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早在学初中历史的时候就恶心死他们了!恨不得钻进历史书里去把那伙人灭族才好。后来看了相关书籍才知道,那些人比历史书上还要更坏着千百倍,尤其是,他们曾经那么坏,却因要维持民族和谐的缘故,其劣迹在现代鲜为人知——才有百分之几的现代人知道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的详情啊?那死的人数可比南京大屠杀多了十倍不止啊!
现在终于有机会泄愤了,真该杀光丫的!
本来此次出兵的目的还只是给予对方适度打击,让他们不再侵扰大明边民即可,汪直却不满足于此,等击溃了对方军队之后,他又亲率兵马追击百余里,直捣黄龙,冲入对方后方营地,也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把见得着、逮得着的女真人都杀了。
对此王越不太支持,事后劝他,这一次杀也就杀了,以后最好别再这么干,杀对方的老弱妇孺是动兵禁忌,容易授人以柄,被人当做冒功来参奏。
汪直全不在乎:“怕什么参奏?这帮子野人凶狠非常,有朝一日真叫他们成了气候,他们可是要来杀光咱们大明的老弱妇孺呢!没事,上奏之时都说是我的主意好了。”
他只盼着这一次是把野猪皮的祖爷爷祖奶奶都杀干净了,就此改变历史,将来江山哪怕交给李闯呢,总比被这帮子人祸害强得多。
王越听后也只好苦笑作罢。
他们出兵离京才过了不到两个月,皇帝便收到了汪直、王越派人送来的威宁海子大捷捷报,随后进封王越为威宁伯,子孙世袭,仍兼任太子太保之职;太监汪直岁加食米四十八石。
第116章 最终章 桃叶尖上尖,柳叶遮满了天…………
建州女真不成气候,此时明朝面临的外虏威胁还主要来自于鞑靼。汪直领兵打建州女真是试刀,胜利回返后才过了半年,大同宣府一带又传来几乎每年一次的扣边讯息,皇帝便指派汪王组合再出兵过去。
鞑靼的战斗力也是时强时弱,这时就算是比较弱的时候,也是因为皇帝即位之初那几年对军队的大力整肃,近几年在宣大一线对付鞑靼可谓是游刃有余。这样情形之下汪直与王越的天子之师开过去自然更是所向披靡,又很容易就大捷了。
可奏本送回京师,皇帝却只叫游击、参政和京营的官员们带着大部分军队撤回,而让汪直与王越留下总镇大同宣府。
对现在的汪直而言,打仗还算是件好玩的事,唯一的坏处,就是离开家,离开媳妇。原本出来打个仗随随便便就要离家三五个月,这下留下镇守,时间更是要拉长许多,他很惦记蓉湘。也没别的可惦记,就是怕蓉湘太过惦记他。
或许在外人看来,王越是他的至交好友,与他好得无话不谈,可汪直感觉得出,因为他的首次领兵是与陈钺去的,王越自那时起便与他生了芥蒂。这种芥蒂王越也不可能挂在脸上,更不可能直说出口,但汪直这些年也是与人精们打交道得多了,能够隐隐体会得出王越笑容之下隐藏的疏离。
以汪直的性子当然很忍不了这种阴嗖嗖的负面情绪,便逮住个机会对王越直言解释,他那时与陈钺出兵是多种元素促成的,不是故意冷落老朋友,王越当然哈哈笑着解释自己也没多想,当然不会介意。
可汪直还是感觉得出,王越根本没听进去,简而言之就是: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信我心里所想。
汪直认为自己仁至义尽,又没真做什么亏心事,就撂下懒得理了,由此也更加觉得,跟文官打交道真累心,真没趣。
他知道皇帝放他在哪里都肯定有其用意,留他镇守大同宣府,就肯定是觉得这里有问题,需要他这个出了名的御用愣头青来搅合一番。于是汪直不再分心,安心投身于搅合宣大官场的工作中去。
