宫里其他那些宦官伙伴们都要远远不如,只能维持于表面。
与陈钺相交,还意味着另一件事的开启,就是汪直的统兵之路。
早就知道汪厂花的一大功绩在于军事,汪直却对此从没感冒过。前世在和平新社会长大,今生在相对和平的后宫长大,他一点跑去塞北苦寒之地领兵打仗的兴趣都没有,简直是随便想想就头痛。
可惜他不想去,不代表别人不想要他去。
大明朝的宦官历来在三个渠道最能接近权力巅峰:司礼监秉政、统领厂卫、领兵督军。西厂重开一年多之后,表面看来是汪直权倾朝野,实际是皇帝通过他,通过西厂,让满朝文武前所未有地听话,将朝政大权紧紧把持到了手里,实现了宣宗朝以来最强力的一次集权。
下一步要收拢的,就是军权了。
为了传达出这一信号,皇帝指派汪直去出巡北疆,就是以钦差名义,去辽东巡视边防。这个信号本是对朝臣发的,汪直却也由此明白,自己的军事生涯就快开启了。
巡边还是很简单的,只是过去边防看一看,一应事务有人给安排好,去的时候有人送,到的时候有人接,简而言之就是公费旅游。汪直去的时候是夏天,辽东也不冷,接待的人也很殷勤周到,他一路半点苦没受,只是想到不久的将来可能就要亲临战阵,汪直心里有点慌慌的。
该来的总会来,汪直巡边回返之后不久,陈钺便被指派为辽东巡抚,准备统兵远征建州女真伏当加。
虽然汪直并不喜欢陈钺,但“两把钺”平素出入西厂最为频繁,陈钺是汪厂督最好的朋友之一已是朝□□识。皇帝刚派了汪直巡边,又指派陈钺筹备出征,任谁都看得出,监军一职非汪直莫属,只是皇帝却迟迟没有明示。
很显然皇帝也有点舍不得把温室里养大的汪直送去战场。汪直自己也有点抑郁,可没想到的是,不论他为此事去与谁说起,对方竟然都是由衷表示支持,连想象起来最不该支持他上战场的蓉湘都不例外。
“怕什么呀?你是监军,人家又不可能叫你冲锋陷阵,好吃好喝地跟着走上一圈便能立功受奖,何乐不为?”
万贵妃和李唐她们也是差不多的论调,于是汪直也开始觉得是自己想得太严重了,他作为监军去到前线也不可能亲自去抡刀杀人,更不可能被对方抡刀砍到,其实没什么危险性。
尤其是,敌人不是凶猛剽悍的鞑靼铁骑,而是现今还不是很成气候“女直”。
汪直刚听人说起这个词时非常懵逼:“女直”是神马玩意儿?原来是宋朝时为了避讳宋真宗的庙号,就把女真改为女直了。都一百多年过去了,现今的人还习以为常地叫“女直”。
汪直觉得这也太荒谬了,“真”是那么常用的一个字,就因为宋真宗占了,别人就都不能用了?那铁木真是不是也要改名叫铁木直?
还好我本来就叫汪直,没叫汪真……话说,这个名儿也是他自己起的,历史上的汪直,不会是一开始叫汪真的吧……
大体做好了心理建设,汪直便去主动向皇帝奏请,讨要监军一职。皇帝舍不得他去,也有很大程度是怕他自己不想去,见他主动奏请,也便顺道准了,少不得啰里啰嗦地嘱咐了他一通安全事项,告诉他如何坐不垂堂,千万别去逞能冒险。
汪直不禁觉得,眼下最疼他的人倒是皇上了。
其实这一次的出兵必要性很有争议,建州女真伏当加只是势力很小的一股,就像一伙占山为王的盗寇,偶尔侵扰一下边境的平民。对付这样一伙人,大明朝还派出正规军去打击,有人认为没有必要,所以也有一些朝臣持反对意见。
只是在此皇帝大权在握的时候,反对意见自然没什么力度。皇帝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要寻个茬口动动兵,让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军队中去。
于是这一次出征的难度之小可想而知,汪直真就像蓉湘推想的那样,被好好保护在后方,别说亲自上阵杀敌,就连别人上阵杀敌的情景都没机会看清。
没想到如此一来,汪直自己倒觉得无趣了。大概男孩子都会多少有一点征战沙场的情结,汪直原先光凭想象,总觉得战场杀人是很残酷、甚至很恶心的事儿,可真来见识了军队行军,见识里金戈铁马的场面,心底便似被点燃了一份从未有过的豪情,也有点盼着能有机会纵马扬刀,像传说中的名将飞骑那样,杀几个外敌,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
没错,就是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有了这份崇高理想支撑,还怕什么恶心?怕什么危险?
只可惜头回出征的敌人太不上台面了,战斗规模太小了,别说他没机会去杀敌,连军队里的小兵都有一少半根本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就“大捷”了。
汪直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连热闹都还没怎么看,就要班师回朝了,非常地意犹未尽。这趟来倒有一大收获,他每天都与陈钺混在一处,向陈钺讨教用兵之道,细细问询遇到什么样的敌人该如何打,遇到何样情况该如何处置,听了陈钺的详细讲解,汪直纸上谈兵的能力大有提升。
成化皇帝接到捷报后,升右副都御史陈钺为右都御史,汪直因是内臣,不同于外官,增加禄米,“食米岁三十六石”。
对于这次大捷,好像最不高兴的人是王越。此时王越已然升任兵部尚书,又早有军功在身,还常以懂兵事为荣,又是相比陈钺与汪直关系更近的好朋友,却没能做上汪直头一次统兵的战友,未免心有不甘。好在没过很久,好机会就送上门了。
成化十五年冬,迤北亦思马因犯边。皇帝接奏后于成化十六年正月,任命太监汪直监督军务、 兵部尚书王越提督军务、保国公朱永佩平虏将军印,充总兵官,率京兵万人,赴延绥御虏。
这一次出征总算稍稍像点样子了,正月里的辽东仍然白雪皑皑,王越也同样不会放任汪直去亲自杀敌,不过也没像陈钺那样将他像个宝宝一样保护在最后方的马车里,领兵出战的时候,他便叫汪直如他一样,穿戴起甲胄骑着马临战指挥,至少亲眼见证了两军交战的热血场面。
亲眼见到成万的人在雪原上冲锋厮杀的场面,汪直当真是热血沸腾,觉得从前两辈子的见识加在一起都不敌这一刻的所见所闻更加震撼人心。
他们的敌人虽然现在不强大,可那是建州女真!是野猪皮努尔哈赤的祖宗!将来就是他们南下入侵,杀了数百万的汉人,统治中国两百多年,把汉族文人的风骨打压殆尽,让做奴才成了官员的唯一追求,还通过无数次的文字狱将自身恶行洗刷干净,颠倒黑白把自家的杀人狂皇帝吹成旷古明君,让直至现代的大量国人都还蒙在鼓里,以为“兲朝上国”只是古人做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