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皋工作忙,郁银没理由再缠着他,闷闷不乐地钻进主卧睡觉。
等郁银走开,贺九皋松了口气, 又看了谭佳人一眼,她一动不动,睡着了?他向空姐招手,指了下谭佳人,“请为那位小姐拿条毯子。”
“好的”,空姐领命而去。
此次收购法国SA健康食品公司,进行了两轮尽职调查,走完谈判程序,虽说与卖方签订了收购协议,但在完成交易前仍存在不确定性,需要通过中法两国的行政审批,后续涉及到股东变更、法人变更、修改公司章程等问题。
贺九皋与收购团队坐在会议室就该阶段的各种不确定因素展开讨论,要求大家对此做好充分了解和心理准备,譬如:法律、环境、政治、生产安全等风险因素,必须有针对性的考虑对应措施。
有人笑:“法国人爱罢工,这恐怕是最大的风险了吧。”
另一个人说:“我觉得通过审批的问题不大,卖方请的公关和当地政府关系很好,中国这边更没问题了,我们联合优乳收购的是家百年企业,属于海外优质项目,国家一向是大力支持的。”
众人各抒己见,不知不觉到了用餐时间。
谭佳人瞄了一眼紧闭的会议室门,心想不等了,先去餐厅吃饭吧,免得待会儿人多了挤,她去主卧轻轻敲门,提醒郁银用餐。
卧室内一点动静都没有,郁银大概睡得很熟吧。
谭佳人独自去餐厅,自助餐形式,她挑了几样爱吃的菜,要了一杯金酒和青柠汁调配的螺丝起子,捡靠近舷窗的位置坐,享受风味绝佳的晚餐。
贺九皋带领同事走进餐厅,看见谭佳人正大快朵颐,他脚步一顿,对众人说:“你们先去用餐。”
卞律师和谭佳人开玩笑,“谭小姐,你挺会照顾自己啊,不用招呼,就吃上了?”
谭佳人喝完最后一口鸡尾酒,起身送餐盘,也笑着调侃,“你们都是大忙人,我哪能坐等‘照顾’呢,可不得有点眼色,早点儿解决战斗,给大家腾位置啊,话说回来,卞律师,我吃饭的那个座位超好的,留给你了。”
放下餐盘,她冲温修筠点点头,走出餐厅,不料被站在入口处的贺九皋拦住。
“贺先生?”
贺九皋心中有千言万语,偏偏挑不出一句合适的说,“那个……在飞机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你尽管提。”
这叫什么话,搭乘公务机中的顶流机型,不用买票,就这样还不满意,那她也太凡尔赛了。
谭佳人拿出服务客户的好态度,柔声细语道:“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您的公务机是我坐过体验最棒的飞机。”
贺九皋想起她微博中抨击贫富悬殊的发言,急忙澄清,“不是我的公务机,是贺氏的飞机。”
有区别吗?谭佳人不纠结字眼,笑笑说:“空姐也很好,还给我送毯子。”
贺九皋垂下眼睛,绷住嘴角的笑意,内心窃喜,就当你夸我了。
“贺先生不耽误您用餐,我先去浴室洗漱”,谭佳人客气了一句,抬脚就走,完全不给贺九皋说下文的机会。
贺九皋感觉经历昨晚,他与谭佳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变远了,她对自己的态度十分敷衍。
“误会解开就好了”,他自我安慰。
谭佳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云巅冲澡,想想吧,飞机外是万米高空,感觉特别新奇,而且洗漱用品都是大瓶爱马仕的,她暗戳戳多用了点沐浴露,泡泡绵密,味道也好好闻。
她洗完涂护肤品,吹干头发,简单扎了个丸子头,防止掉头发,换上燕麦色的宽松卫衣和阔腿运动裤,将替换下的衣服塞进随身带的帆布包,深深吸了几口高级的香气,推开浴室门,休闲区传来K歌的鬼哭狼嚎声,谁啊,五音不全,她嘀咕着,冷不防听到有人回道:“卞律师在唱歌。”
谭佳人抬头,是贺九皋。
不知他来意,索性沉默。
贺九皋踌躇道:“可以谈谈么?”
谭佳人不想搞得像闹别扭,于是点点头,“好的。”
会议室非常安静,贺九皋关上门,与谭佳人面对面而坐。
贺九皋双手交握放在会议桌上,眼睛盯着谭佳人,她没化妆,也没穿职业套装,衣着随意,比平时显小,也比平时危险,他看得出,此刻她压根儿不想粉饰太平,更不想假装亲切。
说实话,面对近乎“真实”的谭佳人,他忐忑不安,掂量如何开口,可就在下一刻,所有百转千回的思量都抛掉,单刀直入问:“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你很生气?”
