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套着身无袖高领卫衣,金属感撞色,衬他气质亦刚亦柔。
冲锋到她们面前后,那人正想滔下文,目光倏地凝固在沈暮脸上。
鼻梁的红肿印和白皙滑嫩的脸蛋格格不入。
如一块有瑕疵的绝世美玉,会让强迫症患者抓心挠肝地难受。
已经兴奋到嘴边的话急急一拐,他立马作出心疼状:“嘶,怎么磕成这样,呼呼,乖啊,不痛不痛。”
陌生男人的关爱突如其来,沈暮下意识胸口握拳,往后微缩。
而喻涵只能朝他飞出一个白眼表示无语,“安静点,吓到她了。”
那人偏头问:“你朋友?”
喻涵怼回去:“我老婆!”
“……”美少女是弯的,他无法接受:“我猜她不是自愿的。”
喻涵懒得和他解释,对沈暮说:“化妆师阿珂,算我半个师父,业内顶尖,就是人不太聪明。”
她的介绍,阿珂极不满意:“怎么说前辈坏话呢?怜香惜玉是男人的本能。”
喻涵嫌弃到完全不接他话。
“你刚要说什么?”
阿珂略一反应,掌心一合,转回话题:“接下来我要说的小道消息,真实可靠,相当劲爆!”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她们旁边坐下。
“就在半个小时前,江大佬金口,九思单方面和林蔓解约,人事部已经在走程序了。”
喻涵被震慑到握出一种植物。
“就那个新小花旦?当家女郎?公司前段时间不还在力捧她,操了一手的玉女人设?”
“可不是么!”
沈暮对娱乐圈一无所知,静静坐着。
但边上两人亢奋的情绪,足以让她感受到此风波的公众震撼度。
“宋氏集团的少董昨晚约了陈制片,有意投资咱们在筹备的那部电影,陈制片和宋董私下有交情啊,稳赚不赔的大IP,就想着分宋氏一瓢羹,你猜怎么着?”
沈暮和喻涵都集中注意力往下听。
行走在八卦前线的阿珂越发起劲。
“林蔓不正被公司捧着吗,陈制片就带她去了,结果她路子一歪,想要女主角,跟投资方不干不净了,还以为天高皇帝远呢!”
不为人知的潜规则,刺激。
“靠,然后呢,江总知道了?”喻涵追问。
“是啊,差点把陈制片拖下水,你没看他上午从总裁办出来的时候,那脸青的哟,啧啧啧……”
实力演员阵容,金牌制作班底,一旦江盛撤资电影项目,全部泡汤。
陈旭当然不敢再睁只眼闭只眼,卖人情给宋氏蹭利益。
“年轻人本来资源也不差,这下演艺生涯全断了,九思封杀的艺人,谁还敢签她。”阿珂接着说:“再说了,就宋氏那点鸟投资,在江盛面前不得跪着,哪有他们说话的地儿,这林蔓也是真傻。”
联系起前因后果,喻涵渐渐陷入沉思:“宝贝儿,莫非昨晚卫生间那宋哥,宋晟祈?”
沈暮回忆昨晚耳熟的声音,思绪突然贯通。
“八成……是他。”
她们交流了下眼神。
喻涵一声槽多无口的感叹:“有趣,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阿珂凑上来,企图加入:“你们在说什么卫生间?”
“没什么,”喻涵含混过去,勾揽住沈暮的肩:“走,下班了,午饭去。”
阿珂定定凝住极度亲密的两人。
突然间,心又痛了。
///
午饭是喻涵带着她,和同事们在公司食堂的包厢一起吃的。
美工部的各位都特别热情可爱,相处起来,难得让沈暮在人多的环境感到自在。
午饭一结束,时差的冲劲就上来了。
暖饱欲睡,沈暮终究是没忍住,回去睡了个午觉。
后来睡梦中,她被一通电话吵醒。
沈暮摸过手机,睡眼惺忪看了一眼。
是南城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撑坐起来靠在床头,接通放到耳边。
“请问是沈暮同学吗?”
