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心的红痣隐隐发烫。
这感觉叫宝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宝栗指着断崖方向问飞到自己肩膀上的沙鸥:“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沙鸥看了眼宝栗所指的方向,答道:“那里藏着颗蛋,听说已经许多年了,我们这里最年长的鸟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孵化出来,许是颗死蛋吧。”
宝栗凌空跃上断崖,很快瞧见一颗镶嵌在岩石之中、快要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鸟蛋。
倘若不是沙鸥提起来,任谁都不会想到这石头一样的玩意居然是颗蛋吧?
宝栗看着天上盘旋着的鸟儿都下来了,围拢在岩石上盯着她的动作看。
“这也许是我朋友落下的东西。”宝栗说道,“我可以把它带走吗?我兴许有办法将它孵化出来。”
为首的一只老鹰立在不远处的岩石上,一双鹰目落到了宝栗身上。
见宝栗身上不沾半点凶戾之气,实力有明显不差,老鹰说道:“过去也有不少飞禽走兽、修士妖魔打过它主意,但他们不仅没有成功,还因为自己的贪念丧了命,无一例外――你还要试吗?”
“我想试试看。”宝栗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一看到这颗灰扑扑的蛋,就莫名觉得该把它带回宝镜山去,到了宝镜山中它肯定能被孵化出来!
宝栗没有多说,麻利地动手把鸟蛋从岩石里挖了出来。
鸟蛋到了宝栗手上没什么动静,天上更没出现什么异象。
众鸟见那颗灰扑扑的鸟蛋安安分分地被宝栗挖走了,虽有些惊奇,却也没想太多。
它们感觉宝栗身上的气息十分亲切,要不是它们世世代代都在大泽安家,说不准也想跟着宝栗走!
宝栗对老鹰说道:“你们这边若有灵禽蛋养不活,可以留着给我。我会把它们带回去孵化,为它们挑选适合的御兽者当伙伴。”
普通禽鸟一胎能生三到八颗蛋,要是产蛋多了的话,从孵化到喂养期间可能会舍弃其中几颗。
倒不是它们不想养活所有孩子,而是着实养不过来!
这种情况下,它们会选择喂养最健壮的孩子,舍弃晚孵化的以及身体弱的。
听了宝栗的提议,老鹰轻轻颔首。
若是可以的话,谁都希望自己每个孩子都能活下来。
宝栗与老鹰约好三日后再过来一趟,揣着新得的鸟蛋离开大泽去寻找鸠鸟的踪迹。
既然大泽这边的鸟群都说不见鸠鸟的踪影,那就该从那些个得了金钩的人家查起了。
宝栗已经从黑江府城隍那边得知都有哪些人家得了金钩,化作凡人模样步入黑江府中。
今天似乎是个好日子,黑江府两位巨富不约而同地选在这一天迎亲。
宝栗进城之后便听到满城欢庆之声,新郎胸前系着朵红绸做成的红花,春风满面地骑着马领着新娘所坐的婚车归家,一路上不少身穿红色衣裳的从人不断挥洒着喜糖、喜果与喜钱,无怪乎百姓那么热情。
以前宝栗还没碰上过俗世中的婚事,这次正好赶上了,她便跟着婚车往前走,想看看具体有哪些热闹的环节。
不想转过街角,另一支迎亲队伍迎面过来了,同样也是不要钱一样撒着各种喜果与喜钱,偶尔还向天撒上一把银珠子!
这可就让百姓抢疯了,不说图个好彩头,光是这银珠子本身也值不少钱啊!
宝栗看出来了,这是黑江府两大巨富之家在比拼财力。
这两家人正好也是最早得了金钩的人家,因着家中越发富裕,他们家娶妻才会这般奢靡。
街道因着他们要同时娶亲,硬生生铺了两重红绸!
昔日普通人想买都买不着的上好绸缎,愣是被他们拿来铺地!
宝栗看着百姓争相哄抢喜钱,也在犹豫要跟着哪边走。等第二辆婚车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微风正好吹起车幔,正好叫宝栗瞥见了婚车上坐着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长得可真好看。
宝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察觉车幔要落回去时还抬手又生了一阵小小的风,让她继续看个真切。
车中的美貌女子敏锐得很,察觉这阵风的古怪之后抬眸往车外看了过来。
宝栗对上对方的眼睛,一下子看出来了,这女子根本不是人。
她仔细一感知,发现对方身上有鹊鸟的气息,竟是只修成人形的鹊妖!
宝栗顿时想到了临海大泽那群鸟儿所说的“鸠占鹊巢”。
这鹊妖身上不见怨气,显见没沾上什么孽帐,那么她怎么会坐在俗世中人的婚车上?原来的新娘子在哪里?她代嫁的目的又是什么?