谭佳人坦诚道:“是。”
贺九皋轻声问:“因为我对你说的话?”
“是”,谭佳人倾身向前,紧紧盯牢贺九皋的眼睛,“因为您的话我感到冒犯,我不明白,您看上去是位绅士,对大部分人都挺好,为什么唯独对我抱着很不屑的态度,两次三番冷嘲热讽,什么不是一路人,好吧,这句话我还能理解,话不投机嘛,各走一边对不对,但昨晚您对我的那番‘提醒’又是为了什么,千万别说自己是好意,好意恶意我分得清。”
“恶意么”,贺九皋眉目低垂,心绪纷乱,无法抵赖,他对自己诚实,没错,当谭佳人对着别的男人笑意盈盈,他不愿遭受冷落,为了博取她的注意,心生恶念,想不择手段搞破坏,哪怕惹她不高兴,哪怕不绅士,只要她眼睛看着自己就好。
他点下头,部分承认谭佳人的指控,稍后抬起头,目光不躲避,正色为自己另一部分的动机辩护,“谭小姐,你知道温修筠有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吗?”
谭佳人被动接招,迟疑道:“知道。”
贺九皋说:“你对温修筠抱有好感且不加掩饰,昨晚那样的场合,你就没想过会传到他女朋友耳朵里吗?”
谭佳人皱眉,昨晚她有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贺九皋接着说:“恕我直言,你作为服务高端客户的礼宾顾问,应该很忌讳流言蜚语吧,因此言行不可不慎,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谭佳人还嘴,“有那么严重吗,温修筠是我师兄,他为人很好,即使不站在女人的角度,他也是一个很值得欣赏的男人。”
“问题就在这儿”,贺九皋淡淡说,“你是女人,欣赏异性或对他有好感,进一步发展,有无限可能不是么?”
谭佳人很难否认,她确实对温修筠有那么一丢丢浪漫的憧憬,始于大学时代的卧谈会,不止她,上下左右铺的姐妹都在花痴传说中的男神学长,难道这是不道德的吗,需要在大庭广众下敲打她?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回击道:“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贺先生您有什么立场对我指手划脚,就算我因为流言蜚语砸了饭碗,也跟您没关系啊。”
贺九皋早想好理由,大言不惭道:“我是温修筠的领导,不希望他和你之间有不好的传闻,出于对你们的保护,我才特意找你谈话,请原谅我的唐突。”
谭佳人总算弄清楚贺九皋的逻辑,她很无语,“您每次都讲得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可我也没想对您的宝贝助理怎么样啊,被您一说,好像我插足人家感情似的,再者我欣赏的男人海了去了,难不成和每一个男人都有无限可能?”
帮谭佳人厘清感情,贺九皋非常开心,笑着说:“‘想法’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起心动念很可怕,他对谭佳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谭佳人依然不服气,“好吧就算您对,但昨晚为什么非要当众说,害我没面子。”
贺九皋赧然,“呃……是我太心急了,言行失当,对不起。”
一席话谈下来,谭佳人好累,不再与他争辩,冲贺九皋潦草地点点头,“贺先生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出去休息了。”
贺九皋说:“你去主卧休息吧,床很大,足够两个人睡。”
谭佳人摇摇头,“卧室外的座椅打开脚踏,一样可以睡得很舒服。”
贺九皋问:“怎么,你介意和郁小姐用一张床?”
谭佳人解释:“贺先生,郁小姐是我的客户,她身体欠安,我需要保证她休息好。”
况且,她与郁银之间是公事,适当保持距离比较好。
贺九皋话到嘴边又咽下,看着谭佳人推开会议室门走出去。
谭佳人裹着毯子,躺进真皮座椅中,她经常出差,已经养成无论什么环境都能迅速入眠的习惯。
贺九皋捧着笔记本电脑,在谭佳人隔壁的座位坐下,凝视她安详的睡颜,在心里默默说:“昨晚,我很卑鄙,对不起。”
第35章 输家 这一生,他只结一次婚,只爱一个……
公务机经过11个小时的长途飞行, 于北京时间11:30抵达申城。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谭佳人提前和家人发消息,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
姑姑发来微信说等她吃午饭, “家宴级别, 你爸掌勺做了12道菜,能摆满一桌子, 你姐你弟也在。”
谭佳人回复:“稀奇,他俩不上班吗?”