可是众所周知汪直近几年是头号的御前红人,原来偶尔派出去打个仗也就罢了,这次竟然派驻外地长期不能回来,外人难免有了另一重会意,认为是汪直开始失宠了。
自从商辂那一批老臣敌对西厂失败被肃清之后,明着反西厂反汪直的人是极少了,但可想而知,文官当中看不惯宦官擅权的、厂卫当中眼红汪直受宠的,都大有人在。嗅到了汪直可能失宠的气味,这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以各样方式试水。
皇城钟鼓司有着一伙长于表演的戏子宦官,其中有个年纪不足二十的小内侍最善表演各种喜剧丑角,得了个绰号就叫“阿丑”,常在各样宫廷聚众娱乐的时候登台表演,是当时的紫禁城第一名角。
这年冬至节宫里照常摆宴开戏,阿丑也照常登台。他演的是一个醉汉,正歪歪斜斜、嬉笑怒骂,一个配戏的内使上前玩笑咋他:“万阁老来了!”阿丑醉汉不为所动,依旧如故,内使又说:“皇上来了!”阿丑还是不为所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喊:“汪太监来了!”阿丑即刻做惊醒状,一边转身逃窜一边惊呼:“今人但知汪太监也!”
因阿丑表演得滑稽,在场众人一阵哄堂大笑,万贵妃与李唐却隐含忧色地对望了一眼,又一同去看皇帝,皇帝倒像是没多想什么,同样随着大家一笑而过。
事后李唐与万贵妃私下碰了头,万贵妃便择机去探皇帝的口风,皇帝坦言道:“放心,朕心里有数。”
万贵妃听后便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放下心来。
皇帝与汪直曾经朝夕相处了多少年,互相之间的信任早已十分牢固,哪里会是才分开几个月便能被外人挑拨动摇的?早年看一些历史故事,见到帝王轻易听信谗言,对曾经的心腹臣子生疑,皇帝都会很鄙视,觉得那样的帝王傻到家了,活该丢了江山丢了命,如今他自己又怎可能做那种傻事?
不过有件事也确实该提起重视了。
阿丑这次的事并不是个例,近两年因为汪直屡次被派出监军,对西厂的直接管理难免松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针对他的西厂下属们挑刺参奏,其中有文官,也有东厂提督尚铭。汪直离京的时间越长,这样的参奏就越多。而真要去查其实又查不出什么大事,都是些官场常见的旷工早退之类鸡毛蒜皮。
这些都充分反映出来一个现实——汪直拉的仇恨已经相当多了。是时候该处理一下了,不然说不定就要为他酿成大祸。
在宣府的时候,有天闲谈,王越对汪直说起自己偶然听来的一桩“奇闻”,说皇帝陛下平日与万贵妃亲密敦伦之时,总会拆一名小内宦在一旁拿着某些工具辅助助兴。王越只当是个听来的荒诞笑话讲给汪直听,汪直听后却是大惊失色。
与那些街头小黄书的瞎编不同,这条传闻有着部分属实,皇帝近两年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需求更多刺激,却是在那种时候安排人拿些情趣用品助兴,但参与的都是宫女,绝没宦官,不然皇帝的女人被宦官看光了,不是皇帝自己吃亏吗?
汪直知道这回事,但绝没目睹过,更没参与过。虽然王越面上只是说笑话,汪直却感觉得出,这传闻就是编排他的,不但传闻当中那个为皇帝贵妃助兴的人就是他汪太监,而且还要让听到的人都以为,对外传出这个消息的人就是他汪直。
那样问题可就严重了!
他立刻写了一封信发往京师,向皇帝申明现在有关宫廷内帷的一些谣言是有心人蓄意为之,绝非自己所泄露。
信件走厂卫的绝密渠道,确保直接送达皇帝之手。皇帝看过之后,当天就与万贵妃聊起这事,荒诞笑着说:“你看看这孩子急的,事儿要真是他传出去的,还能说成是内宦吗?朕哪有那么傻?”
