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沣见她看着自己发呆,忽然低下脸来。
季潼还在看他。
一瞬间,河中百灯齐齐熄灭。
夜暗了下来。
世人吵吵嚷嚷。
唯有季潼安静地对空气轻语:“灭灯干什么?”
“我丑,怕吓到你。”
“怎么会吓到?”季潼绕到他面前,“你不丑。”
何沣又躲开。
季潼不擅沟通,也不会夸人,只能愚笨地跟着他转圈解释,“真的,不丑,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何沣这才抬起脸。
可季潼又害羞了,别扭地移开目光。
好在甘亭拉着男朋友跑了过来,打破一时的尴尬,“太魔幻了!潼潼你刚才看见没?是不是有神仙!一定是灯神显灵!”
神仙没有,鬼倒是有一个。
甘亭激动地不停描述:“我正拍照呢,看到河里灯疯了一样,竟然给一盏白灯让路!让着让着也就算了!居然瞬间所有灯全熄灭了!”
她男朋友无奈,“哪有什么神仙,不是风就是河底有什么道路,故弄玄虚。”
季潼沉默不语。
回家前,甘亭买了一只孔明灯,写完愿望,将笔递给季潼。
她没什么愿望,只写了“平平安安”四个字。
孔明灯缓缓升上天。
甘亭抱着男朋友的胳膊腻腻歪歪地说情话。
季潼静静地站在他们后面,仰望着逐渐化为星点的明灯。
何沣立在高处,注视着她的背影。
你放心,有我在,定护你此生平安顺遂。
……
夜里,季潼睡不着,打开手机,看到甘亭给自己发的照片,和几个灵异的帖子。
河神,水鬼,说什么的都有。
她随意翻了翻,觉得无聊,便关上手机。
一闭上眼,脑中却不断浮现着何沣的脸。
心中有种形容不上来的特殊的感觉。
就像书里说的,有颗种子种在心口,滋滋长出芽,含着苞,等待着盛放。
“何沣。”
她轻唤了一声,想看看何沣会不会出现。
他没有来。
“何沣。”季潼又叫了一声,紧张地抱着被子,静听四周。
他不在。
季潼拉着被子蒙住脸,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
“怎么了?”
是他!
季潼立马掀开被子,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视他,“就是突然想到你了。”她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刚逛了逛灵异论坛。”
何沣沉默两秒,问道:“有什么疑惑吗?”
季潼摇摇头,“你是在附近吗?”
“算是。”
“那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不打扰,我也闲着无事。”他见她不说话,“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我睡不着。”
“周围没有鬼。”何沣以为她害怕了,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我。”
季潼不害怕,也毫无睡意,她就是想乘夜深人静,没有任何人干扰的情况下跟他多说几句话。
“你……去世多久了?”
门突然被推开,是周歆。
季潼一幅见鬼的表情,脸都吓白了。
“跟谁说话呢?”
“我……我背作文呢。”
“大半夜背什么作文,都快一点了,赶紧睡。”
“知道了。”
周歆走了。
季潼屏着呼吸听她脚步声,等她进了房间,方才问何沣:“你还在吗?”
“在。”
季潼看不见他,“你在哪里?”
何沣现了形,立在窗边。
“吓死我了,万一被我妈发现就完了。”
“怎么完了?”
“我妈认识很多抓鬼的。”
何沣笑了起来,“这样啊。”
“所以以后我们还是小心点。”
“好。”
今晚万里无云,月光明亮,透过窗帘射进来微弱的光,穿透了他的身体。
季潼看着眼前如梦如幻的鬼影,“我们还没有聊完。”
“聊到哪了?”
“你做鬼多久了?”
“大概七十多年了,七十三年。”
“那你是民国时期的人啊。”
“对。”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何沣不回答了,“你睡吧,我还得巡查。”
季潼也没有追问,“好吧。”
何沣消失了。
季潼看着空荡的房间,他走了吗?
“你还在吗?”
“何沣?”
她又用被子蒙住头,睁着眼发呆。
好奇怪,面对他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问题太多了?会觉得自己烦吗?
何沣没有走,他就在墙外,等她睡熟,刚要离开时,听到墙内的女孩喃喃念了声,
“珍珠。”
鬼只是一团气,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硬生生觉得自己生出一颗滚烫的心来。
何沣没舍得离开,又回到她的房间,看着她安稳的睡颜。
你在做梦吗?
梦到了什么?
何沣没忍住,进入她的梦。
这是一个深山,是何沣再熟悉不过的故土,是他成长了十七年的家。
他立在深林,听到不远处的池中传来呼唤,“阿吱”
“阿吱。”
是他年少时的声音。
何沣远远地看着,不禁弯起嘴角。
这应该是他们两那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时光了。
只见少年潇洒地跳进了水池,潜入深处。
女孩坐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扯野草,随手拿了个小石子往水里扔。
何沣化作少年时的模样,向她走去,
女孩疑惑看他,“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何沣没有说话,他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了下去,握住了她的手,低头亲吻她的手指。
女孩缩回手,“你干嘛呀?”
我好想你。
几万个日夜,想的快疯了。
最终,何沣一个字也没有说,离开了她的梦境。
……
“潼潼,吃饭了。”
季潼被敲门声惊醒,呆滞地看着上空。
她做了个梦,梦到什么来着?