姑姑迅速打字:“你出差出糊涂了,还是时差没倒过来,今天周六啊。”
谭佳人发了一个被锤子砸头的表情:“那也稀奇啊, 谭劲恒哪天休过周末,送快递送得特别起劲儿。”
姑姑紧接着回道:“他等着你给他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呢,还跟小孩一样,别提多兴奋了。”
谭佳人发哭泣的表情:“我懂了, 原来你们另有所图。”
姑姑则发回一串狂笑的表情。
贺九皋偷偷关注谭佳人, 将她宜嗔宜喜的各种小表情,不错漏一丝一毫看进眼里, 并暗暗点评,这样多好, 比不走心的职业假笑可爱一万倍。
谭佳人察觉到旁边投来的目光,扭头看,与贺九皋四目相对——到底在暗中观察什么, 总觉得他脑子里有个计算器, 根据他人的表现加加减减,最后给出评分,反正就那种窥探、叵测的眼神挺让人不爽的,毕竟是人都不喜欢被judge。
贺九皋明白谭佳人对自己有气, 也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实事求是地说谭佳人一点错都没有,错在他的占有欲作祟,不喜欢她带着功利性和目的性去结交其他男人,也不喜欢她对温修筠纯粹的欣赏。
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源于对爱的怯弱,他害怕自己的感情被人利用,贺君言从小告诫他,“儿子,记住,越是无价的东西往往标价越高,比如爱与被爱,有些人可能免费就能得到,而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得不到,很不公平,对吗?”
对,很不公平,所以他喜欢谭佳人,却不敢告白,因为得不到对方同等的喜欢,他宁愿不要。
这一生,他只结一次婚,只爱一个人,把最热烈最纯净的感情奉献给真爱,而他不确定谭佳人值不值得他这么做,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成为毫无保留付出后被辜负的小美人鱼。
其实很简单,他只希望自己爱的人也全心全意对自己,谭佳人会吗?
贺九皋眼神复杂,看着自己久久不语,搞得气氛怪怪的,眼看飞机要停下,谭佳人抓紧时间问:“贺先生,您有话要说?”
贺九皋回过神来,笑笑,“没有,我只是好奇你刚才低头看手机笑什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就这个?还以为他又要发表领导讲话呢……谭佳人也笑笑说:“哪有什么有趣的事,我家里人说做好饭等我回去吃。”
“家?”贺九皋想起打高尔夫那次把她送到嘉豪广场,沉吟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住在嘉豪广场附近?”
经他提醒,谭佳人也想起那档事,干笑着点点头,“嗯,附近”,如意街也在附近,她不算说谎。
“那下飞机后,我送你一程。”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回家就行。”
贺九皋微微一笑,“谭小姐,你不必客气,顺路而已,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谭佳人感觉贺九皋的态度捉摸不定,尤其是对她时好时坏,有神经质的倾向。
众人下飞机,郁银被优乳集团的秘书室派车接走,收购团队的其他人拿上老板送的伴手礼各自驾车回家,温修筠去停车场开来一台霸气的黑色SUV,待车驶近,谭佳人才发现是劳斯莱斯库里南,她不禁酸溜溜想,贺九皋这种出生在罗马的人肯定每一天都乐呵呵的,没有一点烦恼吧。
温修筠帮谭佳人把行李箱和伴手礼放进后备箱,然后对她说:“上车吧,老板说送你。”
谭佳人瞄瞄坐进后车厢的贺九皋,犹豫不定,人家是老板,也没邀请自己一起坐,还是坐副驾驶位合适,她拿定主意,冲温修筠点下头,“好的”,说着向前走了两步,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低头系安全带。
贺九皋那句“一起坐”的话不上不下卡在喉咙,他十分无奈,讪然一笑,“谭小姐,你很注重乘车礼仪?”
谭佳人没听清,回头问:“什么?”
“没什么”,贺九皋合上双眼。
温修筠瞟了一眼后视镜,老板脸上带着倦色,眉头轻簇,看样子很累,于是更小心地开车,保持又快又稳的速度,让老板舒适地休息。
谭佳人见状,默默闭上嘴,安静地坐到目的地。
车子停在路边,贺九皋从小憩中醒来,问道:“你具体住哪里,我把你送到门口。”
谭佳人干笑,“马路对面走几步就是,开车还要过红绿灯绕一圈,路很堵的。”
贺九皋看着嘉豪广场,最近的住宅楼是嘉豪公馆,他吩咐温修筠,“你开车绕一圈,送谭小姐去嘉豪公馆。”
谭佳人傻眼,脑子快速转动,忽然计上心头,拿起手机,调到静音,打给姑姑,马上挂断,等姑姑打过来,她装模作样接电话,“姑姑你说慢点,什么,买醋?好的,我下车就去买。”
谭勤在电话那头疑惑,“啥,买醋?你等下,我问你爸——大哥,咱家还有醋吗?快没了,买啥样的,镇江香醋?好好好,诶,佳人,听到了吗,你爸说蘸小笼包的香醋没了,你买一瓶,记得要镇江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