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时笛只见过一次傅翎认真弹琴的样子。
第二次看见他坐在钢琴边,就是现在,像个稚童一样胡乱敲琴键。
傅翎一开始没出声,等她走到近前来了,才举起一根手指,给时笛看。
时笛惊了一下:“怎么流血了?”
难怪没弹琴,手都被割成这样了。
傅翎抿抿唇,抬起眼睛看着时笛,委屈道:“我想,吃苹果。”
他只说了五个字,时笛却脑补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因为想吃苹果,但是时笛不理他,所以他自己去削苹果,然后就把手给弄伤了。
也不懂得包扎,就只好寂寞地坐在这里一个人乱按琴键。
时笛心里原本只有一丝丝的愧疚顿时被放大了数倍,她立刻跑下楼找来医药箱,给傅翎清洗干净右手食指指腹上那道深得皮肉都翻起来的伤口,然后给他贴上创可贴。
期间,傅翎一直时不时地往后缩。
神智变小之后,他的耐痛性似乎也降低了许多,清洗伤口时,手指忍不住一颤一颤的,想往后躲。
时笛皱着眉,语气却不由得放轻了许多,牢牢攥住他的手指,上药的动作也更轻了。
“别动,忍着点,啊。”
傅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像兽类舔舐伤口时安慰自己的呼噜声,委屈又茫然。
终于贴好之后,时笛松了一口气,傅翎举起食指,放到自己面前左看看,右看看。
男人的眉心还是可怜地皱着,用目光谴责着这个让自己很痛的伤口。
时笛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反应过来之后,时笛松开手:“你手疼,别碰琴了,还想吃水果吗?我去给你拿。”
时笛推开阳光房的门走出去,傅翎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透明的玻璃门后。
修长的五指放到了钢琴上,指尖轻悬着,忽然用力,流畅地弹奏出一段韵律,带着些许压抑的情感。
旁边的水杯快倒了,男人毫不在意地用受伤的手指接住,放到了台面正中,面上的表情丝毫没有痛楚的样子。
想了想,又伸出手,把那个水杯拉了过来,放在原本岌岌可危的位置。
傅翎惯用右手。
右手拿刀削苹果,就算是不小心,也只会削到左手。
怎么会伤到右手食指指腹呢?
但此时的时笛,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她端着果盘上楼,把甜的西瓜放到了最前面,递过去盘子和小叉子。
傅翎恹恹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想吃的意思,但是他看了一眼时笛,还是接过叉子。
吃完水果,时笛把盘子收下去,傅翎亦步亦趋地跟着。
快要经过门口的时候,地垫有些滑,时笛扶了旁边的桌子一下,不小心把边缘的一个玻璃杯晃了下来,在地板上摔成碎片。
“别动!”
时笛连忙喊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了,傅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正好踩在了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上。
时笛看得眉心都紧紧皱起来了,这短短一上午,她就眼睁睁看着傅翎接连受伤。
她赶紧放了盘子,拿来清理工具扫除了碎片,又帮傅翎把新的伤口处理好,勒令傅翎待在一楼安全的软沙发上,哪里都不准去。
理所当然的,傅翎做什么都需要跟时笛报备,哪怕只是想喝口水,想加一件衣服,时笛都会亲自送到他手上。
但是时笛心里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
这段时间以来,傅翎的行为举止越来越正常,以至于让她有时候会忘了他还是个“病人”,才会疏漏地造成这么多失误。
今天是她太不小心了。
时笛心中被愧疚的情绪淹没,眼见着傅翎探直身子,似乎想要去拿什么东西,连忙出声问:“干嘛?”