从前她虽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庞,但情节总是大致记得的,可这一回却忘得一干二净。
她坐了起来,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被一块重石压着一样,有些气不足。
奶奶又催了,“都凉了,快起来。”
“来了。”
奶奶买了煎包和豆浆,季潼咬了一大口煎包,觉得难以下咽,又喝口豆浆,勉强带了下去。
奶奶递了个鸡蛋给她,“把蛋吃了。”
季潼拿起鸡蛋,磕了两下,缓慢地剥开蛋壳。
“你妈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趟南京,明晚回来,让我别叫你,给你多睡一会。可不能不吃早饭啊,都八点多了,吃完了再睡也一样,瞧瞧你这脸色,昨晚又没睡好吧。”
两滴水落进碗里,奶白色的豆浆溅起,季潼仰头往上看了看,哪来的水?正疑惑着,感觉脸颊一阵暖意,她抬手摸脸,竟揩了一把泪下来。
奶奶见状,“怎么哭了?”
季潼用袖子擦。
奶奶焦急地看着她,“咬到嘴了?还是烫到了?”
季潼摇摇头,放下手里的鸡蛋,抽出两张纸擦掉眼泪,可是它们越擦越多,她的眼睛像坏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流着泪。
“这孩子,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季潼也急了,毫无预兆地忽然泪流不止,心里空的难受,好像丢了特别重要什么东西。
“奶奶,我好难受。”她捶了捶胸口,觉得没缘由的悲伤与崩溃,“我控制不住。”
奶奶赶紧给周歆打电话,“潼潼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哭个没完,问她怎么了又说不知道,可别是又撞了什么邪。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
周歆下午到家,还带了个神婆。
神婆去厨房捯饬了一会,端着一碗像清水的东西来,用手蘸着往她身上撒了撒,不一会,季潼好了。
周歆拉着神婆出去说话。
“既然天生阴阳眼,也是因缘,倒不如来随我做这行。”
“不行不行,她胆小,做不来您这个,还是想考大学,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去年就休了学,不能再因为这些事耽搁了,这才好了没多久,莫名其妙地哭成这样,又是招了什么东西?”
“是有东西一直跟着她,具体长什么样我倒是没看清,只知道是个当官的。”
“当官?”周歆烦闷地抓了抓头发,“那走了没?”
“暂时是走了。”
“意思就是说还会再来?”
“这也未必,倒是有可能。”
“那怎么办?这得请走啊,他要什么?我都给。”
“他什么都不要,再说,他想要的,你也给不起。”
“什么意思啊?”
神婆笑笑,要出门。
周歆追上去,“我没懂,他要什么?”
“不用怕,他不会害你们。”
“可是”
“请回吧,我该走了。”
“我可是花大价钱请你来的,你不能这就走啊!你得帮我解决掉!”
神婆停在楼梯口,她从袋子里拿出几张符递给周歆,“或许有用,可挡其他邪祟。”
……
第8章 黄青云
神婆看到等在楼下的何沣,她停顿片刻,往后退了两步,点头示意,“巡使大人。”
“你认识我。”
“前几年遇到过一位巡使,看您与他打扮相同,想必也是了。”
“那女孩怎么样了?”
“暂无大碍,不过免不了难受两天。”
“是我的原因。”
“巡使大人既知道轻重,怎么会逾距呢?”
何沣不答。
“您这一身凶气,就是我都得离您三丈远,您常伴她左右,就算暂时不出大问题,长时间也是受不住的,轻则病痛,重则失命,您应该比我这老婆子更了解。”
“那她的阴阳眼还来得及关吗?”
神婆笑笑,“这丫头命格特殊,怕就是十年前想关也关不了。”
“那该怎么办?”
“不顺则避。我刚给了三张符,一般灵体靠近不得,只要巡使离她远些就好。”
“多谢。”
……
季潼哭的眼睛又红又肿。
周歆敲敲门,“睡着了吗?”
“没有。”
周歆端着针线盒进来,季潼面朝着她躺着。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头有一点点疼。”
“手链什么时候丢的?”
“就上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
周歆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她每天忙得昏头转向,回来多日都没注意到季潼手上的红绳不见了,“这段时间碰见什么没?”
“有过几回。”季潼怕她担心,“不过没什么事,几个好的鬼。”
“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啊?”
“想着你忙,不想让你担心害怕。”
周歆将符咒叠起来,放进小荷包里,正穿着针线,忽然掉下眼泪来。
季潼拽了拽她的衣角,“我都习惯了。”
“你别担心,妈肯定给你治好,这个人不行就再下一个,下一个还不行还有下下个,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上回的红绳就不错,妈回头跑趟江西,再给你求一根回来,不,求十根,双手双脚脖子全戴上,我还就不信了。”周歆用力揩了把眼泪,一针一线将荷包缝好。
季潼很愧疚,静静地看着母亲。
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外大小事都需要她操持,偏偏自己还这么个体质,动不动给她添麻烦。季潼一直认为她拖累了周歆,这些年亲戚朋友也为她介绍了几个男人,可没有一个能受得了她带着这么个不正常的闺女。
吓人,还不吉利。
周歆把缝好的荷包系到季潼的书包上,打了个死结,“这样就不会掉了。”
“辛苦你了。”
“你要是好好的,妈再辛苦都没事。”周歆笑笑,摸摸她的脸,又找出她的文具袋,把符咒塞进隔层里,“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先放着试试吧。”
“不用塞这么多。”
“塞多不坏事,多防着点总是好的。”周歆坐回来,又塞了张符咒进新荷包,“我以后还是天天陪你上下学,我得也戴一个,双重保险。”
“不用。”