宝栗心中掠过许多念头,脚步也没停顿,一路跟着婚车到了章府门外。
章家也是这两年发迹的黑江府巨富之一,正好在黑江府城隍给宝栗列的名单之上。
本就是重点观察对象,如今又来了个鹊妖,宝栗想了想,悄然消失于人群之中,化作一只鹊鸟立到枝头。
她啾啾地叫了两声,适应了这新鲜的形体,扑腾着翅膀往章家飞去。
鹊鸟体型小,不起眼,到处蹦蹦跳跳也没人管。
她飞入新房看了看,没察觉什么异常,又飞出窗外绕着章府巡看一圈,没看出哪儿藏有金钩这种福瑞,倒是注意到主屋那边冒着若有似无的黑气!
宝栗看清楚方位,也不急着去探明情况,而是回到前庭看新娘子进府。
新郎看起来很开心,牵着红绸引新娘进门,又经过跨火盆之类的俗世婚仪,终于到了拜天地的时刻。
这种要紧时候,府中上下自然都齐聚前厅观礼。
宝栗见机会来了,飞入主屋寻找冒黑气的地方。
不想她才刚飞到窗外,就见另一只鹊鸟从别的方向飞来,目的地似乎与她一致!
“你是哪来的?”对方有些紧张地问,嗓儿听着竟是个半大少年。
“我看这里有问题,想来看看怎么回事。”宝栗据实以告。她见那鹊鸟修为平平,抬眼看了看左右,对鹊鸟说道,“章家的金钩来得蹊跷,你且守在这儿帮我望望风,我进去把金钩取出来,回头再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那鹊鸟本不想轻易相信宝栗,结果才要张口就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它想啁啾两声以表抗议,又怕引来旁人,只得把话憋了回去!
宝栗循着黑气涌现的方向走去,很快便发现被藏起来的金钩。
宝栗一眼就看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金钩。
至少入手并不是金子的触感,本体似乎也并非鸠鸟。
而且上头涌动着一股子让宝栗倍感熟悉的魔气,正是上次她们在大雷鬼本命法器上发现的那种!
这说明宝栗的推断没错,两件事的手法十分相似,都是利用一些灵禽瑞兽作恶!
甚至连腾蛇那事儿也是如此。
宝栗收起金钩,飞到窗沿解了鹊鸟的定身术,与鹊鸟一同飞往新房外的枇杷树上。
鹊鸟一脸不高兴。
宝栗说道:“让你同伴出来,我们一起走吧,你们不宜与俗世牵扯太深。”
鹊鸟将信将疑地看了宝栗一眼,又看了看坐在新房中的新娘,最终还是依着宝栗的意思朝着新房叫了两声。
此时已是黄昏,外头正在举行婚宴,只余新娘与几个丫鬟仆妇在新房之中。
新娘借口倦乏了,把丫鬟仆妇遣了出去,接着便化为一只鹊鸟飞出窗外,只余下满床的嫁衣与首饰。
三只鸟儿凌空而起,直至飞出城外才落到林间的松枝上。
“你是谁?”两只鹊妖警惕地看着宝栗。
宝栗说道:“我受城隍之托,前来调查金钩之事。”她好奇地看着两只鹊妖,“你们怎么会代嫁到章家?”
新娘子见宝栗并无恶意,娓娓说道:“我十六年前受伤落入林大夫家中,林大夫好心地治好了我。我便与弟弟在林家筑巢,从此与林大夫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当时正好林家妹妹出生了,我们一路陪着她长大,日子过得极为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弟弟接过话头,“去年我们算到自己要历劫,特意外出历练免得连累了林家。我们历劫成功后终于可以化作人形了,心里不知多高兴,结果回到家后却发现林家遭了大祸,林大夫夫妇二人撒手人寰,林家妹妹见我们归来,伤心地说她害死了父母,如今还要嫁给仇人,她也不想活了!”
通过鹊妖姐弟二人的讲述,宝栗知晓了林家的变故全因章家而起。
章家公子见色起意,想要把林家妹妹哄到手,结果发现林家竟还有一样上品法器,便派人上门提亲,要林家妹妹带着那法器嫁到章家!
林家夫妇皆爱女如命,自然舍不得把女儿嫁娶这样的龙潭虎穴,再三拒绝了对方。
结果对方不仅没有罢休,还利用各种手段逼迫林大夫。很快地,林大夫医馆关门了,田地卖光了,一家人穷途潦倒,末了还双双病倒,没几天便撒手人寰!
林家妹妹也是听章家公子炫耀自家的奇遇时,才知他们家中得了金钩,从此总能心想事成,借此迫害了不知多少无辜!
林家妹妹得知是自己给家里遭了祸,差点便要投井自尽。
若非鹊妖姐弟俩正好回来了,说不准恩人一家三口一个都没能留下!
鹊妖二人把林家妹妹藏进山中,决定亲自去章家探一探金钩的虚实,这才有了代嫁之事。
宝栗听了只觉这金钩比传言中更邪乎:它居然能让主家心想事成、威迫他人!