是一位男士。
他称呼的不是她的曾用名,而是成年后她在法国更改的名字。
沈暮迟疑顷刻,音色蒙着刚睡醒的虚缈:“是的,您是……”
对方的语气真挚又温谦。
“你好沈暮同学,冒昧打扰,我是南江大学招生办负责人,我姓秦。”
沈暮原本还有点懵,听到南江大学和招生办时,冷不丁清醒了些。
顿了半晌,她才想起回应:“您好秦老师。”
秦戈不慌不忙含笑说:“是这样的,我看了你的学信档案,刚从巴黎美院美术系毕业,不知道你有无考研意向,方便抽空,我们聊一聊吗?”
沈暮微怔,还游离在状况外。
她没预料到学校会直接与她本人联系。
其实她想过考研,南江大学也在选择范围内。
但她一时间还未做出最终的抉择。
……
这通电话并不久,但结束已是日落时分。
沈暮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起床到厨房做了几道家常菜。
在法国被逼无奈,她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喻涵下班到家的时候,看见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终于不用靠外卖维持生命,她感动到多吃了满满一碗。
想出去浪,可惜没到周末,精神打工人喻涵只能忍气早睡。
夜色还未太深,晚风吹来温凉。
沈暮穿着睡衣站在昏暗的阳台,居高俯瞰。
小区里光亮稀疏,听不见城市的喧嚣,但放眼远眺,纷呈的灯影尽收眼底,连绵不绝。
光辉朦胧在夜幕里,泛滥不真实。
和她的心情一样。
回国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天,用跌宕起伏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真正让她心里那根弦颤动不止的,是喻涵的话。
失神良久后,沈暮呼出一口气。
低头,打开手机。
屏幕的光亮映入眼波,幽幽滟滟。
她宛如一只迷失在森林的小鹿。
心绪杂乱无章。
想了想,她点进了自己的微信置顶。
……
江盛总部。
恢弘的集团大厦在夜幕里灯火通明,宛如光与暗的临界点。
顶层,悬吊式水晶灯光芒耀眼,将偌大的办公室照得通亮。
办公桌上摆着一沓项目报告。
江辰遇一只白金钢笔握在指间,签字的笔触行云流水。
他的眸光里永远都有一股精锐的气势,仿佛目之所及,任何形式的敷衍都无处遁形。
代班助理候在旁边待命,大气不敢喘一下。
都说江总是业界出了名的工作狂,此前他也只听闻,现在是真切体会到了。
刚结束一场国际视频会议,短短半小时,十份报告就被他打回了九份。
一点糊弄都不容许。
豺狼虎豹,名副其实。
江辰遇翻开最后一份报告,扫过两页。
没一会儿,他英气十足的眉宇间明显浮现厉色。
他拧眉,丢开文件夹。
“全部重做。”
语气威严,不容置疑,毫无情面。
代班助理连忙应答,悄悄替集团的领导们抹把汗。
江辰遇摘下金丝框眼镜,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忽然间他想到什么,指尖微顿。
他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那位小朋友,要用正确合理的姿势玩手机。
江辰遇伸手取来一旁的手机。
一声提示音,微信恰在此时进来消息。
小哭包:我有一个朋友。
江辰遇垂目看了眼她一贯无章法的前奏,不经意收敛起眼底严厉。
一分钟后,他收到后续。
小哭包:以前爸爸妈妈都对她很好,但有一天,他们突然都有了自己的家,慢慢地,她就觉得自己好多余,后来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她很失望,赌气离家到很远的地方好久好久,现在她想回来,又怕回来了也是一无所有,你说她该怎么办啊?
江辰遇眸光逐渐深邃,慢慢搁下右手的钢笔。
代班助理极有眼力见地问:“很晚了,我安排司机送您回家吧?”