傅翎转过脸,无辜地看着她,眼睛眨了眨,小声地说:“我想换个台……”
正值午饭时间,电视里放的是家长里短的日常剧。
时笛干脆拿起手机,投屏了一部电影给他看。
“你自己选吧。”
傅翎看了几眼,选了一部电影,封面是一个银白头发的女人背影。
这是个惊悚片,而且是那种特效特别夸张的。
时笛并不害怕这种东西,她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想抽空去做一下午餐。
正在心里盘算着中午吃什么,时笛的右手被人小心翼翼地碰了下。
接着用五指紧紧攥住,温暖干燥的掌心熨帖着她,粗长有力的手指将她抓得很牢。
时笛转头看向一旁的傅翎。
就见他一手抱着抱枕,眼睛瞪得老大,从抱枕上露出来,害怕又好奇地盯着电视屏幕。
另一只手,则从抱枕底下伸出来,攥护身符似的攥着时笛。
“害怕?”时笛挑眉,拿起手机要换,“那换一个。”
傅翎摇头,抓着她的力道没松,从鼻腔里发出拒绝的哼哼声。
懂了,人菜瘾大。
一边害怕一边要看。
时笛被他逗得想笑,不过,还是选择了纵容。
因为傅翎害怕,时笛不得不陪着他,抽不出手去准备午饭,只好点了外送。
吃饭的时候,傅翎喝汤又被烫到。
伸着舌头晾着,生无可恋的样子。
一连串的变故下来,时笛觉得他可怜又有点好笑,递了杯凉水过去,忍不住吐槽。
“笨蛋吗你?才几天没人管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傅翎被吐槽,不仅没生气,还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被烫得红红的舌尖收回去,傅翎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认真说:“我是笨蛋,老婆不要不管我,好吗?”
第26章 二合一~
说实话, 时笛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承认自己是笨蛋的笨蛋。
也算开眼界了。
时笛松开手,狐疑地问傅翎:“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喂你喝汤, 故意烫到的吧?”
她眯了眯眼, 虽然这个说法很奇葩,但是联系前后逻辑, 似乎符合的也就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傅翎垂下眼睫。
摇了摇头。
他静静地憋了一会儿,忽然肩膀抖了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时笛给吓得蒙住了。
怎么?怎么就哭了?她说啥了?
难道傅翎觉得自己污蔑他了?
时笛确实被他的眼泪搞出了条件反射。
一看见他哭,就先下意识地心虚, 差点就要承认错误,说自己不该错怪他。
但这一次,时笛意外地保持住了理智。
时笛抱起手臂,跟傅翎讲道理。
“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笨蛋, 我说你‘装笨蛋’, 其实是在夸你!你有什么好伤心的?”
傅翎顿了顿。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 眼角平平淡淡,没有一丝红痕。
傅翎神情自然地看向时笛, 对上她惊讶的目光,甚至还歪了歪头。
“笛笛,你刚刚跟我说话吗?”
“……”
时笛沉默了,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甚至产生了一种“这男的是不是在演我”的可怕想法。
但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演戏呢?
时笛晃了晃脑袋, 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抓住证据,一针见血地问:“你刚刚在干嘛?你没哭?那你抖什么肩膀。”
傅翎慢慢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手臂, 弱弱地说:“笛笛,有点冷。”
“?”时笛抿唇,拿了遥控器关掉客厅的窗帘,又问,“那你揉什么眼睛?”
面对时笛的连续质问,傅翎不退反进,凑到时笛面前,离得很近很近,然后用一根食指,扒拉住自己的下眼皮。
“睫毛进去了,揉不出来。好疼,笛笛吹吹。”
“你……”哪有这么巧的事?时笛不信,一股被蒙骗的感觉涌了上来,正想发火,视线却一顿。
傅翎眼角处还真有一根戳进去的睫毛。
难道,是真的?
这一切实在是太浑然天成了。
时笛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伸手轻轻摁住傅翎的眼角,吹了两口气,把那根眼睫毛拨了出来。
傅翎眨眨眼,感觉舒服了,讨好地又感激地朝时笛笑笑,笑容里满是依恋的味道。
那种全心全意依赖一个人的神情,是属于小狗,属于婴孩,属于不谙世事的单纯生命,是很难演出来的。
时笛看得微愣,心中隐约升起的防备再次放松。
半开玩笑似的,对着傅翎说了一句。
“不要骗我哦,不然你会很惨。”
-
时家。
乌海换了一身休闲便衣,提着一个礼盒袋子走进了时家。
时彦秋正站在客厅中间,摆弄着一只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放到耳边,等待了许久,才没什么结果地挂断。
乌海打了声招呼:“小舅!”
时彦秋瞥了他一眼:“哎,小海,你也来了。”
也?
还有人来了?
