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沣问青羊子:“饭好没?”
“早好了,就等你呢。”
何沣站起来,路过谢迟身边时冲她打了个响指,“走,吃饭去。”
谢迟默默跟了上去。
满满一大桌子菜,谢迟既觉得夸张又觉得浪费,还觉得……馋。她在何湛那里清汤寡水的,已经很久没吃肉了。
何沣给她倒上酒,“会喝吗?”
“不会。”这是假话。谢迟很能喝,祖父喜欢喝酒,总让她作陪。长年累月喝惯了,一般男人都喝不过她。
“学。”
何沣举起酒杯,示意她提杯。谢迟举杯小抿一口,装模作样地皱起眉。
何沣乐得抬起腿,脚踩在长凳上,“好喝吗?”
“难喝。”
“难喝就再喝一杯。”
“……”
何沣敲了敲桌子,“倒上啊,不然我来伺候你?”
谢迟将酒满上。
何沣小饮四两,便不想喝了,跟这小娘们喝,没意思。他没吃什么菜,只吃了点肉便放下筷子,手撑着脸看她。
谢迟不停地吃着,瞥他一眼,“看我干嘛?”
“你是哪里来的?”
她随口编了个,“苏州。”
“南边的。”何沣又问,“来山东做什么?”
“玩。”
“把自个玩进去了,可怜。”
“那你放了我?”谢迟停下筷子,盯着他的双眸。
何沣沉默了会,“想得美。”
“……”谢迟低下眼,闷闷不乐地用力夹菜。
“陪我玩高兴了,放了你也不是不可能,连同你那个什么七妹八妹还是九妹的。”
“真的?”谢迟睁大了眼期待地看他。
“像假话?”
“那个雷寨二当家,能听你的吗?”
何沣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要他大老婆,他也不得不给。”
谢迟满心欢喜,看来是找对人了,开心不过五秒,她又心凉起来,“你要我做什么?”
“你猜。”
谢迟想到男女那档子事。
何沣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拿一根筷子敲下她的手,“想什么淫.荡事呢?”
听到这两个字,她噔的站起来,“我没有!”
“还急了。”何沣轻挑眉梢,“坐下。”
谢迟杵了会,又坐下来,“你就直说嘛,要我做什么?”
“淫.荡事你做么?”
谢迟脸红了。
“还害羞了。”何沣乐的不行,“别自作多情了,我对你没兴趣。”
“……”
他放下腿,站了起来,“你继续吃,多吃点,才有力气。”
“……”
何沣伸着懒腰走到门口,倚着门,门有些老,吱吱吱地响,“你叫什么?”
谢迟不敢暴露真名,连姓都不敢说,防止日后逃出去有后顾之忧,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阿芝。”
何沣对她的姓并不感兴趣,“哪个字?”
“芝麻的芝。”
何沣看向她,笑了笑,“你还真是谎话随口就来,我信你才有鬼。”
“……”
“难听,芝麻的芝。”他重复了一遍,直起身,看着旁边的门,一掌将它推到顶,嘎吱一声,刺耳得很,“换个字,吱,嘎吱嘎吱的吱。”
“……”
您起得还真好听。
何沣瞧着她那满脸不爽的样子,心里舒坦极了,高高兴兴地走出去。
走远了,谢迟还能听到他带着笑的声音,
“阿吱,阿吱。”
……
何沣的外号叫何三疯,只不过大伙只背地里叫,当他面这么喊的人寥寥无几。
为什么叫何三疯?
一是跟他的名字有关,三点,一个丰字;二是他排行老三;三是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谢迟本来觉得他只是嚣张无理了点,可经过这三天的相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叫他三疯。
谢迟快被他折腾死了。
就在今早,何沣拉着她去练枪。
怎么练呢?
把她头发束得紧紧实实,上头直立插了根鸡毛,还是根漂亮的野鸡毛。
他说:“等鸡毛没了毛,你的任务就完成。”
给谁都得疯,好在谢迟能忍,也了解他的枪法,子弹从她的头顶一次次飞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鸡毛在弹动。一点也不害怕是假的,谢迟怕,生怕他一个手抖,真的脑袋开花。
好在他手稳,谢迟成功活了下来。
何沣收了枪,招招手,远远地喊了声,“阿吱,过来。”
谢迟松口气,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垮下来,却感觉到格外的疲惫。她拔掉头顶光秃秃的鸡毛,闷闷不乐地走过去 。
“厉害不?”
“厉害。”
“是不是很刺激。”
“刺激。”
“想再玩一次?”
“不玩了。”谢迟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累了。”
何沣轻轻踢了踢她的小腿,“这就累了。”
谢迟挪开腿,不让他碰到。
何沣忽然向她伸手来,谢迟身子往后倾,躲瘟神似的。
“过来。”他勾了勾食指。
谢迟当没看到。
何沣弯下腰,手直奔她头顶去,谢迟捂住脑袋,把头藏在两腿间。
何沣捏起沾在她头发上的鸡绒毛,一口气吹开了,“那么怕我?”