万贵妃叹气道:“可见宫里下人们,又该整顿一番了。”
在外人看来,宫闱秘事外传,最可能做到的就是汪直这种了解宫中事又接触外廷的人。事实上宫女日常接触宦官,宦官日常接触外廷,宫中事可以外泄的渠道实在太多了,查都无从去查。
想要管理,只能是杀鸡儆猴,一般就是找个犯了错的宫人,多扣上一条泄露秘事的罪责打死。这样一震慑,至少能消停一阵子。
汪直在宣府都听说了的事,自然是在京城已经传开了,而且正如汪直猜想那样,传言的主角就是他。东厂提督尚铭直接把这事当做个正经案子报给了皇帝,直说就是汪直蓄意泄露宫闱秘闻。
皇帝对此未予置评。当晚与怀恩一同参详政务的时候,怀恩状似无意地说起一桩旧事——十五年前,昭德宫副总管梁芳因与张敏结怨,有意报复在汪直身上,便安排人散布谣言,做出汪直失口泄露宫闱秘事的样子,挑拨皇帝与万贵妃对其生厌,再设法除去,只是尚未达成,梁芳便外放走了。
原来早在那时,便有人打过这种主意了。皇帝其实要说对汪直没有一丝丝的怀疑也不尽然,毕竟汪直看上去心直口快,又结交了那么多的朋友,谁知会不会一时不慎真拿宫闱秘事当谈资了呢。他是不可能像传言那样说自己在皇帝贵妃敦伦的时候打下手,但如果真说起过一星半点相关内容,就难保听的人会去大肆生发渲染,真要那样的话,追根究底还是有汪直很大的责任。
听了怀恩的话,皇帝才将疑虑摒弃殆尽。身边他信任的人里,像汪直和万贵妃他们说不定还会为他们重视的人说点谎话,只有怀恩绝不会说谎,怀恩向来有一说一,要么不说,说出来的必定是实话。
既然那么早就有人打过相同的主意对付汪直了,现在他树敌无数,又有人如法炮制还有什么稀奇?毕竟这一手是挑拨皇帝对近臣生厌非常有效的招数。
怀恩陈述起这件事也不说用意,只是干巴巴地陈述事实,说完了就掖着手静立。
皇帝沉默良久,方道:“怀恩你说,是不是该到了放他走的时候了?”
怀恩垂眼平静道:“回皇爷,宦官乃家臣,一切听凭皇爷安排。皇爷认为当用则用,皇爷认为当走便走,奴婢与汪直师徒二人皆无怨言。”
皇帝回想前事,心中很有些感慨。十五年前不就是汪直刚到昭德宫当差的时候吗?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小豆丁,一跪下磕头就像是团成一团,可爱的不得了。
十五年说起来似乎很长,可算起来,当年的小豆丁如今也才不到二十岁而已,寻常人家的孩子,即使是官宦人家,像他这年纪也多是还在读书,别说仕途尚未起步,很可能连功名都还没有半点。
可他呢,竟然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么?