乌海心中一喜,没做他想,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时笛回来了。
因为时家亲戚之中,并没听说其他人今天会来拜访。
乌海眼神不由得四处转悠着,一边拿出礼盒里的东西,摆在桌上。
“小舅,我刚痊愈,马上要归队了,受伤那段时间您照顾我不少,买了点养生酒,您收着吧。”
时彦秋看了一眼酒,果然很好,放下手机笑呵呵地拍了拍乌海的肩膀。
“小海啊,舅舅知道,你是个好小子。但你在外出任务,可也得小心点啊,上次你受伤,你妈急得就差没直接从国外飞回来,还好是我劝住了她,说有我在照看,一切都不用担心。”
乌海自然是没什么说的,陪着笑笑点头:“是,找医院这些,麻烦小舅了。”
“别说那客气话。”时彦秋又低头看手机。
乌海见他忙碌的样,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堵住,转了个弯问:“小舅,你在等谁的电话?”
时彦秋嗯了一声,说:“这个点,沁沁的比赛应该结束了,怎么不接电话呢?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她一个人在国外,哎。”
乌海不是第一次见时彦秋这么挂念小女儿了,早就习以为常。
但听到时彦秋提及时安沁,乌海的动作还是顿了一下。
他受伤那天,正好是安沁出国的日子。
乌海在被救出火场的第一时间,想联系的人就是时安沁。
他打了无数遍时安沁的电话,都没有人接。
后来才想起来,时安沁当时应该正在飞机上。
他又发了短信,小心翼翼地措辞,告诉时安沁自己受伤了,又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担心,好好比赛。
可是没想到,时安沁真的没有“担心”,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给他回。
乌海忍不住地觉得落寞。
他成了救人英雄,那几天新闻里对他的报道到处都是,一时之间,仿佛有种感觉,世界上所有人的人都在讨论他。
但是生活中最挂念的人,却对他只字不提。
这种落差,像是一把弯刀,在缓缓地割据着乌海的神经,让他不受控制地怀疑,自己做出的所有成就、奉献出的所有精力,在时安沁面前,是否不值一提?
安沁那么优秀,而他除了拿自己的身体去涉险、去搏命,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擅长的。
估计安沁看到他这些短信,还会觉得心烦。
是他太没用了,才会出个任务,都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子。
还娘们唧唧地想求安慰,等着安沁的短信?
也难怪安沁懒得理他了。
连他也看不上他自己!
乌海逐渐陷入了这种负面情绪的旋涡之中,他甚至自己的理智都没反应过来,就开始尝试联系身边的人。
他给远在国外的母亲发消息,却因为不习惯诉苦,最后只是一句干巴巴的问候。
他给母亲委托照顾他的小舅打电话,时彦秋却在应酬的酒局上,扯着嗓门在电话里跟他摆架子说官话,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胡话。
他和队友聊天,可看着朝气蓬勃的同事,明明在所有考核评级里都排优的乌海,竟然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媒体越是采访他,新闻越是报道他,乌海就越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人吹捧的空壳英雄,实际上,他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关心,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直到他给时笛发出那条短信。
那个会在他生病时,给予他实际关照的堂妹。
在她面前,乌海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自然而然地发出那条短信:我想喝你做的乌鸡汤。
时笛用表情包骂了他。
但是,过了几天,时笛又来看望了他。
不是电话中一句敷衍的问话,也不是隔着重洋冰冷的文字,更不是痴看无数遍也不会回复的短信。
时笛真的出现在他的病房,哪怕没有说一句关怀的话,但乌海不会计较这个。
他知道,堂妹,最是嘴硬。
后来,他去看了时笛的视频。
绞尽脑汁地思考,反而转移了注意力。
等他明白过来时,乌海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连续长达十个小时,不再想起时安沁。
也不再为了她那条已读不回的短信伤神。
乌海突然发现,周围的世界其实很普通,并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沉重。
他渐渐找回了之前的冲劲。
就好像在一片迷雾中捡回了自己。
这一切,都要感谢堂妹。
听到时彦秋说时安沁不接电话,乌海只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
他视线落到别处,随口接道:“可能是忙着呢吧,安沁都是大人了,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说得轻松!她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我应该叫个人陪她一起去的!”时彦秋说别的还好,一说时安沁,就很激动,一点就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