她化为人形,取出金钩准备瞧瞧它到底是何来历。
第30章
鹊妖姐弟二人见宝栗徒手抓着金钩,都为她捏了把汗。它们虽潜入章府,却也只是想一探究竟,断没有宝栗这样说上手就上手的。
宝栗没那么多考量,她手上稍一使劲,便让金钩现出了原型。
原来那并不是什么鸠鸟,而是只血鸦。
血鸦双目赤红,边挣扎边直勾勾地盯着宝栗,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叫声。
宝栗嫌血鸦吵,把它的喙给封了起来。
如今宝栗已有追查经验了,根本不必审问就能借助绀珠了解整件事前因后果。
原来这血鸦本只是寻常乌鸦,随随便便就能繁衍一大批,时常成群结队地站在树梢乱叫。
只是它们在俗世之中经常被视为不祥的征兆,百姓时常驱逐它们,甚至连三岁小儿都敢拿弹弓把它们从树上打下去。
哪怕它们繁衍得再快,也没有人把它们当回事!
反倒是那作恶多端的鸠鸟竟因着当年一段“鸠鸟入怀”的传说,就让百姓对它们爱惜有加。
久而久之,鸦群之中生出了不少怨气。
后来有只被弹弓打伤的乌鸦归群,与众鸦说起自己的一桩奇遇,不少受过伤的乌鸦都跟着它走了,落到宝栗手中这只血鸦就是其中之一。
宝栗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宝栗对两只鹊妖说道:“你们先回去守着恩人的女儿,我解决完血鸦之事再去寻你们。”
两只鹊妖对望一眼,点头应下。
眼前这位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修士,可是城隍拜托她过来的啊!
别的不说,光凭她一个人族修士却能与它们一样化作鹊形,就足以证明她实力多强了!
宝栗收起血鸦,准备多抓几只回去炖汤。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捣毁血鸦的据点!
宝栗抄起灵斧,直奔绀珠指引之处而去。
没一会,宝栗就来到一处山谷前。
这山谷看起来有些阴森,宝栗却一点不慌,提着灵斧漫步其中,转眼便走到尽头处一汪血泉前。
根据血鸦的记忆,它们俯冲扎入血泉之中,要么死在泉底,要么冲出来化为血鸦!
只要成为血鸦,它们就能去蛊惑众生,让人们自相残杀。
它们所利用的,也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人性:假如你之所得乃是他人所失,你还想要得到想要的一切吗?
动手吧,动手吧。
那些不相关的人和乌鸦又有什么不同?只要抢走他们的田地,抢走他们店铺,抢走他们的屋宅,抢走他们的钱财,他们就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跪地求饶,要是他们还是不愿意屈服,那就把他们的性命也取走――
让他们失去一切,让他们流血,让他们死!
动手吧,动手吧,就像是用石头砸向乌鸦一样。
这样的蛊惑宛如诅咒般笼罩在整个黑江府上空。
谁都不会想到,带来这一切厄运的竟只是鸦群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怨恨!
宝栗走近血泉,眼前便浮现出当初那只血鸦游说同伴冲入血泉的情景――
“贪婪的是人类,作恶的是人类,我们不过是遂了人类自己的心愿而已,就算死的人再多,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即便天道犹存,又有什么道理谴罚我们?反倒是那些可恶的家伙――那些可恶的家伙都该死!”
若是心志不坚定的人,听了这些话兴许也会被带进去。
宝栗眼也不眨地看完眼前掠过的种种影像,最后提起灵斧朝血泉砍去。
世上本就难有至纯至善之人,人性之中难免有善有恶,谁都无法避免。
那些被错待的、被伤害的、被夺去生命的,想要报复回去并没有错。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这并不代表蓄意地放大恶意、仇恨、贪欲是对的。
灵斧凌厉地将血泉斩作两半,露出泉底的一切:那里面堆满了乌鸦的尸骨以及一面碎作两半的妖镜。
毫无疑问地,那妖镜正是魔气的源头,正是它以无数乌鸦为祭品,祭炼出一只只能化作“金钩”的血鸦。
这些“金钩”的用处并不是赐予,而是掠夺。
“金钩”会蛊惑拥有者掠夺旁人的一切来壮大自己,随着与“金钩”的牵绊越来越深,这些拥有者会越来越贪婪,不管多么丧心病狂的事他们都愿意去做!
宝栗拾起碎裂的妖镜,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妖镜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估计只是个转换用的魔器,魔族最喜欢躲在背后借由各种各样令人防不胜防的恶劣方法扰乱人间。
可惜查到这里线索又断了!
宝栗把妖镜碎片收了起来,又按照黑江府城隍给的名单挨户搜寻他们藏着的血鸦。
以宝栗的能耐,从俗世中人手里取走金钩着实再简单不过,不到半日功夫便把血鸦尽数搜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