静思片刻,江辰遇起身走向落地窗。
嗓音淡淡微倦:“不用,你可以下班了。”
全景式落地玻璃窗,明净透亮,一尘不染,能将这座城市最繁华美丽的夜景尽览无遗。
代班助理离开后,宽敞的办公室只有江辰遇一人。
他站在落地窗前,垂目聊天框,微澜的眼底比方才批项目报告时更多一分沉浸。
……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夜。
有人还在公司埋头加班,有人要早起已在被窝沉睡,一样是为生活打拼,但各有各的甜和苦。
沈暮还在阳台,身影单薄。
长发被风轻轻吹动,黑夜保护着她眼眶的微红。
手指每按一键都是在撕扯伤疤。
沈暮屏息输入:其实她也觉得,本来就没人有义务要对你好啊,不喜欢了就冷漠,好像没什么错。
说完,沈暮慢慢放下手机。
隔着琳琅灯火,她望向更遥远的地方。
那里可能是无人的荒漠,寂寥清冷,但不曾对这边的热闹造成任何打扰,如她一般沉默。
她开始想。
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回国的必要……
数秒后,手机一声振动,止住了她逐渐敏感的思绪。
沈暮垂眸,目光落在发亮的屏幕。
Hygge:小孩不用懂事。
不知怎么的,沈暮鼻头一酸,红红的眼眶顿时朦胧起水雾。
终于一颗小珍珠滚落下来,“啪嗒”打在屏幕上,碎了。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而已。
却让她封藏一肚子委屈的漂流瓶突然裂开宣泄的缝。
眼泪不受控地连掉几滴后,沈暮抬起手背擦掉湿痕,低头把手机捧回眼前。
她还不能轻易释然:你也觉得她死乞白赖对不对?自私狭隘,一点都不听话。
Hygge:别太乖。
Hygge:那不是错。
Hygge:迎合和取悦自己是小朋友的天性。
他有如肩膀坚实的骑士,温柔可靠,在耐心地安慰她。
沈暮吸吸鼻子:她已经不是小孩了。
Hygge:某种情况来说,她可以永远都是小孩。
沈暮抹了下湿湿的睫毛。
敲出来的字都像是带着哽咽:什么情况?
Hygge缓缓说: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么。
一个跳脱的问题。
沈暮闷在喉咙的哭腔都愣了会,才转过弯。
她的反应有点纯涩:干嘛……
第6章 哄我会吧。
Hygge再问:想过自己有个家么。
猝不及防,沈暮心血小小沸腾了一下。
她的感情是一张白纸,一切相关提问对她而言都是攻势。
完全不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沈暮无力招架,无法应对,只好短暂失语。
但她没蒙混过关。
Hygge:回答。
沈暮被他问得都忘了自己还在哭。
满脸呆稚,只能傻傻被他有力的牵引带着往前走。
她懵懵懂懂地敲下诚实的字眼。
第一个问题:到了。
第二个问题:没有。
另加一个扩充回答:但现在有点想了……
沈暮还没摸清对方的用意。
他的态度忽然认真。
Hygge:沉没成本是损失,机会成本才是成本,投入前者的代价很高,聪明的人会选择及时止损。
沈暮对这些术语一知半解。
分开每个词都认识,一合全都陌生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时常怀疑自己的智商和他不匹配。
比如现在。
他把氧气罩递到她眼前,她都不知使用方法。
这回她不用搜索引擎了。
直接控诉:我专业不涉及经济学。
真像是抽抽搭搭的小哭包,委屈无辜:你能不能重新说……
明明就知道她不是很能听懂。
Hygge纵着不驳任何。
只言简意赅:希望你尝试新生活,不再为过去掉眼泪。
就在沈暮愣神间。
他又说:慢慢想,你有足够的时间。
她终于得到了新鲜的氧气。
因为他亲手为她戴上面罩。
沈暮缓缓呼吸着,细思这句耐人寻味。
心情开始奇妙转好。
她想,他总是有一种魔力,能让乌云明朗,阴霾散开。
差点退缩,忘了自己回国的初衷。
片刻后。
沈暮将垂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听话说:知道了。
她鼻尖红红的,但乖下来了。
有如一只失控的小白兔被主人抚顺了绒毛。
忽然羞于自己先前的矫情。
静默须臾,她此地无银:我没掉眼泪。
又刻意强调:说的是我朋友,也不是我。
Hygge可能在笑,所以停顿了数秒。
语气纵容地说:那麻烦转告你的朋友,和她聊天很开心。
沈暮因他字里行间的温柔心怦怦两下。
咬唇装不懂:什么?
Hygge暗着戳破她:别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
沈暮来回品了好多遍这句话。
抿住就要融到嘴角痕迹。
但没有丝毫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