皇帝一直没有出声,只深深叹了口气。
没等皇帝有何行动,内阁辅臣万安与刘吉帅同六科十三道联名上疏,陈述近年来西厂的诸般劣行,请求罢黜西厂。
其实西厂在汪直严格管理之下,即使是他不在京城的时间,也没人惹出过什么明显罪行,奏疏上可列举的无非是西厂的人太过凶悍吓得平民和官员如何无法正常工作生活之类。内容不重要,主要是大家都认为汪直已经失宠,到了给皇帝一个由头处置他的时候了。
万安与刘吉奏疏写得很有水平,最后还隐晦点出另一个意思:反正汪直现今有了别的职差,西厂没了首领已经形同虚设,干脆革除得了。
皇帝很痛快地下旨应允,革罢西厂,群臣一片欣然。
万安紧接着又上疏劝皇帝招汪直回京,所述理由简而言之就是:汪直年幼无知,与王越那个老狐狸朝夕相处难保不被其忽悠的犯错误。
理由虽然荒诞,毕竟只是给皇帝递个□□,皇帝又顺势应允,并下旨调汪直到南京御马监任职。
在外人眼里,怎么看都是皇帝对汪直彻底生厌,要卸磨杀驴了。
汪直在宣府接到圣旨倒没有任何意外,这些命运转变他即使不知具体年份,也知道个大概。连王越接旨都有点慌神了,觉得自己仕途可能要完蛋,汪直却一点都不慌,自己有那么多的靠山,有那么多真心好朋友,绝不会落得什么悲凉境地,他此时只是有点猜不透皇帝的想法。
近几年相处下来,他已经真心把皇帝也看做了如万贵妃、李唐、怀恩、李质一样亲近又值得交心的亲友,如果皇帝真的信了那些小人的挑拨,对他起了怀疑,汪直不会怕,却会难过。
虽然调职南京,他总还是要先回北京的。从宣府回京的一路上,汪直都在忧心,会不会等回去皇帝已经不想见他了,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留,甚至连他去辞别万贵妃和李唐的机会都不给了……
好在一切都是多虑,他进京的消息一送入乾清宫,皇帝立刻便传旨召见。待得见了面,皇帝就像见了阔别许久的亲儿子一般,不等他行完礼便一把拉他到近前上下端详着道:“瞧你既黑了也受了,可见是辛苦你了。”
汪直有些鼻子发酸,带动的眉毛也跟着皱了皱。他如今刚好周岁二十,早已是一副大人样子,脸却仍有稚气,这表情也像极了小时候的模样。过去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竟都没怎么变。
他本来是为自己小人之心错怪了皇上而内疚,皇帝见到却错会成了另一重意思,赶忙温言解释:“你不晓得,这阵子针对你的各样言论越来越多,朕是担忧,如此下去你愈发树大招风,万一将来一个不慎被他们揪住什么把柄,到时群臣联名逼朕处置你,也都是麻烦。纵是朕能护得住你,难保等到朕百年之后,还会有人对你清算。倒不如趁着你树敌还不甚多,及早收手。
你看这些年来有你相助,京城官员大为收敛,边防军纪也大有改善,你已然帮了朕老大的忙,朕便想着,也该叫你歇歇了。你放心,什么贬谪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等你去到南京,绝没一个人敢为难你,朕是要你功臣身退,去享清福的。到时你什么职差都不用管,成日只想着怎么玩就好……”
被皇帝这么拉着手叙叙解释安抚,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享受到这般待遇?汪直愈发鼻子发酸,堪堪忍住没落下泪来,等皇帝交代完了,他说道:“皇爷放心,奴婢不是怕被您贬谪。您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该尽力为您做好,绝无二话。来前奴婢只是担心……担心您听信那些小人谗言,从而生气难过。”
皇帝叹了口气,含笑道:“你看,你怕我生气难过,我也怕你生气难过,咱俩既有这份心,又如何还会受了外人挑拨,变得生分?你说是不是?”
汪直忍不住抬起视线,与皇帝直直对视,一时视线还是忍也忍不住地模糊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皇爷,奴婢觉得,自己尽力还不够,为您做的事还不够多呢。”说到底他才刚满二十,这年纪就退休,实在有点对不住国家对不住领导。
皇帝笑叹:“已经够多的了,家国天下,总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你做了你的事,剩下的,就交给朕与你师父这些人去操心吧。”
成化十八年三月,陈钺因被揭发受贿被迫致仕,之后不久咸宁伯王越亦获罪除名,发往湖北安陆州。其余汪直“党羽”接连获罪贬谪,但这仅限于汪直那些官场上的酒肉朋友,都是为前程攀附他的,没一个他真心关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