谢迟睁开一只眼瞄他,故作柔弱,“你别打我。”
“我打过你?”何沣直起腰,俯视着她,“起来吧。”
谢迟放下手,直起背来,看着何沣伸过来的手,握了上去,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该硬时硬,该软时候还得软。
一直对着来,会更加增强他的征服欲,那得玩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
何沣没再折腾她,把人带回院里,自己就出门了。
直到深夜他才回来,外头吵吵闹闹的,把谢迟给惊醒了。
她没出去,躺在被窝里听着外头的动静,何沣应该是喝酒了,骂了几句话,还撞翻了什么东西。
正听着,那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搂着被子刚坐起来,门就被踢开了。
高大的黑影站在门口,干净明澈的月色铺在他身后。
谢迟躲在床角瞄他,没敢动弹。
何沣喝大了,找不着方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这么大个人就在床上坐着,他却看不到似的,“阿吱——”
“阿吱——”
谢迟见他神志不清,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混账事来,她悄声下床,躲到了床底下。
好在何沣没发现。
何沣摸到床边,手往里伸,没摸到人,跪坐下去,膝盖正朝着床底下谢迟的脸。
“数到三,给老子出来。”
谢迟趴在地上,脸对着地面,屏住呼吸。
“一”
谢迟心跳加速。
“二”
快跳到嗓子眼了。
“三”
淡定,淡定。
屋里一阵安静。
为什么那么恐怖?
谢迟抬起脸,正对上何沣迷离的双眼。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骤停了。
何沣慵懒地笑了,声音低哑酥麻,“找到你了。”
“……”
谢迟是被何沣拖出来的,胳膊肘抵着地,擦破了皮。
何沣张着腿坐在床上,盯着站得笔直的谢迟,“我很恐怖?”
谢迟不去看他,“还行吧。”
“那你躲床底干嘛?”
“有老鼠。”
“抓到没?”
“没有。”
“王大娘院里养了两只猫,明个抱来看看。”
“……”谢迟狐疑地偷瞄他,真信了?
何沣打了个哈切,握着拳头砸砸脑袋,“老鼠不行,我看着也烦。”
“……”果然喝多了。
他突然朝后倒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她床上,嘴里还嘟囔着,“得找猫……猫。”
没声了。
谢迟靠近一步,张望过去,何沣闭着眼睡着了。
她跪到床上,握起拳头,想恶揍他一顿,手悬在半空,没敢下去。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何沣突然睁开眼。
谢迟吓一跳。
“你还想打我。”何沣按下她的拳头,握住她的手腕,翻过身去又睡了。
“……”谢迟抽抽手,没能成功,又去掰他的手指,却被握的更紧。
“再掰剁了。”
“……”
“可不是吓你的。”他从腰间抽出刀,放在脸边,“别动。”
谢迟不挣扎了,她伏在他旁边,打量着他的脸。
其实光论相貌,何沣长得真真是不错,年轻俊朗的翩翩少年,不似旁的土匪那般粗鄙、野蛮相。他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对剑眉齐齐整整,几乎没有什么杂毛,浅浅的双眼皮,疏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五官的位置恰到好处,瞧着清秀、干净、明朗。谢迟有些不解,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土匪,整天舞刀弄枪,满山乱窜,手上沾满了血,为何会有几分书生气,尤其是在闭着眼睛的时候。
也许是像了他那个美若天仙的母亲。
谢迟跪的腿发麻,干脆坐到地上。
隔了许久,何沣应该是睡熟了,她又抽了抽手,还是没能挣脱。
“怎么不喝死你。”
“嗯?”
“你醒了?”
他没醒,低哼了一声。
“……”
……
何沣比谢迟先醒,他躺在床上一直看着坐在地上的谢迟,这丫头真嫩,是他从未见过的嫩,那皮肤又白又薄,怕是小树枝轻轻划一下就破了。
何沣不懂怜香惜玉,没有将她抱上床,也不知道要给人家小姑娘盖上个毯子,就干巴巴看她沉睡着。
他想起昨夜她躲在床底的模样,不厚道地笑了,还笑出了声。
这一笑,谢迟醒了。
她睡得腰酸背痛脖子疼,一睁眼见何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觉得瘆得慌,猛地一抽手,人往后倒去,两手按在地上支撑住了身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何沣没回答她,坐起身来,盘着腿看她,“过来,给我揉揉肩。”
“……”
他还是人吗?
他不是人。
可还得哄着,惯着,奉承着,谁叫人家是山大王呢。
“那你转过来。”
何沣拍了拍身旁的褥子,“自己爬上来。”
谢迟冷着脸默默爬到他身后,乖乖给他按揉。
“大点力,那天抽我不是挺大劲的。”
“……”
谢迟用力掐他一下,以为他要骂自己,没想到何沣一声不吭。
为什么有些心慌?
“谢晚之。”
谢迟听到这个名字手突然停住了。
何沣笑了,“别停啊,继续。”
谢迟有点心虚。
“你姓谢,无锡人,你来这是去亲戚家,济南的谢嘉闵,你二叔。你爹叫谢嘉兴,你家祖上在宫里画画,现在做丝绸买卖,你排行第七,和你一起被抢上来的那个是老九。听说你画画不错,是么?”
“你都打听清楚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想着回去,可在你家,你们两姐妹已经是死人了。”
“什么意思?”
“封棺,下葬,立碑,死了。”何沣见她不语,继续说,“很简单,黄花大闺女被土匪掳上山,多丢人。”
谢迟看上去没有过分惊讶,冷静地低下眼,若有所思。
“看样子你是回不去了。”
“那我爷爷怎么样?”谢迟不在乎旁人,只关心一手带她长大的爷爷。
“不知道,没打听。”何沣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面前,“你还回去干嘛?留在我的寨子多好。”
“留在这干嘛?当你的一条狗?一个玩物?”
“那你想当什么?我老婆?”他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故意叹了口气,“还差点,不过也还凑合看。”
谢迟打开他的手,“我就是无家可归,四处漂泊,也不想留在这里。”
何沣沉默。
“你能出去吗?”
“行,你自个哭会。”
何沣走到门口,回首看了她一眼,谢迟低头沉思,看上去有些落寞,他替她关上门,“差不多就得了,等会出来吃饭,过了点没得吃。”
谢迟并没有伤心,反倒觉得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